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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江浙残明梦-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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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帝一见,心下大不乐意,挥手命退下。

马士英在旁见状,大为尴尬,赶忙奏道:“此女系地方官所选。臣因连日忙于国事,未曾细察,罪该万死。”

弘光帝道:“不关卿事。只这些地方官敷衍了事,以次充好,着实可恨。”

他想了想,当即提朱笔批道:“选婚大典,地方官漫不经心,且以丑恶充数,殊为有罪。责成抚按、道官于嘉兴府加意遴选,务要端淑。如仍前玩忽,一并治罪。”

那杭州选中的“淑女”程氏,寄养在母家。每日由官府拨给廪银三两,仁和、钱塘两县派人护卫,皂快五名在程门伺候。马士英见皇帝眼光甚高,竟不敢立马将程氏送入,便依阮大铖之言,与田成等商议多进几名以供弘光帝选择。

这边圣旨一下,浙江巡抚张秉贞恐遭上峰怪罪,忙在嘉兴广贴告示。

一时只将整个嘉兴府闹得人心惶惶。民间为了逃避选美,也不问男方年龄、相貌、品性、家境如何,急急将女儿出嫁。有的富家女嫁了个穷小子,有的糟老头子娶了个妙龄少女,娶错嫁差的一时不胜枚举。整座城市就像发了颠的野马一样,日日夜夜狂嫁狂娶不绝,道路为之堵塞。苏州、杭州、绍兴等地也跟这差不多。

田成率一百多人到了嘉兴,他自己坐镇察院,校尉人役突入民家搜索。凡遇见女子,也不问如何,一张黄纸贴在额头,拉上便走。有的人家女儿自刎,母亲投井。被拉走的也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一时闹得民间怨声载道,鸡犬不宁。

如此闹了二十多天,选中两名:一为王氏、一为李氏,都是民间小户人家之女,加上杭州的程氏共得“淑女”三人,外加一些女子以为陪衬,于是吹吹打打地送到南京。

这些淑女入宫不到一两个月,尚未与弘光帝议大婚,即因清兵将至,皇帝自身难保,最后不得不将她们“放还母家。”

 

 

 



 

正当弘光帝大选淑女之际,河南巡按御史陈潜夫上朝奏称福王旧妃童氏南来,现在某处。

弘光帝一听此事,脸上马上挂不住了:老子正议大婚,却凭空来了一个王妃。这岂不是将朕置于欺天下人之田地吗?于是不肯召见,一口咬定王妃为假冒。

原来,庶吉士吴尔埙曾在李自成入京时降农民军。农民军弃京西走,他乘隙南还,往谒史可法,请求从军赎罪,史可法便留他为参军,命从高杰北伐。谁知高杰到了睢州,却被许定国诱杀。吴尔埙自觉愧对史公,无颜回军中,便流寓祥符。途却遇一妇人,自称为福王妃。吴尔埙因将此事告陈潜夫。陈潜夫既上疏不应,便又到巡抚越其杰处将此事相告。

那越其杰却是马士英姻亲。他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竟擅自具备礼仗仪从将童氏送至南京。

弘光帝勃然大怒道:“朕之原配黄氏早逝,继配李氏又殉难于洛阳之变。何处来此妖妇,竟敢冒认朕结发之妻?速下大内严加审讯!”

当下传旨将童氏下锦衣卫狱监候,并逮陈潜夫等至京讯问。

童氏自称:“妾本周府宫人,逃乱至尉氏县。恰遇皇上当年为避贼兵逃出洛阳后,也来到此处,二人在旅邸相见,纳妾为妃,相为依存。后来贼破京师,皇上弃藩南奔,遂各不相顾,妾与太妃各依人自活。闻福王做了皇帝,特奔来相从,谁知他竟不肯认!”

冯可宗问明情形,暗道:此为皇上家事,谅两人有什么恩怨,故不肯认。罢了,今日冤家明日和好,我等做臣下的何必坚执?

于是便道:“当时详情如何?可写得字否?”

不想童氏知书识字。她闻此言,便索求笔纸,写道:

妾在尉氏县遇皇上,即至店中叩首。皇上手扶起,携置怀中。且云:‘我伴无人,李妃不知所在;汝貌好,在此事我!’从之居四十日,闻流寇寖近,上挈我南走。至许州,遇太妃,悲喜交集。州官闻之,给公馆及廪饩。居八月,养一子,弥月即死;时已有内相随侍矣。及李贼破京,地方难容,上又走;中途遇土贼折散。

写得这里,童氏不由掷笔呼天大哭道:“当时和太妃流散甚苦。后闻皇上做了皇帝,大喜。谁知他负心,只接太妃进宫,不来接我!至此又不肯认,天哪!这短命人,少不得死我眼前。你为锦衣官,求你代言。将字与他,看他如何答我!”

冯可宗见所陈本末甚详,不敢隐匿,只得如实入奏。

弘光帝见童氏书,登时面红耳赤,将书信扔在地上道:“朕不认得妖妇,速加严讯!”

冯可宗不敢再言,只得退下。

那童氏见弘光帝仍旧不肯认她。当下嚎啕大哭,连哭连骂,饮食不进,终于在狱中染了重病。

冯可宗又将此事密奏弘光帝,弘光竟不批发。

此事激起朝野大哗,议论纷纷。刘良佐上疏奏言童氏绝非假冒。马士英也道:“苟非至情所关,谁敢与陛下称敌体?宜迎归内。密谕河南巡抚迎致皇子,以慰臣民之望、以消奸宄之心。”福王却坚称童氏为假冒。

马士英无可奈何,便私下对阮大铖等道:“童氏系旧妃,皇上不肯认,奈何?”

阮大铖道:“我等只观圣意。皇上既不认,应将其置于死地。”

张捷急呼:“如此太重!”

阮大铖笑道:“真则真,假则假,今日还讲恻隐之心啊?”

马士英道:“真假未辨,暂且从容再处。”

冯可宗见皇帝如此,而马士英却不支持重处童氏,便辞审此案。

弘光帝改命秉笔太监屈尚忠会同襄卫伯常应俊严审。

那屈尚忠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当下对童氏狠下毒手,严刑酷拷。众牢子也不再供应童氏饮食。那童氏号呼诅骂,不久竟然活活饿死在狱中。

而弘光帝却置国事于不问,继续日夜沉醉于酒色声妓之中。为制春药以供其一人在宫中淫乐,竟命天下搜集蛤蟆以为差役,时人呼他为“蛤蟆天子”。

 

 

 



 

弘光元年二月,正当南明朝廷认定太子、定王、永王确已殉难之际,君臣商议追谥皇太子曰“献愍”、定王曰“哀”、永王曰“悼”,改谥崇祯帝为“毅宗烈皇帝”。不多久,鸿胪寺少卿高梦箕却忽然奏称先帝皇太子自北南来,现正在浙江杭州。

原来,崇祯殉国、农民军入京后,李自成挟持明崇祯太子于军中。吴三桂引清兵入关败李自成,太子走失,自此生死不明。

去年十二月间,高梦箕家奴穆虎自北而南。途遇一神秘少年,举止矜贵,两人结伴同行。薄暮解衣就寝,赫然发现其内衣织有龙纹。穆虎惊问。少年初称自己为王子,熟悉后方称太子。到达南京后,少年望着孝陵伏地痛哭。穆虎便将此事禀明主人。高梦箕每向他言及先帝,他就长号不已。高梦箕深信不疑,便将他秘密送往杭州,由其侄高成照看。

少年到了杭州,日久渐露贵倨之色,大言阔步,市民异之。正月十五元宵节闹花灯,少年观灯浩叹,路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高梦箕惧祸,只得密奏弘光帝,并密启于马士英。

弘光帝闻奏,急遣太监李继周携带御札到杭州寻觅。

李继周到了杭州,听说神秘少年已离此而去。便急急南寻,最后在金华浦江的观音寺内找到。

李继周赶到观音寺时,那少年正面壁观画。

李继周一见背影,不由得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奴婢叩小爷头。”

少年闻听,转过身来,打量了李继周一番,缓缓地道:“我认得你,但遗忘姓氏。”

李继周道:“奴婢姓李,贱名继周,曾服侍过小爷。现奉新皇爷旨,迎接小爷进京。”

少年道:“迎我进京做甚,让帝位给我吗?”

李继周道:“此事奴婢不知。”

当下毕恭毕敬地将弘光帝御札呈上。

金华诸臣闻说在这里找到皇太子,纷纷赶来朝见。

过了两天,李继周护送少年到杭州。浙江巡抚张秉贞闻讯前来朝见,与文武百官恭送。

三月初一,少年到达南京。李继周将他暂且安顿在石城门外,自己入城先拜见马士英,然后进奏弘光帝。

弘光帝闻奏,再命北来的张、王两太监前往察看,迎他入城暂居兴善寺,发勇卫营兵五百护卫。

两太监一见到少年,即跪伏地上,抱着他的双脚大哭。见天寒衣薄,一齐解衣给他穿上。

弘光帝自觉本身帝位已岌岌可危,唯恐保不住帝位,心头正火着哩。闻讯大怒道:“真假未辨,何得便尔?太子即使是真,让位与否,尚须朕意。这厮安敢如此!”

当即拷掠二太监俱死,李继周亦赐饮毒酒死。

然而此事轰动一时。京城闻言太子到此,人人面露喜色,大谈其事。有的说今上尚无儿子,将以他为皇储。士人纷纷赶往善庆寺拜见少年,文武官员投职名帖者络绎不绝。

弘光帝闻此,更感不自安,又派督营太监卢九德前往审辨。

卢九德到了寺内,正视半天,一时难辨,半晌不语。

少年呵斥道:“卢九德!你何不叩首?”

卢九德乍听此言,如闻五雷轰顶,不由扑通一声跪下叩头道:“奴婢无礼。”

少年道:“你隔几时竟肥胖至此,可见在南京受用。”

卢九德再叩头道:“小爷保重!”

他战战兢兢业地爬了起来,告辞出去,对着众人道:“咱家未尝伏侍过东宫,不敢断言。看来有些相像,却又认不真。”

言罢,命令营兵道:“我等好好守视!真太子自应护卫。即使假冒,也不是小小神棍所能如此,须防他逃走!”

弘光帝闻士民参谒者很多,于是下诏严禁群臣私自拜谒。当夜五更,又传旨将少年移至锦衣卫掌卫事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冯可宗邸舍。

到了三月初三,忽然又将少年及从行两人全部下于中城兵马司狱,并传令捉拿高成、穆虎。

少年尚在醉中,被乘夜秘密抬上轿子入狱。

到了兵马司狱,狱中有大圈椅,他被安置在椅上睡去,副兵马亲自在旁监守。

次日天刚黎明。少年醒来,见副兵马侍立一帝。便问道:“你是何人?”

副兵马道:“小人是中城兵马司副兵马。”

少年道:“你先走开,我尚未睡足。”

兵马答应,但未移步。

少年见他良久不走,便诧异地问道:“你为何不走?”

兵马道:“小的应在此伺候。”

少年又问:“这是何地?”

兵马道:“此为公所。”

少年又问:“外面为何往来者纷纷?”

兵马答道:“行路人。”

少年又问:“既是路人,为何都衣衫蓝缕?”

兵马尚未及回答。少年忽然道:“不必说,我知道了!”

兵马无言,便将一串钱放在几案上,道:“此钱留着,恐爷要用。”

少年命他拿走。兵马道:“恐要买物。”

少年听罢,微微点头,命他将钱藏在壁间。然后道:“你管自走吧。”

兵马刚告辞出去不久,进来四名校尉叩头道:“校尉伏侍爷的。”

少年点点头,便指着壁间铜钱道:“拿去买香烛来!余钱可四人分掉。”

校尉得令而去。

不多时香烛买到。少年即命点燃,然后北向再拜,大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

叫罢,又再叩首,号泣数声。然后拭泪就坐,饮泣不已。

满狱闻听,为之凄然。

文武百官中也遍传此事,议论纷纷,都说太子似真似假,实难分辨。杨维垣却扬言道:“故驸马都尉王昺侄孙王之明,听说相貌与太子相似。”

于是兵科给事中戴英入奏道:“王之明假冒太子,请多官会审。”

 

 

 



 

初六日,弘光帝召保国公朱国纯、首辅马士英及曾为东宫讲官的左春坊左中允刘正宗、右春坊右中允李景廉等入武英殿面谕,要他们会同府部九卿科道官会审少年于大明门外。

群臣先后到场,少年东向踞坐。但见他长发垂肩,肌理细腻白嫩,身躯伛偻,面带愁容。

一名官员将紫禁城图置于他的前面,问道:“此为何图?”

少年道:“这是北京宫殿。”然后指着承华宫道:“这里是我居处”,指着坤宁宫道:“这为我母后所居’。

另一名官员上前问道:“公主现在何处?”

少年道:“不知道,想必死了。”

又一名官员问道:“公主曾同宫女叩周国舅门?”

少年道:“同宫女叩周国舅门者是我。”

这时,刘正宗上前道:“我是讲官,你认识吗?”

少年转头一看,不答。

刘正宗问道:“当年讲所在何处?”

少年答道:“文华殿。”

刘正宗摇摇头,又问道:“仿书为何?”

少年答道:“诗句。”

刘正宗又问:“写几行?”

少年答道:“写十行。”

刘正宗再问:“讲读何先何后?”

少年道:“忘了。”

刘正宗搜肠刮肚地寻找更多的话来刁难他。少年却笑而不应,道:“你以为假的,便当我是假的好了。我原不想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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