直至海枯石烂-07-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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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坚持要到街上散步。
阿利扭不过她,只得陪她在湿滑约石板路上闲荡。
那样夜了,街角还有拉手风琴的街头音乐师讨钱。
她走过去。
〃请你奏一首曲子。〃
〃小姐,你请吩咐。〃
杏友抬起头想一想,只见一弯新月挂在天边。受回忆所累,她感觉悲枪。
〃直至海枯石烂。〃
少年搔搔头,〃我不晓得这首歌。〃
阿利丢下一张钞票,〃我们回去吧。〃他拉起女伴。
〃不,你一定会,我哼给你听。〃
但阿利已经拖着她走开。
他随即发觉她泪流满脸。
阿利罗夫终于忍不住了。
就在街头,他同她摊牌:〃杏子,我知道你有心事,但是这几年来你也算是名利双收,难道这一切都不足以补偿?〃
杏友忽然痛哭,泪如两下。
她狂叫:〃没有什么可以补偿一颗破碎的心!〃
阿利气恼、失望、痛心。
他真想把她扔在街头算数。
但是剎那间他反而镇定下来,他愿意为她过千山涉万水。
他走近她,伸出手,温柔地说:〃过来。〃
他紧紧搂着她,慢慢走回酒店去。
不知几时开始下雨,杏友的缎裙拖在石板街上早已泡汤。
他吻她额角,〃你这疯子。〃
他爱她,爱里没有缺点。
回到酒店,杏友脱下晚服,昏睡过去。
醒了浑忘昨夜之事。杏友叫阿利看她腰间被腰封束得一轮一轮的皮肤。
〃那种衣服像受刑。〃
阿利凝规她,〃你昨晚喝醉。〃
杏友坚决地说:〃一定是高兴得昏了头。〃
阿利颔首,〃毫无疑问。〃
〃我想家。〃
〃今晚十二时乘飞机回去。〃
〃好极了。〃
〃来,杏子,给你看一样东西。〃
杏友心惊肉跳,生怕又是一只小盒子,盒内载着一枚求婚指环。
他轻轻取出一个纸包,一层层打开,原来是一条针织羊毛大围巾。
杏友好奇,伸手过去抚摸,她吃惊了,〃这是什么料子,如此轻柔。〃
他将那张平平无奇的披肩搭在杏友肩上,杏友立刻觉得暖和。
〃这是凯斯咪抑或是维孔那羊毛?〃
〃都不是。〃
阿利脱下一只指环,把围巾一角轻轻穿进去,像变魔术一样,整件约两呎乘六呎的披眉就这样被他拉着穿过一只戒子。
杏友张大了嘴,〃哗。〃
试想想,用这个料子做成针织服,何等轻柔舒服暖和,那真使设计人梦想成真。
〃这到底是什么?〃
阿利答:〃想一想。〃
〃呀,我记起来了。〃
阿利点头,〃我知道你一定听说过。〃
〃不是早已绝迹了吗?〃
阿利说:〃这只料子。叫谢吐许,在印度近喜马拉亚高原有一种黔羊,它颈部的手非常柔软,可以织成衣料,因为羊群濒临绝种,不准猎捕,同鳄鱼皮与象牙一样,会成为国际违禁品。〃
〃阿。〃
〃趁它还可以买卖,我打算加以利用,你说怎么样?〃
〃来价太贵。〃
〃贵买贵卖。〃
〃那么,只出产大围巾及披肩,越贵越使客人趋之若惊。〃
〃对,告诉他们,迟些有钱也买不到。〃
杏友忽然笑起来,〃同客人说,披肩不用的时候,需放进密封塑料袋收在冰箱里储藏。〃
〃咦,的确是好方法。〃
他们大笑起来。
阿利看看她,庄杏友真的浑忘昨夜的事?
回到家中,他俩重新投入工作。
一日,收到张定单,杏友有点兴奋。
〃阿利,看,希腊的马利香桃公主来订我们的出品当圣诞礼物。〃
阿利嗤一声笑。
〃咦?〃
〃这不是真公主,她本姓夏巴,是美国一间连锁当铺东主的女儿,十分富有,嫁妆二亿美元,故此有资格嫁给希腊流亡王孙康斯丹顿。〃
杏友颓然,〃拆穿了没意思。〃
阿利笑,〃可不是,蒙纳可格烈毛地家族不过是赌档老板。〃
杏友颔首,〃这的确是事实,而我,我是罗夫厂小伙计。〃
〃不,你是罗夫厂的灵魂。〃
〃你真的那样想?〃
〃从前,我们不过是中下价针织服制衣厂,大量生产,纵有利润,不受注意,自从你加入之后,我们出品惭渐在时装店占一席位,这是你的功劳。〃
杏友泪盈于睫。
多少个不眠不休的晚上,伏案苦干最近无辜还患上近视,开车需戴眼镜,都是后遗症。
〃听安妮说,门市部生意也相当不错。〃
〃托赖,算是一帆风顺。〃
阿利摊开双手,〃杏友,你还有什么不足?〃
杏友想了想,〃你说得对,我心满意足。〃
比起从前,她算是运交华盖了。
第一批披肩出来,她寄一件给庄国枢太太,获得她极大赞赏。
〃杏友,下个月我路过你处,要是你愿意的话,九月十二日下午三时在华道夫酒店接待处见,你的朋友阿利亦在邀谓之列。〃
可是,杏友的梦中,从来没有阿利罗夫。
工作忙,用披肩不方便,她将披肩改作一件小背心,日夜穿著,像武侠小说中女主角穿来护身的软宵甲。
料子完全供不应求,客人轮候名单是有一年半长,每个名媛都想拥有一件,价钱抢高,杏子坞出品忽然成城内最著名的秘密,十分传奇。
九月是大都会一年内天气比较好的一个月。
杏友一早宣布十二号下午没有空,她需赴一个重要约会。
〃见什么人?〃
杏友不回答。
阿利十分坚持,这么些日子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有权追问私事,不必卖弄涵养风度。
杏友答:〃是一位伯母。〃
〃是你的亲戚?〃他表示讶异。
〃唯一关心我的长者。〃
〃我以为你没有亲人。〃
杏友还有什么瞒着他?
杏友微笑,〃许多年没见了。〃
〃你说你四年多未曾回去过。〃
〃可不是。〃
〃你放心,十二号下午,皇帝来也不会劳驾你。〃
〃谢谢。〃
阿利发觉杏友脸上那种苍茫的神情又悄悄回来,当初他爱上造种凄美,今日,他却情愿它不要出现。
晚上,他母亲催他:〃还不同杏子结婚?〃
〃彼此有太多历史。〃
〃咄,坦白是最好方式。〃
〃不,妈妈,我是说两个国家。〃
〃异族通婚已是很普通的事。〃
〃一日,她说华人的瓜皮小帽同我们犹太人的礼帽相似。〃
〃讲得很对呀。〃
阿利笑了,〃怎么会相似呢?〃
〃那么你慢慢同她解释。〃
〃好好好,我试一试。〃
九月十二号杏友一早准备妥当,去华道夫酒店采访庄太太。
她穿一套本厂出品的套装,略为妆扮,早十分钟到。
在大堂内端坐像一个小学生,双手互握,有点紧张。
〃杏友。〃
杏友跳起来,一回头,看到熟悉和蔼的一张面孔,鼻子立刻酸了。
〃杏友,你看你出落得多漂亮。〃
庄太太一点也没有老,保养得真正好。
她俩紧紧拥抱。
〃杏友,见到你真好。〃
杏友拚命点头。
〃杏友,来,陪我去一处地方。〃
杏友纳罕,〃你想买珠宝还是时装?〃
〃都不是,稍后你便明白。〃
车子与司机一早在酒店门外等,庄太太有备而来。
〃去何处?〃
庄太太没有回答。
雍容富泰的她一直紧紧握住杏友的手。
车子驶到目的地,杏友抬头一看,大为诧异,卡纳基音乐厅。
庄太太见到她,不好好叙旧,把她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着地一看,庄太太仍然不出声,拉她下车,走进音乐厅。
古色古香的演奏厅刚集资装修过,厚厚地毯,簇新座椅,庄太太挑一个中间靠边的位子,示意杏友坐下。
演奏厅中约有三四十人,有家长,有学生。
这分明是一场试音考试。
只见有学生调校小提琴,弦声此起彼落。
杏友不知葫芦内卖什么药,只得耐心坐着,脸带微笑。
老师上台了,咳嗽一声。
接着,钢琴师坐好,然后,杏友看到一个小小四五岁男孩抱看小提琴上来。
立刻引起观众小小一阵骚动。
杏友大奇,也忍不住笑,人那么小,琴更小,可是一本正经,煞有介事,有趣之至。
老师又咳嗽一下,大家静了下来。
小男孩站好,鞠躬,连杏友都大力鼓掌。
那小男孩开始演奏,杏友洗耳恭听,他分明是天才,把一首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协奏曲弹得如行云流水,难得的是那样小小提琴,声音洪亮,感情充沛,许多成年人都做不到。
一曲既罢,掌声如雷。
小男孩脸带微笑,一再鞠躬。
他有圆圆脸蛋,圆圆大眼,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
庄太太在这个时候忽然轻轻说:〃我答应过你,他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在该剎那,杏友僵住。
她的鼻梁正中如被人重拳击中,既酸又痛,顿时冒出泪水。
她握紧座位扶手,想站起来,可是一点力气也无。
周元立,这孩子是周元立。
只见他下了台,立刻有一大班人簇拥着他,其中一名正是老好彭姑。
彭姑抱起他,有意无意往庄太太这边转过来,似要让杏友看清楚。
小元立正在顽皮,原来有音乐天才的他私底下不过是个活泼的五岁儿,他拉着彭姑的耳朵在絮絮不知说些什么,彭姑例着嘴笑了。
杏友已经泪流满面。
席中还有周夫人及她媳妇王庆芳,那周夫人把小元立接过去搂在身边,待他如珠如宝,不住抚摸他的小手,庄太太说得正确,周元立的确得到最好的照顾。
这时其它小朋友轮流上台表演。
庄太太低声说:〃这位大师傅只录取三名学生,看样子周元立会独占鳌头,周家啧啧称奇,不知这天份遗传自何人,他们三代做生意人家,对乐器没有研究,可是现在已叫人全世界搜集名琴。〃
杏友不出声。
她母亲,也就是小九立的外婆,对音乐甚有造谐,曾是室乐团一分子,弹中提琴。
她轻轻拭去泪水。
庄太太轻轻说:〃杏友,我们走吧,陪我吃晚饭。〃
杏友低声说:〃还没宣布结果。〃
庄太太微笑,〃一定会录取,你替我放心,周家已经给学校捐了十万美金。〃
杏友低下头。
他们家作风一成不变,一贯如此。
庄太太拉拉她,杏友知道一定要听庄太太的话,否则,以后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她俩悄悄离去。
走到大堂,后边有人叫她,〃庄小姐。〃
杏友一回头,原来是彭姑,她追了出来。
〃庄小姐,看见你真好,我时时在外国时装杂志读到你的消息。〃
杏友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庄太太说:〃我们还有约会。〃
〃是,是。〃彭姑给杏友一只信封。
她回转礼堂去。
杏友上车,打开信封,原来是周元立的一帧近照,小男孩神气活泼,大眼睛圆溜溜,长得有七分像杏友。
世上还是好人居多。
庄太太叹口气,〃杏友,我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连她也落下泪来。
杏友反而要安慰她,不住轻拍她手背。
两人都无心思吃饭,就此告别。
杏友一回到公寓就接到电话。
〃庄小姐你快来染厂,他们把一只颜色做坏了。〃
她立刻放下一切赶着去。
可不是,紫蓝染成灰蓝。
说也奇怪,将错就错,该种颜色非常好看,似雨后刚刚天睛,阳光尚未照射的颜色。
杏友正沉吟。
她终于说:〃我们就用这个颜色好了。〃
染厂内气温高,她出了一身汗。
回到家,淋浴之际,才放声痛哭。
第二天,双眼肿得似核桃,只得戴着墨镜上班。
阿利看看她不出声。
中饭时分她揉着酸痛双眼。
阿利进来说:〃当心哭瞎。〃
〃不怕,我本来是个亮眼瞎子。〃
〃杏友,我只想你快乐。〃
〃我并非不快乐。〃
〃可是,要你快乐也是太艰巨的事。〃
〃你又何必把我的快乐揽到你的身上呢。〃
阿利坐下来,正想教训她几句,忽然看到案上有一双银相架,里头照片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他大奇,〃这是谁?〃
杏友轻轻问:〃你准备好了?〃
阿利发征。
〃是我的孩子。〃
阿利霍地站起来,〃你有这么大的孩子?〃
杏友微笑,〃正是。〃
〃我不相信,他在什么地方?〃
〃他与祖父母在一起。〃
〃我的天,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又怎么样?〃
〃去把他领回来呀。〃
杏友真正深深感动。
〃所有孩子都应同母亲一起。〃
〃不,阿利,他与祖父母生活好得多。〃
〃为什么,因为物质享受高?〃
杏友膛目结舌,〃你怎么知道?〃
〃猜也猜得到,我不是笨人。〃
杏友黯然,〃跟着我,叫油瓶,跟他们,是少主。〃
〃所以你自我牺牲掉。〃
〃你真好,阿利,你爱我,所以视我为牺牲者,其它人只把我当不负责任的坏女人。〃
〃你管人怎么说。〃
〃我早已弃权。〃
杏友把脸伏在桌子上。
〃杏子,〃他过来吻她的手,〃我竟不知你吃过那样的苦,可怜的小女人,怎样挣扎到今日。〃
杏友忍不住紧紧拥抱他。
真没想到他因此更加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