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巢-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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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看热闹的人才逐渐散去。可这件事弄得整个向州市差不多都知道了,纷纷议论今天发生在市包装装潢厂家属院门口的事。林山虎劳改四年刚回厂,就制造了这样轰动的大事。今天他站在家属院大门口的石墩子上,看着下面篡动的人头,那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好象又找回了文革站在讲坛上召开批斗大会时的那中感觉和那种威风。
回到厂里他跟别人说:“纪山洞他妈的闷骚。大上午他咋就知道何庆霞在家里搞破鞋?”还跟人家说:“何庆霞身上的肉,恁他妈白……”
纪山洞听到林山虎这混淆是非的话就骂:“林尾巴是个啥玩意儿!他是王八卖笊篱——鳖编的。我叫小孩去找男小何的……”可别人都对他说:“哈——哈——真有你山洞的……”
厂化验室的这个何庆霞,一直就没有在厂里上班。她被厂里派出去当了工宣队员。“工人阶级领导要一切!”“工人阶级要管好大学!”那个男的就是他们工宣队的小队长。后来何庆霞哭着去找买书记,说她是被工宣队长强奸的。那个男知道后非常气愤,公开了他俩的全部私情。说何庆霞跟她不知道搞了几百回。在旅社、招待所、农村……给她弄美了,现在倒说是强奸!
何庆霞在青海工作的丈夫知道了这事后,回到向州。他并没有象旁人想的那样跟妻子打、闹,而是不吭不哈地把何庆霞调到青海。
荆梦竹回家的那一天,厂里又发生了一件事。真象文革中骂人说的那话:“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包装装潢厂里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
年前,厂里才调进来的傻子巴大栓从拘留所一回来,抄起一把破刀就跑到厂工会去找工会副主席许其五玩儿命。他挥着刀在工会办公室门口破口大骂:“许大嘴,我日你八辈祖奶奶!你害得我断子绝孙!你得赔我!”
工会主席是买书记兼的,许其五也就是厂工会的专职干部。他站在办公室里头对着门口的巴大栓说:“巴大栓,你不许骂人!谁叫你断子绝孙的?不是你自己跑去结扎的?!”
巴大栓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说:“那是你教我的!人家民警都说结扎就是断子绝孙,我再也找不到媳妇了,你得赔我!”
门口看热闹的工人就起哄:“你个信球样子,咋能叫你独个儿娶个媳妇……”
屋里的许其五就扑哧一下笑了起来。他和巴大栓两人的对峙很是滑稽。许其五高大魁梧,中山装干净整洁,领口露着雪白的衬衣领子。大背头溜光,脸中央一个鲜红的酒糟大鼻子,左眉毛中间有一截白毛,是白癜风弄的。巴大栓却猴瘦,脸上一个塌鼻子,突出一个小圆鼻子疙瘩。穿着破棉工作服,腰里系了根绳子。佝偻着身子,露着细长的脖颈子。
许其五见职工围观,觉得这样影响不好,就哄巴大栓:“你先回去,再去问问医生。听说结扎后还能重新接上。”
巴大栓掂刀的手松了下来,认真地问:“你说我这管子还能再接上?”
许其五怕落他的话把,就说:“我又不是医生,你老缠住我干啥?”
看热闹的人却逗巴大栓:“能接,能接,接上了就能找个漂亮的花媳妇。”
巴大栓就说:“都是他们这当官的骗我,叫我跟人家医生说我有一儿一个女了……”人群又哄笑起来,淹灭了巴大拴的话。有人不满地嘟噜说:咱厂咋尽进些这样的傻蛋!
说起巴大栓调进包装装潢厂,还是政工办主任汪红梅办的好事。
巴大栓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弟弟巴二栓。兄弟俩只有七眼井胡同父母留下的三间老房。街道上看他哥儿俩无依无靠,就给他弟兄俩联系到市砖瓦厂的窑上搬砖、瓦,接着就转成了正式工。二栓聪明肯干,很快就以工代干,被区里一个干部女儿看中,两人结婚后就住在七眼井胡同。巴大栓就住在砖瓦厂的集体宿舍。可他只要一回到七眼井老屋,看他弟媳就象馋猫看到了玻璃鱼缸里的鱼儿,两眼死盯着,眼都不眨一下。
巴二栓的老丈人在区里工作认识汪红梅,没办法,就托她把巴大栓调到包装装潢厂。可是他却隐瞒了给巴大栓调动的真正原因。把巴大栓调走,这样,家在城西单位在城东,他回一趟七眼井就不恁么方便了。
当时汪红梅一看巴大栓的档案,见他出身好,二十六岁,历史清白,政治上绝对没有问题。就把这事转托给了人事劳资科科长金青山。金青山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他明白自己这个劳资科长还是跟着林三虎造反年时候弄来的,至今虽然没有让他入党,可他的科长位子总算保住了。于是就满口答应了汪红梅,不几天就把巴大栓调进了厂,安排到了造纸车间。
谁知巴大栓进厂不两天,就蹲在家属院门口的石墩子边,盯着过来过去的女人看,连小女孩也不放过。吓得家属院老小女人出门都先看看巴大栓蹲在门口没。开始以为他是街上的神经病,撵了他几次,后来才知道他是才调进厂的工人。家属院里的职工就不愿意,说厂里开后门进人不长眼,啥人都要。要求厂里把他从家属院集体宿舍里弄出去。后来商厂长的老婆也吵吵不愿意,商厂长只好叫行政科科长葛兆林把巴大栓从家属院的集体宿舍搬出来。葛兆林只好把巴大栓安排在职工食堂楼梯下的小屋,这个六平方的小屋原来是行政科放笤帚和拖把的。
那天夜里十一点多,从巴大栓的小屋里传来了杀猪般的嚎叫,正吃夜班饭的几个人跑到他小屋一看,只见他双手捂着裆里的玩意儿,手上沾的全是血。一问,他说他想把自己的老二割掉。厂医跑来一看,叫赶紧送他到医院。到了医院,医生问巴大栓为啥想割掉自己的生殖器?他说他天天夜里淌精,听人家说这样会淌死的,所以他想把硬起来的鸡巴剪掉。
医生跟他解释,,哪能自己就用剪子铰呀?他就缠着人家医生给他做结扎。医生说得要单位的证明。他就回厂就找工会的许其五开结扎证明。许其五不给他开,他就骂。最后许其五骗他,叫他自己去找医生,就说自己有一儿子,一女儿,要响应计划生育号召,做结扎。他还真的跑到医院照着说了,叫医生给他做了输精管结扎。回来就高兴地给厂里人说,医生信了他的话,还在澡堂里叫人家看。
那天他上中班,车间里又停电,人全跑了。他从黑乎乎的车间更衣室里偷了半截洋腊揣进了兜里,到造纸机边的水槽洗手时,发现了一卷东西。这是铜网,他听人家说,铜可以卖钱。于是拣起地上一大块废纸裹上铜网就扛到厂大门,要把铜送给弟媳妇。
他出厂大门的时候,传达室里亮着烛光,却没有任何人管他。他便径直出了大门,在街口喊了辆三轮车。把沉重的东西撂到车上,那人问他:“到哪?”他说:“到西城七眼井胡同。”
三轮车工人拉得满头大汗,进了七眼井胡同,在一个门口停下。巴大栓下车对着门缝咕噜了几句,就听到屋里头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大声呵斥:“走!快走!你的东西我不要!”
巴大栓把嘴对门缝,吸溜着鼻子继续罗嗦。一旁的三轮车工人见状,催他卸东西给脚力钱。可巴大栓象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哀求里头的女人开门。里头的女人继续呵斥撵他。那三轮车工人就觉得车上的东西不是好来的,催他给脚力钱。巴大栓说:“我没有钱。”
那人说:“不给钱就别要车上的东西!”蹬上车就跑。巴大栓一看就急了,朝三轮车撵去。边撵边大声喊:“那是俺厂的!公家的东西!”
三轮车不停,朝胡同口飞跑,眼看就要出七眼井胡同时,被几个人拦住了,七手八脚把那三轮车工人和巴大栓一起送到了街口的派出所。
进了派出所,巴大栓见到民警就说:“这是俺厂的铜网,他想拉走,还问我要钱。”
起初那个民警以为巴大栓是在抢救国家财产。再一盘问,发现这个瘦干、骨碌着白眼珠子的青年咧又嘴笑着说:“我拉给俺兄弟媳妇的,她不要!”
那个民警再仔细盘问,知道巴大栓是包装装潢厂的,就往厂里打了个电话,叫厂里去认人。保卫科长史永德赶到派出所后,那个民警才算弄清了。原来是巴大栓偷厂里的铜网,价值一万多块。
史永德看了看一旁的巴大栓,跟那个民警说,巴大栓脑子不正常。还举例子说:他还没有生小孩,就到医院说他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硬叫人家给他做了结扎。那民警一听也笑了,说,那不就断子绝孙了?巴大栓就眨巴着眼睛问民警:“啥叫断子绝孙?”民警说:“你还没有结婚就结扎了,以后就不会再生小孩了。”巴大栓才明白,没有生小孩结扎,就断子绝孙了。
后来人家警察看巴大栓的脑子确实不正常,拘留了他半个月就放了。他一回来就掂着刀跑去找许其五算账。听许其五说结扎了还能接上,他才收了刀,嬉笑着离开了工会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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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抓了何庆霞的破鞋,制造了向州市轰动一时大新闻的林山虎在家里排行老八,是最小的孩子,也是惟一的男孩,因此显得特别金贵。他妈给他脑巴子后头留了小辫子,小名就叫“尾巴”。
林山虎的妈妈在街道上是个有名的母老虎,街坊邻居谁都不愿意招惹她。她生一个是女的,再生一个是女的,肚子几乎都没歇过,老见她扛个大肚子。一连生了七个女孩,她还继续生,一定要生个男的堵住人家的嘲笑。她就不相信,哪个女人只会生女不会生男?再说孩子多了也不用愁,“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终于在她四十多岁的时候生下了林山虎。
林山虎一家十口,全靠他在铁路上干活的父亲。他们家就住在铁道边,每天都有火车从他们的门前通过。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家靠铁路就吃铁路。他妈妈就和那些铁路家属们一起结伙扒火车。男的扒到车上,往下掀东西,女的就在路边拣。他们家的粮食、点心、床单、毛毯……好些日用品都是从铁路上扒下来的。他家一群孩子,衣衫褴褛,头发、身上长着虱子,个个象小要饭花子。天天这个跟那个吵,那个跟这个打,快把他妈烦死了,除了林山虎这个小“尾巴”外,那七个女孩就任她们自生自灭。那天他妈捅火做饭,几个女孩围在炉子边哭闹成一团,把她的头都快吵炸了,气得把手里的炉锥往地上一插,吼道:“吵!吵!妈那个x,咋不死几个?!”丫头片子吓得四散,惟独小四妮儿不走,站在她跟前哭嚎。她伸出巴掌照着小四妮儿就是几下:“嚎!嚎!滚一边去嚎!”小四妮更加尖利地哭起来,她隐乎乎觉得不对头,低头一看,老天哪!原来那炉锥把四妮儿的脚趾钉在了地上。
对于林山虎,她妈妈是百般地溺爱。他生性顽皮,少家失教,在小孩群里欺强凛弱,三天两头惹祸。可人家的大人来告状,他妈总是护着自己的儿子,埋怨人家的孩子不好。
林三虎小学留了三次级,最后才算上了市九中。九中离市区很远,交通也不便,但九中是一个老教堂改建的,学校的风景非常清幽秀美。
一进校门,就有一座小拱桥。清清的河水穿桥而过,贯通学校。走过小拱桥,是一条宽鹅卵石路,只达那座黑灰色尖顶的大教堂。教堂全是石头砌的,显得坚固壮观。它正面是高高的石台阶,里头是三年纪的教室和老师的办公室。底下是地下室,窗户半露在地面,是男生的集体宿舍。
鹅卵石路象飘带散往好几处,插进青青的小树林里。从教堂门前可以直通学校的广场,广场那边是一片红色的楼房和几排平房,被绿树笼罩着,是一、二年级的教室、女生集体宿舍和老师们的家属房。
林山虎在班里新生中年纪最大,就自称大王。可读了半年,就被学校劝退了。
那是寒假开学不几天,早上学生们一进校园,就看到学校的小河边、教堂楼边的地下、窗台上,有好多白石灰圈撒的圈圈,旁边还写着通知,让同学们别碰石灰圈。学生们相互一打听,才知道昨天夜里学校发生了抢劫案。有个坏蛋夜里闯进了总务处韩老师的办公室里抢走钱,还学校的帐本给撕毁了。韩老师跟那个歹徒勇敢搏斗,被砍伤后还一直撵到教堂楼的地下室里,晕倒在那里。发现韩老师的是一年级新生林山虎。现在韩老师被送进医院,公安局也正在破案。
过了一阵子,学校里又传出了个令人吃惊的消息:韩老师这回出不了院啦,人家公安局怀疑韩老师是监守自盗。听说最先发现韩老师的那个新生也被公安局喊去问了好几回。
林山虎到九中住校后,家里给他的钱几天就吃光了,他就开始问同学借菜票,不借,就跟人家耍横。韩老师就注意到了这位满口脏话,蛮横不忌的男生。知道他是才来的新生,叫林山虎。
一天,韩老师把林山虎偷偷叫到了他的办公室,给了他五十块钱的菜票,林山虎就高兴地答应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