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巢-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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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棚门口空场的那边码着几溜子半人高的大土坯,听那两个社员说这是给他们知青们盖房子用的,还说公社给他们批了盖房子的木料。
荆梦竹他们八个知青也一块一块地往屋里搬土坯。这里的土坯跟荆竹见过的土坯不一样,大三、四倍,一块足有三、四十斤。她不知道,这里的土坯是在水田里切出来的。先用石磙把晾干的稻田带稻茬子压瓷,拉线打上格子,再用专用刀切割成块,然后铲起来翻晾在田里。这里社员们盖房子、垒院墙、搭猪圈、砌锅台、安床墩……都离不了它。
队里还给知青们准备了八张竹笆子,都是用鸡蛋粗的青竹竿摽的。把竹笆子往两头的土坯墩上一支,铺上厚厚的一层稻草,再铺上褥子、床单——一张象模象样的床就支好了。
荆梦竹她们四个女知青都带有箱子,就在个自的床头支个土坯墩子放上箱子,床头就有了个自的“小桌子”。
窗台上摆着四个人的茶缸、牙刷、梳子,窗框边挂了一面圆镜子。墙角拉了根绳子,整齐地挂着她们的毛巾。荆梦竹靠床的墙壁上有个洞,里头有盏小油灯,她心爱的秦琴就挂在床头的墙上。
四个女知青的屋子收拾好后,花被子、花床单、花枕头、花茶缸、花梳子……整个宿舍里充满了青春气息。荆梦竹还是头一次过这样的集体生活,看着这间宿舍她心里很是满意。
太阳落山的时候,社员们陆续收工回来了。社员们知道又来了一个女学生,都私下议论说:看样子上头是叫这些学生们配着对儿下来的。
有人在女知青的门口喊:“学生!学生!”嗓音尖细还带着颤声。
荣桂花应声出了门,热情地喊了声:“侯队长来啦!”
荆梦竹、张亚萍和花星萝就跟着出了门。荆梦竹见这个侯队长四十多岁,个子很高,脸黑瘦,背弓着,伸个长脖子。他空心穿着黑土布棉袄,露着胸脯子,赤脚穿双黑土布单鞋,脸上的笑似乎有些生硬,用尖细的嗓音问四个女知青:“啥样?能吃惯俺们农村的饭不?”
四个女知青忙说吃得惯、吃得惯,南头的四个男知青就围了过来,一起说农村的大米饭比玉阳市的大米好吃多了。站在侯队长身边的是个矮瘦的年轻男人,和侯队长一样的打扮。不同的是他双手卷着个黄皮小本子,放在胸前。要不是侯队长介绍,还真看不出他就是刘庄基干民兵排长的邵排长。
一番客套后,侯队长说:“大队通知社员们明天上午都到大队部去开会,欢迎你们知识青年。”付恒洲问:“大队部在哪?”
一旁的邵排长说:“大队的老刘支书就住在咱村前头,明清早他来带你们去。”他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发出哈哈丝丝的响声。
这天晚上,四个女孩在伙房的大铁锅里烧了满满一锅热水,在宿舍各自洗了去了一路的风尘,然后就爬在油灯下开始写信。
村子里很静、很静,在昏黄的灯光下,四个女孩都一声不吭地写着自己的信,使小屋有些别样的感觉。荆梦竹把写好的信贴好了邮票后,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把信放到自己的枕头下就钻进了被窝。她想:“明天把信给妈妈、陈家玉寄去,她们就知道我下到秋杨县的冬青公社、玉堡大队、刘庄小队了。”
她躺在不软不硬的床上,闻到了铺下稻草散发出缕缕的清香,比自己家里硬帮帮潮乎乎的床舒服多了……
鸡叫声喊起了荆梦竹他们。
早饭后,侯队长陪着一位五十来岁,中等个子,粗壮结实的男人到了他们知青的门前。经侯队长一介绍,他们知道了这位和善的男人就是住在村前头的大队老支书。老支书看着这几个从城里来的学生,笑着寒暄:都吃了没?夜里冷不冷。他那黑红宽大的脸膛上一道道的笑纹就象刀深深地刻出来的。也是黑土布棉袄、棉裤,只是脚上穿了一双粗线袜子,显得比侯队长他们整齐干净。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忠厚朴实的乡村干部。
荣桂花赶紧把自已箱子上的那把铁锁拿了下来,说知青点还没有买锁,就先用她的锁锁门。短短的接触,荆梦竹就觉得别看荣桂花的个子小,她却是四个女孩里年龄最大,而且很知道操心、管事的一个。昨天她还在心里头担心“她恁么小的个子,为啥也下来了?她能干活吗?”现在这种想法淡下去不少。
八个知青跟在老刘支书的身后,从南头男知青的门前经过,顺着一条一脚宽的小路下到了村南头的坡下。一下坡,就看见整个坡下密密麻麻地挤着一个又一个的坟。坟头挨着坟头,一直连到后头一个大土丘上,连那个山丘看起来也象个大坟包。所有的坟头上都是荒草枯枯,一片荒凉和恐怖。荆梦竹惊呆了:死恁么多的人哪!他们几个谁也没有见过恁么大片的坟地。紧张地排成一串跟着老支书穿过坟地。跟在老支书身后的付恒洲问:“老支书,这地方咋有恁么多的坟呀?”
刘老支书呵呵笑着:“嗯那,这都是早些时死的。”
他的回答不清不白的,也没有人再问。穿过坟地,下了一个坡,下面是一个大水塘,小路直通塘埂上,这段路平整而宽阔了许多。水塘里的水平静得象面镜子,让荆梦竹想到了市体育馆里的游泳池,不知道这水塘里的水深不深?能不能游泳?
刘老支书指着塘埂另一面说:“底下那房子就是咱们大队刘支书的家。他爹是个老红军,参加了两万五千里长征。”
几个人顺着他的手看下去,下面有一片水田和一口小水塘。水塘的旁边有小小的一片竹林,竹林旁边有几间黑破的小茅屋。荣桂花说问:“你不是大队的支书吗?”
老支书憨厚地回答:“我是早两年干的,现在是年轻的刘支书,叫刘昌园。我现在就是蹲在大队帮帮忙。”
他们才知道老支书已经不干了,就把话题转到别处问:这里还有老红军?
在他们知青的印象里,老红军应该都在部队做大干部,享受荣耀,咋会在这偏远的破茅屋里住?再一问,才知道,这位老红军是走完了长征就跟部队不辞而别,自已跑回家的。
几个人一听只替他惋惜:雪山草地都过了,两万五千里长征都走完了,跑回家当了个农民!老支书又说,县里开会的时候都用小汽车到里棚集上来接他。他现在每月享受国家十五块钱的补贴。
说着话,他们跟着老支书又下到了田埂小路上,便看见了大队部那遍黑乎乎的院子。走到跟前,见大队部门口有一口水塘,有两扇破木门。进了大队部,见院子的地下坐了不少的社员,一人屁股底下是一块土坯。妇女们挤在一起说着话、纳着鞋底儿。
老支书把他们八个知青带到了会场的前头,就忙他的去了。前头放着一张破桌子,这就是讲台。
荆梦竹四个女知青在土坯上坐了下来,四个男知青开始在院子里溜达。他们钻进院子前头左角的一个小破门里,古长雷退出来招手叫她们几个过去,嘴里说:“信!寄信!”荆梦竹她们赶紧过去了。
原来这个小茅屋是大队的代销点,门框低得连荆梦竹进门都得护着头。门里摆着张又低又破的木柜台,下面几个箩筐里头装着鸡蛋。里头还有个又破又脏的木柜,上头摆着灰尘足有一钱厚的烟、酒、小学生的作业本。
荆梦竹把信放进了门边绿色的小信箱里就转身出来,见院里的社员又多了些。在黑色的土布中几个身穿花洋布衫,梳小辫子的姑娘很显眼。还有几个身穿过膝兰土林洋布滚白边褂子的妇女,和昨天她在里棚集上见的的那妇女一样的打扮。看来,她们是为走亲戚、赶集、参加重要活动才这样打扮的。
院子里的社员们也把目光一齐投向他们八个知青,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这时候一个年青的男人手持着铁皮喇叭筒子大声吆喝:“开会了!开会了!”他穿着黑土布中山装,除了有土布的接缝外,手工也很幼稚。但可以和社员的打扮明显地区别开。
“五类分子站出来!”这个男人猛地一声大吼,让哄闹的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荆梦竹的心也咯噔地猛跳了一下,只见前面墙根下蹲着的十来个人站了起来,一色的黑土布棉衣,一律脸朝地勾着头。他们中间还有一个老婆子,不断地用破烂的棉袄袖子擦着眼睛。
荆梦竹的眼前一下就浮现出了爸爸那张黄瘦的面孔。她想不到,今天欢迎他们知青也会有这样的场面。
“下面请刘支书讲话!”那个穿黑土布中山装的男人把嘴扣在铁喇叭筒上喊。等他拿下那个喇叭筒子的时候,嘴上压了半圈红印子。
一个身着兰卡机布中山装的青年男人就走到了破桌子前,他的上衣是全场唯一正规的干部装,他的脸也比所有男人都白净。长着扁扁嘴,没有胡子,有几分女人味。他吭吭了两声,不用喇叭,尽量把身子向台下伸。他先激动地讲了毛主席、共产党英明领导的一番话后,又讲了公社的正确领导。接着开始代表玉堡大队的全体贫下中农社员,热烈欢迎知识青年到农村这个广阔天地和贫下中农结合。老支书就站起来,举着拳头领着下面呼口号:
(他喊)“热列欢迎!”——(下面跟着喊)“热烈欢迎!”
(他喊)“上山知识!”——(下面跟着喊)“上山知识!”
(他喊)“下乡青年!”——(下面跟着喊)“下乡青年!”
老支书把口号这样拆开喊,叫前头的八个知青笑得肚子疼,荣桂花紧靠着荆梦竹,笑得爬在荆梦竹的腿上:“哈、哈、哈……上山知识……下乡青年”
后来他们才知道,今天用铁皮喇叭筒吆喝的人,是大队的民兵营长,叫尹永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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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欢迎知青大会的第二天,生产队的刘保管就来到知青点上,站在牛棚前的空场上咧着缺了门牙的大嘴笑着喊:“学生!学生!”
荆梦竹他们出去一看,只见他手里捏着几个黑黄色的小本子,上头已经写好了他们八个人的名字,原来是工分本。古长雷接过小本就往地下一撂:“要这干啥?又不是发工资。”
刘保管“咦”了一声,慌忙过去把小本捡了起来说:“这可不能丢了,全凭它分粮食呀!”
几个人都不稀罕这个破本子,谁也不要。刘保管嘟嘟囔囔地又把他们的工分本装进了自己黑棉袄口袋里。
紧接着,侯队长就不客气地跑到他们知青的门口喊出工。第一次派活,四个男知青跟着队里几个男劳力到里棚集拉回了公社给知青点上批的盖房子木料、家具(方桌、长凳、水桶、小板凳……)农具(扁担、镰刀、锄头、铁锨、箩筐……)。知青点就盖在村头,离老支书家不远。荆梦竹四个女知青跟着妇女队长到各家去挑草木灰和锅台土。
一天下来,刘保管给男知青记了八分,女知青记了六分。队里的男劳力是十分,女劳力是八分。他们几个嘴上不愿意,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在乎。知青下放头半年,国家还给他们供应半年的口粮和生活费,现在的粮食就是从里棚集上的粮库里挑回来的。
帮他们做了两天饭的邵大嫂也不来了,几个女知青已经学会了用柴火做饭:淘米下锅,烧开后撇出米汤,再盖上锅盖让灶火里的余热闷一会儿。这工夫,开始往小锅灶里添柴炒菜。炒好菜,再往大灶里点上一把柴,不一会儿白花花、新鲜鲜、香气扑鼻、结着厚厚焦黄锅巴的米饭就做好了。
晚上,荣桂花、张亚萍和花星萝嘻嘻哈哈地笑闹着、唱着,荆梦竹也弹起了琴。现在是在偏僻的乡下,远离城市,远离父母,谁也不再管他们了,不约而同地放肆胡唱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篷,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干妹子好来,实在是好,走起路来就象水上哟飘……”
四个姑娘都快唱疯了。这些歌儿,在玉阳,打死她们也不敢唱。荆梦竹来的时候,龙阿姨还偷偷送给了她一个老歌本,上面全是些老歌儿和电影插曲。她原希望在这里天天能听着优美的山歌儿。就象电影《刘三姐》里那样:“多谢了,多谢四方众乡亲。我今没有好茶饭哪,只有山歌敬亲人、敬亲人……”
可今天干活的时候,她听到几个女社员唱的山歌儿,跟电影《刘三姐》里头的山歌根本就不一样。她们捏着尖嗓子,声音颤抖,旋律单一,歌词不清,很让她失望……
这会儿荆梦竹怀抱着秦琴,在昏黄的油灯下激情饱满地弹着,张亚萍和花星萝、荣桂花唱着。笑声、歌声、琴声飞出了茅茅屋,飘散在寂静的山村。
刘庄这个只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开天辟地第一次在夜晚听到美妙的歌声、琴声和姑娘银铃般的笑声。过去村里只有地主分子邵应东家有把胡琴,他家住在村后,很少能听到胡琴。偶尔听一次,也象杀鸡一样难听。
城里学生的到来,成了整个玉堡大队的一件稀罕事,刘庄更是引以为荣。他们走亲戚、赶集,少不了要给人家讲这事。
就在荆梦竹他们到刘庄的第十天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