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残明梦-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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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雄大惊，忙指挥官兵上前迎战。
义军居高临下，来势甚凶。双方登时混杀一起。
此时，忽又听一声炮响，左边杀出冯龙友，右边杀出戴法聪，后面又有万人敌朱之彪包抄过来，所至之处无不披靡。
官兵阵脚大乱，纷纷逃窜，连王雄也喝止不住。当下官军大败，溃退数十里。王雄胆寒，率残部逃往金华。
许都既大破王雄部官兵，便自称元帅，立年号永昌。派人往中原联络李自成农民军。以冯龙友、戴法聪等为副将，朱之彪为先锋，率军攻打东阳城。
东阳城内官兵久无战事，战备松驰，哪里敌得过许都的久练劲卒，当下被攻下城内。姚孙棐腿快，早让他跑到金华避难去了。
冯龙友、韦广当先攻入城内，派人迎许都。
许都于是乘着白舆，率朱升等一班文武入城，收缴官府官印。派部众遍谢诸长吏，详言被逼造反之意，因此双方相安无事，百姓照常安居乐业。又命朱升在东阳督工修建帅府，称“忠义府”。
冯龙友率部继破义乌，杀典史强谦益。吴魁也另率一军攻破浦江。白头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人民为虐政所害，积怨已久，旬日间响应者几近十万之众。
在东阳停顿十数日后，许都便亲率大军向金华进发。谁知在城郊孝顺镇却受到了刑科给事中姜应甲所率部众的截击。
这姜应甲为兰溪盘上人。崇祯元年进士，历官行人司行人、刑科给事中，受命操练团练。闻许都进犯金华，便率部赶来截击。
当下两军苦战半日，姜应甲抵敌不住，率残部退入金华城。
这时金华城内也是一片慌乱。金衢兵备道王雄、金华府同知倪祚善、金华知县徐调元及义乌知县熊人霖、东阳知县姚孙棐等皆在，正在商议退敌之策。
大家讨论了半天没有决策，纷纷垂头丧气。此时，姜应甲拍案而起道：“今日之事，惟闭门死守、静待来援而已。列位何故缄默？”
姜应甲因为是败军之将，没有多少人相信凭他的实力便能抵御许都这些虎狼之众，因此大家的热情度也不是很高。
正时此时，忽报：“朱大人驾到”。
众人大喜，撇下姜应甲，忙迎了出来。
这位朱大人便是退职候勘的兵部左侍郎总督江北及河南湖广军务朱大典。
朱大典在明末多次领兵作战，在福建败红毛番③，在山东破孔有德，骁将吴三桂、刘良佐等均曾为他部下，临阵经验丰富。但为人剽悍贪暴。因贪赃事发，被劾罢职。
许都起兵后，浙江巡抚董象恒因他事被逮，新任巡抚黄家瑞尚未到任。原浙江巡按御史左光先也因任满方离开浙江境，中途得姚孙棐报，急折回坐镇杭州，组织抚标兵征剿。并写信给朱大典，要他回乡主兵事。
朱大典得讯，不敢怠慢，立时从镇江府驰归，与其子朱万化召募健儿主持防御之事。
大家见朱大典到来，这才略微放心。于是将城门紧闭，准备集合各部，在金华城下与义军决一死战。
朱万化是许都故交。他见许都部众将金华围个水泄不通，便缒城而下，与许都叙旧，劝他退兵。谁知姜应甲与朱大典素不和，便借此指责朱万化“通贼”。
许都恐连累好友，便率主力退走，只留一部继续围困金华。自己乘此机会，分兵攻取诸暨、永康、武义、汤溪、兰溪等县，形成对金华府城的包围圈。
浙东府县诸吏，最知兵者只有人称“卢菩萨”的宁绍巡海兵备道卢若腾与绍兴府推官陈子龙。
卢若腾正忙于镇压与许都相呼应的奉化雪窦山胡承龙之乱，此时陈子龙因公正在南京，闻讯急急赶回杭州与左光先商议镇压之事。
左光先见陈子龙到来，当即命他监军，要他先率兵平叛，准其便宜行事。又命部将蒋如冈为先锋，率抚标兵一千随后南下与陈子龙会合。自己坐镇杭州，居中调度，一面檄下浙东各郡县加强防守，并号召募兵破贼。
十二月二十六日，陈子龙与蒋如冈在诸暨合兵誓师，有两千之众。
两日后，陈子龙率兵进抵龙潭。
义军冯龙友部依山结寨，山前横陈大溪，地势极其险要。
陈子龙率军进逼。
冯龙友见官兵进退有序，步伐不乱，与前所见大不相同，知有能人在内指挥。于是将部众退到紫薇山与诸军会合抗拒。
陈子龙率众继续进攻，亲自督阵斩杀一名退缩不前的士卒。官兵见此，无不向前。
此时，蒋如冈奉令从山后包抄，并放火烧山。
义军见此，顿时大乱，冯龙友率部溃退三十里。此役阵亡五百余人，被俘百余人。
陈子龙乘机追击，第二年正月初二收复义乌，初三日进军至双林寺。
另一边许都正据守浦江，官兵乘除夕夜攻破浦江城。义军战败，许都也率残部三千据守义乌南砦。
南砦地势绝险，官军一时攻夺不下，两军遂处于胶持状态。
而此时金华府城已是援师毕集，台州府丞朱辂、绍兴府推官陈子龙、游击将军蒋若来等各路兵马都已赶到，官兵总兵力已达万人。
正月二十八日，蒋若来率厢军突然向围城义军攻袭。
义军一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败退入紫薇山。
官兵乘机进击，所至屠掠。东阳、兰溪等地乡民各保乡寨拒敌，官兵复又大败。
陈子龙始终认为许都不可能真要造反，不过是为贪令所逼而已，于是遣蒋若来赍书往谕归降。一面又与徐孚远联系，要他致书许都，劝他投降，争取戴罪立功。
许都接两人书信，沉吟未决。双方暂时相安无事。
五
王雄见义军势大，兼依天险，心下忧愁。便屏去众人，单留陈子龙商议道：“贼众以必死之心聚粮据险，官军不能仰攻。山上有积粮，其后通天台、括苍诸山，非旷日不能克。而我军万人，止存五日粮饷而已。左直指④每日驰书见责，奈何？”
陈子龙道：“许都为我旧相识，下官可以遣谕归降！”
王雄道：“许都既负不赦之罪，只怕不复可悟！”
陈子龙道：“陈某为他喋血请命，他必信我。方今海内多事，许都颇有文武才，可让他据守一方呵。”
王雄道：“如此，那如何令他来降？”
陈子龙见王雄也有招安之意，这才道：“监司④有所不知。昨日许都曾遗信称愿投诚，陈某以事关重大，未肯轻许，以为事到如今唯有进剿。方拔营而许都再次遣使至，自反剪双手请死。看来颇有诚意，待下官亲往紫薇山探察，不日定有佳音！”
王雄大喜道：“如此甚好，有劳司理⑤了。”
陈子龙拱手道：“为国效力，敢不如此。”
当下告辞王雄，要单骑前去许都营寨。
将士闻讯大惊，纷请跟从，陈子龙道：“无庸如此。一人足矣，多去无益。”
陈子龙令两名被俘义军控马，一人前导。行经四十余里，方才抵达紫薇山麓。
陈子龙抬头看那山，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正在惊叹间，忽见山边路口闪出一名义军，持枪大喝道：“来者何人，不说就放箭了！”
陈子龙忙道：“快上山寨禀报许元帅，说是故人绍兴陈某来访。”
义军见说随即隐没。
陈子龙便坐在地上休憩一会。不多时，许都带着几名部众来到。
陈子龙一见许都，便指责他道：“你向来以豪杰自负，本当为国效命，为何故而造反？现官兵四面围至，而你栖息穷山，命在旦夕呵。”
许都哭泣自诉东阳知县相逼之事，并道：“自知罪重，今当束身归命，靠先生救命！”
陈子龙曰：“你罪已无生理。今惟有自缚去见王公，幸得不诛，当率党徒至江左剿贼自赎而已。然而必须在今日决定，迟则来不及了。”
许都见说，慨然道：“假若能辨明许都乃是被逼造反，又能为国家所用，虽死无恨。请即从先生往。”
陈子龙见此，颇感欣慰。于是许都将他带上山寨，将要接受招安之事向众人述说一遍。
谁知大家的反应大出两人意外。当下将士大哗，纷纷大叫：“当决一死战，往则受缚呵。”
朱之彪道：“大哥，陈司理即使不卖你，能确保巡方不卖司理吗？”
言罢，锵锒一声宝剑出鞘，上前便要杀陈子龙。
许都慌忙护住陈子龙，一面喝令朱之彪退下。
陈子龙极力劝谕，并道：“若能归降，陈某誓以全家百口担保其安全。”
许都也大声道：“诸位，事情至此，已是大误。幸而陈先生前来指出一条生路，本帅计已决。有不愿相从者，可自散去。”
众人这才寂然。
许都于是带着朱升、冯龙友两人一同随陈子龙出山。
一路上，陈子龙想起刚才许都部众个个剽悍导常，暗道：愿意接受招安者惟独许都一人，其余党徒都是其心难测。现官兵各部都想捉拿许都抢夺头功，万一出来被别营将士所夺。那末招抚大事功败垂成，而许都党徒必然复起叛乱，届时难以收拾了。
于是，转头对许都道：“现官军将士无不意欲取你性命。你至我营中，要自称许都部将，切勿泄露身份。”
许都点头同意。
到了夜半，四人方才到得金华城外。
陈子龙向守城将士说明自己身份，带着许都等人进入。
他顾不得一路疲惫，连夜求见王雄，将许都遣使者来降之意向他说明。
王雄大喜，命招许都进来。
不多时，许都进来，拜见王雄。
王雄却不认得许都，便对他道：“你回去告诉许都，若真以两千人自缚求降，当待以不死。”
许都谢过，唯唯而退。
陈子龙与许都等又一起回到山中，将王雄之意告谕众人。
众人以为许都一去不复回了，衣甲不卸，刀枪在手，正准备厮杀。见许都又回来了，不由得喜出望外。当下听陈子龙言话，愿意散去者居大半，剩下的愿意投入官军行伍以自效。
陈子龙见人数太多安插不下，又命许都多方发遣，仅挑选精壮两百人降。其余的都给开了路条，注明是“守份良民，不得无故干扰”，让其各自回家营生。
许都投降后，王雄既喜于免过，又自以为功，竟将陈子龙撇在一旁。
而诸部以为破义军唾手可得，都怀愤恨之心，一时谣言四起，毁谤陈子龙。
及待登山，见山势狭隘绝险，这才咋舌不敢言。
左光先闻许都已降，便发令要陈子龙送来杭州受降。
许都见说，不敢怠慢，换穿儒服，率众渡钱塘江去见左光先。
谁知左光先不过是忌陈子龙得头功，又袒护亲家姚孙棐，要许都来杭州不过是骗他上当罢了。待许都一入杭州永昌门⑥，伏兵四起，解去许都身后部众兵器，将他们一一收捕下狱问罪。
陈子龙大惊，竭力挽救，据理力争杀降不祥，左光先置之不理。而此时姜应甲又仗着自己方居谏垣，必欲杀死许都以为金华一战阵亡的部众报仇。
陈子龙官位低微，没人听他，满怀悲愤。他见抗争不得，又力请只诛首恶、释从者。左光先等又不听。
三月初，许都等六十四人被左光先以叛逆论处，惨杀于杭州永昌门外钱塘江边。
一时头颅纷滚，鲜血遍地，惨不忍睹。
刑罢，左光先看着许都首级，嘿嘿冷笑道：“你不是要建元永昌吗？来人，就将许都首级悬挂永昌门上示众！”
左右得令，将许都首级挂于杭州城永昌门城楼示众。
一场轰轰烈烈的白头军起义就此被镇压下去。
六
三月初六，紫荆城文华殿内。
浙江巡按御史左光先上表奏闻：“大寇已就歼。”
惊魂甫定的崇祯帝闻讯大喜，当即颁旨嘉奖有加。
于是议封各“有功之臣”：
东阳知县姚孙棐因最早向王雄禀报“许都造反”，在许都就抚后又集义勇“克复东阳”，叙功升任兵部职方司主事；
金华府同知倪祚善以护城有功升任处州知府；
游击将军蒋若来因破“贼”有功升任参将……
大家都在许都等以鲜血浸染江浒之后，分得自己的一杯羹。
而在平乱中功勋最大的陈子龙却只议迁了个南京吏部文选司主事。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不平，便上疏道：“浙东虽暂定，后虑宜周，必得威信素著者，为之弹压绸缪，莫若擢陈子龙以科员巡视两浙，安辑遗民。”
思宗把这一道奏疏交给吏部议覆。
吏部这才勉强授了个兵科给事中巡视两浙兵马城池，旨称：“陈子龙定变可嘉，着授兵科给事中。”
陈子龙深感有负许都，以回乡奉养祖母为由，拒而不赴。
许都受抚遭诛后，赶来镇压东阳白头军起义的各部官军久留山中不去，托名搜剿，每日纵火烧民居，株连无辜，杀人数十里。事平后数月，犹自骚扰地方不得安宁。
陈子龙以此前曾遭诸部诽谤不敢争，只是严加约束自己部队不得扰民。
许都造反前，徐孚远也曾嘱何刚上疏举荐，得到答复时许都已败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