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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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谷雨时节,本就是要下雨的。
身子还没好利落,周琦只能卧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院里的芭蕉发呆。
过了片刻,去抓药的忠叔回来了。
“少爷,靖西王离府了,似乎是去城郊练兵。”
周琦不以为意:“几时走的?”
“申时三刻。”
周琦点点头,接过药方,淡淡看了一眼,便扔到一边。
用罢晚膳,周琦回房,不意外地发现药方仍在远处,未曾移动过分毫。
清商正为他点灯,淡淡的光晕让她显得更加娇俏,温婉无害。
“没查出什么吧?”周琦冷不丁道。
清商一惊,火折子点燃了灯罩,宫灯霎时变成了一团火球,在暗夜里熊熊燃烧。
火光下女子的脸孔因为恐惧而显得扭曲。
周琦苦笑:“你不会真觉得我不知道你是王爷派来看着我的吧?”
清商咬住下唇,楚楚可怜。
周琦敛住笑意:“我只是顺便问问,没别的意思,你大可不必惊慌。”
清商双腿跪地:“周公子,你不懂的,我们这行的规矩,一旦被发现,那么就要立即处死。”
周琦仰躺在榻上,一派悠闲:“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此话当真不假。”笑眯眯地看清商,“东宫的规矩就不太一样,我们的细作若是被别人抓着了,就随他们去,而别人的细作落到我们手里,只要有心变节,虽不能重用,但留一条命,置办些田产还是不成问题的。”
清商惊疑不定:“恕奴婢直言,公子自己都是朝不保夕,还想着招安别人,是不是蠢了些?”
周琦点点头:“轩辕符可以不假思索地杀了你,但他犹豫了半年,我却还好好地活着。你大可以杀了我封口,但你真的有把握轩辕符对你毫不动怒?你也可以去向轩辕符剖白,恳求他对你网开一面。”病痛使他双颊消瘦,一身风姿也早已被折辱得七七八八,但他的双眼却如同秋水上的微澜,更加勾魂摄魄。
周琦很有些抱歉地笑笑:“轩辕符不算是冷酷无情之辈,他也许会答应你。但当天,或者隔日,他就会得到消息,你我二人有染。”
清商瞪大眼睛:“卑鄙!”
周琦不以为意,继续道:“你没有发现么,其实你已经死路一条了。若想活下去……”
清商眼眶红透,恨恨道:“连我这样的小人物都不放过,任何人都可以算计利用,简直没心没肺,无情无义,寡廉鲜耻到了极点!王爷碰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周琦笑笑:“谁说不是呢?”
看了看天色,他淡淡道:“现在,为我掌灯。”
清商愣愣地看周琦撬开一块地砖,从里面抽出一本书,书里夹着几张纸。
周琦手下动作不停,神情却是极度地认真。
用极锋利的匕首将每个字分开,细细对上每个笔画,提笔补缺,再找一张上好的生宣,将纸片粘上去。
清商神色诡异:“这就行了?”
周琦笑笑,将整张纸放进水里,清商刚来的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见周琦已经把纸拿了出来。
即使墨迹陈旧,但仍是被晕染出一个一个墨点,周琦不紧不慢地用砑石磨平背面,吩咐道:“哪里太阳好的时候,趁没人拿出去晒晒。”
清商咬唇:“你又骗王爷?你以为王爷看不出来么。”
周琦打开窗,漠然仰观月上流云:“当一个人对某样东西有了怀疑,证据哪怕只有三分可信,那也就够了。”
第九章
轩辕符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书信,看向堂下瑟瑟发抖的幕僚们。
“对比过王谦的字迹了?”
“回王爷的话,这信沾了水,有些难以辨认,但确实是王相的字没错。”
除周琦外另一录事陈仁和斟酌着道:“王爷,虽然字迹是王相的,但是也有可能是他人伪作。听闻鄯州有个老先生,善于装裱,不如……”
轩辕符右手五指缓缓并拢,众目睽睽之下那信笺变成了一张废纸。
没有人敢发声,轩辕符捏着那张纸,折出一道一道褶皱,目光却是波澜不惊。
张奎走进来,在轩辕符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轩辕符目光闪烁:“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诸位不想猜一猜么?”
众人面面相觑,有一人壮着胆子道:“难不成朝廷要给我们拨银子?”
轩辕符冷笑道:“天方夜谭。”
又一人道:“燕王反了?”
“突厥人打过来了?”
“黜置使死了?”
轩辕符抬起一手,殿内立时安静下来。
他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我们的储君,要来北疆了。”
轩辕符埋在周琦的身体里,突然停下动作。微微有些不适,周琦目光迷茫地回头。
“有个消息,本王觉得或许……你会想知道。”
周琦正要开口询问,却被突如其来的冲撞击溃了神智,只能抓着枕头破碎呻吟。
随波逐流,上下浮沉,然后相拥睡去。
第二日五更,轩辕符起身更衣,却感到衣角被周琦拽住了。
周琦眼底有浓重的阴影,显然一夜未眠。
轩辕符挑起嘴角,并无要开口的意思。
周琦叹口气,轻轻道:“那个消息。”
轩辕符依然不语。
周琦坐起来,锦被滑下,露出布满暧昧痕迹的身躯。
“求王爷……告诉我。”
轩辕符笑了,俯下身,在他耳边道:“你的主子要来看你了,对了,还有那个一直给你写信的同乡。”
周琦眼睛亮了下,但又随即暗淡下来。
“不想见他们么?”
周琦缓缓摇头,神情木然。
轩辕符笑得有些刻毒:“反正只要本王见了他们就好,对么?”
他逆着光站在门口:“本王会安排你和你那位同乡见面的,至于太子……本王倒想看看,他和他那不成器的父皇有何区别。”
“而你,又能抵上多少价码呢?”
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周琦复又倒下去,闷头就睡,直到日上三竿。
“少爷,少爷。”喊他的是素弦。
周琦抬眼,素弦见他眼里满是血丝,肤色惨白如同鬼魅一般。
素弦一惊:“少爷,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周琦却不搭腔,半晌从齿间挤出几个字。
“你说我哪里有脸去见他们?”
素弦眼眶一红:“少爷,这又不是你能选的。”
周琦的笑声听起来有些破碎:“听你的口气,似乎我真的是个被迫卖身的军妓。”
素弦愣愣地看着周琦独自在那儿痴痴笑笑,突然福至心灵,伸手触碰周琦的额头。
烫的可怕。
张奎冲进酒肆的时候,轩辕符正与一个京城来的小白脸推杯换盏。
“王爷,周录事风寒又犯了,最后竟咳出血来了。”
轩辕符表情纹丝不动,执酒杯的手指却抖了下。
若无其事地起身告别,再疾驰回府。
轩辕符解下披风,随手往后一丢,边走边问道:“怎么回事?”
医官战战兢兢道:“回王爷,周公子应当是温病。”
轩辕符皱眉:“之前不是将养得差不多了么?为何又会复发?”
“周公子这脉象可不太好,想来应当是去年过冬时便受了寒气,然后被暑温激发,起病虽不很急,但邪热却被引入脾胃。加上周公子平日思虑过度,不曾好生休养,才导致今日病势缠绵,大损阳气啊。”
轩辕符点点头,径直进了里间。
周琦倚在榻上,头上缠着一层白布,竟如戴孝一般。他脸色蜡黄,嘴唇干涩发白,上挑眼角下一片青黑阴影,脸颊瘦削得凹了进去。
他正在吃药,瞥见轩辕符也不过略点了点头,
轩辕符冷眼看他,突然吟道:“去年花里逢君别,今年花开又一年,他乡遇故知,本是人生一大幸事,怎么你却病了?”
周琦忍住眩晕,把难以下咽的药汁一口吞下,冷淡道:“人间聚散似浮云,何喜之有,又何悲之有?”
轩辕符在他身侧坐下:“喜老友重逢,悲相逢苦短。”
周琦放下碗:“地北天南,会有相见,没什么好悲的。”
轩辕符挑起他的下巴,望进他漆黑眼眸:“那以色事人、雌伏人下呢?”
周琦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轩辕符手指在他唇上摩挲:“本王一直在想,若是你蠢上一些,或是再聪明一些;丑一分,抑或是再妖冶一分;纯良一点,抑或者再奸猾一点,本王都不会与你如此纠缠。”
周琦的喉头动了动,却仍是一言不语。
轩辕符像是在叹息。
“可偏偏便是你。”
该来的还是要来。
轩辕符最终选择在城郊大营招待他们。
太子和他的忠仆被请进一座偏帐,然后被人晾在那里,再无人过问。
周琦远远看着,太子托着下巴似笑非笑,样子是十足的慵懒,目光却未离开沙盘一寸;顾秉跪坐在一旁,时不时应和几声。
不知太子说了什么,顾秉轻轻浅浅地笑起来,平日总是木讷的脸孔多了些少年模样,眼角眉梢都显得灵动起来。
周琦莞尔,深吸一口气,稳步上前,掀开帘子。
第十章
轩辕符长身立于矮丘之上,远远瞥见太子缓步踱出营帐。
衣饰华美,翩翩年少。
洪坤陈仁和几个站在轩辕符身侧,都暗暗摇头。
轩辕符冷笑道:“对这个太子,你们怎么看?”
几人面面相觑,洪坤不屑道:“徒有其表,想来是个绣花枕头。”
“你怎么看?”轩辕符看陈仁和。
陈仁和斟酌道:“京中传来的消息,大致是说太子是个不成器的纨绔膏粱。下官不曾有荣幸与太子相交,自然也不知其本来面目。听闻昨日王爷在酒肆曾偶遇太子,想必王爷心中自有定论,就不用下官多费口舌了。”
轩辕符哼了声,不置可否。
按照轩辕符之前的吩咐,马奴给太子牵了匹乌孙马。此马身形极为硕大,足有一人多高,通体赤红,鼻孔里喷着气,颇为桀骜。
矮丘上众人对视几眼,都在等着看太子笑话。
太子却是气定神闲,绕着马转了两圈,最终抓住马的辔头,与它对视。
那边厢一人一马深情款款,这边诸人都是忍俊不禁。
“想不到太子竟是如此蠢材,比起王爷,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洪坤奉承道。
“此言差矣,咱们王爷是何等英雄,那草包太子怎能与咱们王爷相比!”
轩辕符皱眉:“都住嘴。”
只见太子猛然踩住马镫,翻身上马,一手紧抓着辔头,一手伸到前面,扣住马的咽喉。那马暴怒,在原地疯跳疯跑,太子几乎半折着身子,才险险贴在马背上,未被颠下去摔成肉泥。
轩辕符笑了:“咱们轩辕家,哪里来的蠢材?”
说罢,纵马向辕门奔去。
众人到的时候,太子已经气定神闲地坐在马背上,抚着烈马的鬃毛,像是逗弄宫禁里的狷儿。
见到轩辕符,太子扬眉一笑:“叔叔让侄儿好等。”
轩辕符指指远处群山:“太子骑术如此了得,想必也长于射猎了?”
太子夷然自若:“皇叔既有游兴,侄儿自当奉陪。”
虽仍是暮春,但先前大旱,陇右此时颇为酷热。一进山,有绿荫遮蔽,雾气缭绕,众人只觉凉意透心,颇为舒适。
轩辕符夹了夹马腹,与众人拉开距离,太子也会意跟上。
“觉得陇右如何?”
太子笑道:“自古河朔多英杰,而我轩辕氏亦起家于此,既是龙兴之地,自然三才合一,上天庇佑。”
轩辕符讥笑道:“想不到太子也信术士荒诞之说。”
太子意味深长道:“为何不信呢?凡事冥冥之中皆有注定,想当年太祖充州战毕,本欲渡河,但夜梦黑虎,心下惊疑,便暂缓出兵。皇叔应当知道,其他各路诸侯东渡者均全军覆没,尸骨无存。所以注定我轩辕家该定鼎中原,一统华夷,难道这不是天命么?”
轩辕符若有所思:“本王曾听突厥俘虏讲过他们的典故。”
“哦?”太子饶有兴致。
轩辕符淡淡道:“他们的可汗曾经梦见过白狼。”
太子也不恼,两人策马而行,均不言语。
突然太子引弓,对准半空中一头苍鹰,箭刚离弦,却被另一支箭射落。
太子笑眯眯地看轩辕符:“皇叔怎地如此小气?”
轩辕符淡然道:“那是本王养的猎鹰。”
太子唔了一声,点点头。
过了会,轩辕符亦挽弓射箭,眼看就要射中一只鹫,又有一支箭半途截住。
“难道是太子养的?”轩辕符冷冷道。
太子神色悠远道:“那是东宫第一宠鹫。”
轩辕符扫了眼那头毛几乎掉光,惨不忍睹的秃鹫,不予置评。
“方才在帐中,侄儿见到一个故人。”
轩辕符目不斜视,专心骑马。
太子也收敛了笑意,肃穆道:“孤出定陵一趟不容易,来凉州自然是有事相商。”
轩辕符不动声色:“哦?”
太子微微一笑:“侄儿不问皇叔借兵借粮,亦不用皇叔出手相助。”
“侄儿只要皇叔按兵不动,待到登基之时闻风响应即可。”
轩辕符冷笑道:“本王雄踞陇右,统兵数十万,而说句不好听的话,太子如今自身难保,随时可能被废,不知太子凭什么来与本王相商?”
太子凤眼闪过厉光:“就凭孤能荡平突厥,收复失地,一雪前耻。”
“打突厥凭陇右军力绰绰有余,支持太子抑或是四皇子五皇子于此又有何干系?”
太子打断他:“皇叔除非反了,不然出兵必须经由皇帝及中书省首肯。请问皇叔真的觉得史党或是清流有意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