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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倾巢-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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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本人不好好学习,不注意改造非无产阶级的思想,让资产阶级思想占领了自己的头脑,因此犯了乱搞男女关系的严重错误……”
荆梦竹心惊肉跳起来:“莫非……昨天她一夜没有在宿舍……”
严香云念完后,那个胖女人说:“下面对严香云进行批判发言!”
看样子事先已经安排好了。一个拿着批判稿的女人上台念了起来:
“严香云,你真是恬不知耻!还咧嘴笑呢!还把自己当成个香猫蛋,其实你就是一堆狗屎!那些男人就是一群绿头苍蝇。你是我们工人阶级的败类……”
又一个女的上去念了批判稿,然后她放下稿子语重心长地问严香云:
“严香云,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跟恁些男人瞎搞,你就不怕怀孕了?!”
会议室里顿时哄堂大笑……严香云搭拉着眼皮子,甩甩肩上的小刷子辫儿,脸上依旧挂着笑。
荆梦竹在底下替她难为情,更担心她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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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严香云没有回来吃晚饭,天黑了她还没回来。荆梦竹在宿舍看着严香云的空床,生怕她万一要想不开……谁能受得了这样的批斗?
跟严香云同宿舍这两天,她就发现严香云不扫地,不打扫卫生,连自己的被子也不叠。连个洗屁股盆也没有。换下来的衣服不洗,塞到床底下,又从里头挑着换。不过荆梦竹也看出,严香云是个没有啥心眼儿的人,和她住一个宿舍估计不会发生啥纠葛。
想起上午蔡主任的交代,她拿出新剪子,对着墙上的小镜子,咔咔几剪子,那条伴随了她六年多的大辫子就被剪了下来,足有三尺多长。用才领的新毛巾把两条大辫子包好,压到了自己的小柳条箱底儿。头上的小辫子刚挨到肩,只能扭两个麻花。她还不习惯梳短辫,对着镜子编了好几次。镜子里的她显得很精神,不过就觉得头上搭了块手绢那样轻飘飘的,老是想用手去捂。这几年她天天头顶着盘大辫子,从没有觉得重呀。
就听到门外钥匙一响,严香云开门进里,没等荆梦竹张嘴,她先就看到了荆梦竹的大辫子剪掉了,跳到荆梦竹的跟前拨拉着她新剪的小辫子:“呀!辫子剪啦?咦呀!多可惜呀!”又歪脸看着荆梦竹问:“小荆,你猜猜,今天散会后人家都说你啥?”
荆梦竹就纳闷:开你的批斗会,人家会说我啥?
见她懵懵的样子,严香云就哈哈笑着说:“都打听你是从哪儿来的?说咱厂来了个大美人儿!”
荆梦竹见严香云没有一点伤悲的情绪,啥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心里非常吃惊:下午那心惊胆颤的批斗会不是批斗她的?!看来她对严香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她没有跟严香云说啥,坐到被窝儿里看起书。
宿舍的粗暖汽管子发出咝咝声,把屋子里烤得热烘烘的。去年这个时候,她和张亚萍还在刘庄知青点那小茅屋里住,雪从山墙的过烟洞里刮到她俩的床上,她们在被子上撑着伞,小茅屋象个冰窖,张亚萍还不停地咳嗽……看现在,宿舍里如同白昼,舒舒服服地在被窝儿里看书,再也不会被油烟熏黑鼻子了。不过,厂里一停电,暖气就停。这也不用担心,他们宿舍那张空床上堆着公家的蓝棉门帘,如果夜里停电,她去拿床棉门帘盖上保证不会冷。
严香云见荆梦竹自己看书去了,就自己嘟嘟噜噜地骂:“妈的,他们批斗我?他们破书记、破军代表,个个装得象个人物,其实没一个是好东西!我比他们强?!我是破鞋,他们是大流氓!!跟他们比,我不过是个拔橛的,他们才是那偷驴的!”
荆梦竹依旧没有搭理她,心想:你严香云也是个不自重的人。
严香云语无伦次地自骂自说了一阵子,就又出了宿舍。荆梦竹不知道她是啥班,继续看自己的书。看累了合上书,刚想睡觉,严香云又回来了。手里掂了一个马粪纸包,走到荆梦竹的床头,打开纸包拈出一块点心对荆梦竹说:“来吃块点心。”
荆梦竹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吃吧。”脸扭到里头睡了。
严香云觉得怪没意思:“看,你一来,人家都说你象个老大人,我咋就学不会呢。”见荆梦竹不接她的腔,就脱了衣服坐进被窝儿。把那马粪纸包点心摊在被子上,拈起一块点心撂到嘴里,“咯嘣嘣”地嚼起来。她一气儿把那点心全吃完了,用马粪纸擦了擦手,揉成一团往床头的地上一撂,又把沾有油的两只手往头发上一阵抹,钻进被窝儿睡了。
早上,荆梦竹在车间装草,班上几个女的一直在谈论昨天的批斗会,把严香云说得一塌糊涂。郑师傅也给荆梦竹讲了严香云好些事:
严香云是属虎的,老家在向州市北边几百里的山里。十七岁那年,她父亲在煤矿上因工死了,矿上就叫她接了班。
煤矿那地方女工很少,姑娘就更少了。她一去,那些男人就象苍蝇见到了臭肉,哄都哄不散。这个送给她吃的,那个送给她花手绢、花袜子、花头绳……她也疯得很,没多长时间就打了几次胎,最后要跟一个矿工结婚。
她妈说死也不答应,怕女儿跟她一样当寡妇。她跟她妈吵:“我都跟人家睡了!”
她妈说:“睡了也不能嫁给煤黑子。”
最后她妈千托万求地找到了严香云的一个远房叔叔,非尽周折才算把她调到了市包装装潢厂。
她到了包装装潢厂,臭名声也随着来了。厂里那些单身汉和一头沉的工人就约她去看电影,逛马路,她是乐此不疲。
后来,她下中班洗完澡,端着脸盆出了厂后门,偷偷钻进家属院一个男单身汉的被窝儿里,叫人家给逮住了。
她就跟厂里交代出了一大群跟她胡搞过的男职工。她在那些单身汉中间的公开秘密就都暴露了。厂里的单身职工,急了就找她。她也不图人家的钱、财,甚至还倒贴给人家粮票。后来她根本不接受教训,继续跟人家瞎搞。保卫科没办法,把她的事汇报到东城区公安分局,想定个流氓劳教她。结果分局领她到医院一查,人家医生却说她这是一种病,叫性功能亢进。公安分局只好让厂里回来开会批评、监督教育她。
荆梦竹听了郑师傅的话,心想,跟严香云住一个宿舍,今后一定要注意。班上几个女的正说得热闹,就听人喊:“小荆,有人找你。”
两个年轻人朝她走了过来。其中那个高个、十分帅气的笑着问荆梦竹:“你就是才来的荆梦竹吧。你的团组织关系转来了没?”
“转来了,我还不知道交给谁?”荆梦竹说。
另一个敦实黑壮的年轻人忙说:“就交给他,他叫王远山,是咱厂的团总支副书记。”
高个子说:“交给他也行。他叫章立功,是团总支委员。你们又是一个车间的。”
接着他俩人就对荆梦竹说:“我们听说你会弹会唱,这下咱厂可添了个文艺骨干了。以后可要为咱团里多出力呀。”
荆梦竹不好意思地说:“听谁说的。”荆梦竹觉得这两个年轻人态度很随和,也很亲切。年轻之间的沟通是很容易的。
接着他俩交代荆梦竹,每个星期五的下午是党、团活动,叫她按时参加团里的活动、按时交纳团费。还热情地跟她介绍,厂工会有图书室,可以办个借书证。
荆梦竹嘴上一一答应,心里却想:我这个团员还不是在农村糊弄来的。
他俩一走,郑师傅就跟荆梦竹说起了王远山和章立功:
他俩都是打小就在这个厂干临时工。后来王远山当了兵,在部队入了党,又复员回到这个厂。王远山属虎,象他这样年青的在地方根本就入不了党,工厂里入个党比蹬天都难。他是厂里最年轻的党员,进了党总支,还担任了团总支副书记。
章立功属兔,在厂里威信比王远山还要高,就因为他父亲当过几天国民党的兵,他当不成兵,更入不了党。只是从临时工转成了正式工。
郑师傅还跟荆梦竹说,他们俩还都没有谈女朋友。
下午四点下班的时候,车间又通知,晚上七点到二楼会议室参加政治学习。有人就嘟噜不愿意:“成天开会……”
晚上,荆梦竹按时进了会议室。进门就看见前头的黑板架上用图钉按着两张白纸,上头抄的是样板戏的词。一个白胖的中年妇女站在黑板旁。
郑师傅低声跟身边的荆梦竹介绍前头的几个:站在黑板边的是厂的会计,叫刘兰芬。那个秃顶的书记叫潘木林。那个连面胡子的男人是厂长,叫商登雪。胖女人是政工办主任,叫汪红梅。
那个女会计是教大家唱样板戏。她教了一会儿,白胖的脸在灯光下就变得油光光的了。她把样板戏唱得歌不象歌,戏不象戏,荒腔走板的,而且一遍跟一遍唱得都不一样,根本就没法跟着她学。
唱罢样板戏,那个政工办主任汪红梅就站起来,先请潘书记讲话。潘书记站起来读《人民日报》的一篇批判文章,边读边用他自己的语言批判“修正主义”、“右倾回潮”,批林批孔……
他讲完了,那个龅牙军代表梁丙欣接着批判林彪:不是极左而是极右!他一贯就搞修正主义、搞分裂、搞阴谋诡计、叛党叛国……
下头的人哈欠连天、昏昏欲睡。好在那个商厂长没有再讲话……
第二天晚上,会议室里没有批判会,就变成了职工的活动室。里头有好几摊打扑克的。打牌的人把扑克甩得“啪、啪”响,围观的人都认真地观战。跟昨天晚上的政治批判会相比,气氛大不一样。
荆梦竹吃了饭也钻到会议室来玩,她跟别人还不熟悉,就站在人堆里看他们打牌。觉得一只手落到自己的后背上,以为是人多的原因。可不一会儿,她就觉得背上的那只手是有意识在抚摩,虽说隔着棉衣,她还是能感觉得到。她气愤地转过身,一看,是姓梁的军代表站在她的身后。他的那只手迅速地放了下去,伸着瓦刀脸,呲着龅牙笑着,装做专心致志看里头打牌的样子。
荆梦竹扭身就离开了人堆,心想,怪不得严香云骂他呢!就不是个好东西。她又懂得了,以后尽量不往人堆里挤,真的被挤进人堆,一定要提高警惕。
她回到宿舍,又坐进被窝儿里看她的书。对面的严香云还是没有回来。看困了,合上书,关灯睡了。不知道是啥时候,她在睡梦里被刺眼的灯光照醒了,严香云在屋中间跳着脚对她说:“逮住了!逮住了!”冲她喊完,又窜出了宿舍。臆臆怔怔的荆梦竹说了声:“真是个神经,半夜三更的逮住啥了,老鼠?”
早上她起床后,见对面严香云的床还是没人。她拿起饭盒吃早饭,刚走出楼梯口,就见下面职工食堂前围了一群人,象是发生了啥事。下楼走到饭厅门口,就看见食堂的墙上贴着一幅大标语《潘木林——大流氓书记!刘兰芬——大破鞋党员!》。
食堂大门左边的墙上贴着张大字报《请看——包装装潢厂的仨半党员!》,右边写着一首打油诗:
大流氓啊潘木林,
这个书记不算人!
白天大会唱高调,
夜里值班胡球搞。
搂住破鞋刘兰芬,
拿出党证叫她瞧。
天明老子就宣布,
你的心愿实现了!
大破鞋呀刘兰芬,
天天想着把党进。
唱完革命样板戏,
偷钻资料室里去。
半夜三更溜出来,
脱了裤子陪书记。
革命群众眼雪亮,
党员成了半拉的!
荆梦竹就觉得这事跟宿舍里的严香云有关系。昨天晚上她那一通骂、半夜又兴奋地说逮住了……
很快,象一颗巨大的炸弹在包装装潢厂的上空爆炸,全厂的气氛都变了,人们扎着堆议论着这件事。
荆梦竹班上的人也都没有心思干活了,见面就相互打听:咋回事?!咋回事?!还问荆梦竹:“哎,小荆,干部值班室就在女宿舍隔壁,昨天夜里你听到没有?”
荆梦竹说她睡着了,真的没有听到任何动静。郑师傅也替她挡:“人家小荆才来,根本弄不认识谁是谁。”
一会儿蔡主任进了车间,几个人就问:“蔡主任,职工食堂门口那大字报是咋回事?”
蔡主任一脸严肃地说:“这个潘木林呐……”就进了她的办公室。看她那欲言又忍的样子,都知道那大字报上的事是真的了。接着就开始打听:
“是谁逮住的?”
“大字报是谁写的?”
一会儿就有消息传来了:昨天夜里潘木林值夜班,那几个男的摸了上去,把他和刘兰芬光着屁股按住了。当时桌子上就放着刘兰芬的入党志愿书,局里都盖章了。这回厂里批准了四个新党员,说是今天就要宣布的。这下刘兰芬就成半拉党员,没法再宣布了。
又有消息说:潘木林和刘兰芬是叫严香云和那几个跟她有染的单身汉逮住的。他们早就憋着劲儿要逮他俩。昨天夜里,严香云在女宿舍听动静,那几个就藏在下面的伙房里。严香云把笤帚从上头的窗户往下一顺,他们几个就冲了上去……
还有消息说:严香云有值班室门上的钥匙。她还看见潘木林拿出了刘兰芬那份盖了大红章的入党志愿书,用手电筒照着叫她看。刘兰芬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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