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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落日烟华(下)-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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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衣抽搐了一下,微微地蹙起了眉尖,软软地叹了一口气:“嗯……有一点点疼呢……”
少年倏然拔刀掉头。
云想衣猛地挣起身来,拉住了少年的衣角:“为什么不杀我?”他痛苦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却用尖利的声音固执地叫着,“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
少年嫌恶撇了撇嘴,想抽回衣角却被紧紧地扯着,不由地勃然,一刀下去割断衣袍:“我莫家世代武将,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现如今却和你这种疯子计较什么,真是有失声名。”
“我不是疯子、不是疯子!”云想衣沙哑地絮叨着,哆哆嗦嗦地爬过去抱住少年的脚,仰起脸来,他的眼神苍白而疯狂,“你杀了我、杀了我,好不好?”
少年皱着眉头,用脚尖踢开云想衣,“呸”了一声:“无怪乎昭帝冷落你了,这种东西、实在是让人心生厌烦,杀你还污了我的手呢。”他在地上蹭了蹭鞋底,恨恨地走了。
长夜如歌,春虫低低地吟唱不休。风卷帘动,凋谢了满地月色。
云想衣伏在地上,手指痉挛着在青砖上抓挠着,其实什么也抓不住。冷了,发抖了,疯了一样凄厉地笑了。喉咙里涌上来的血带着一种腥腥的甜味,象是掺了蜜的毒药,让他窒息在黑色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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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不是江南、便不是三月,这春雨也如是烟了。早起的时分,殿上的青瓦已湿了半片,从滴水檐边上淌下一长串水珠子,落得芭蕉声声、栀子点点。竹帘半搭,斜风细雨飘在案头,班驳了那片朱漆。
云想衣寻了两只破碗、三个茶盏,放在阶下。春雨细酥,漫漫地落在碗具中,或是三分、或是半寸,清清浅浅的一汪水。云想衣手持竹筷,轻敲慢拢,在粗瓷碗上和出宫商之调。竹筷扬错,七转流声。
天是灰的,蒙蒙地笼着烟纱,仿佛只用水墨勾了半笔,便懒懒地渲了开去。庭院深几许,总不见燕子归去,闻得泠泠水音、悠悠竹磬,那一人独在烟雨外,弄着离伤的调。
雨水滴答,半晌漫过了碗沿,那调子便高了几阙。云想衣手指连翻,竹筷也敲得急了,兀然“呛”地一声,裂了那只碗,水湿青裳,一阵子沁凉。
那时有人踏雨而来,明黄色的伞盖遮住了一方漏雨的天,他宽袍长带、缓步轻行,微微地一摆袖,只是淡淡的神情,却如从天街上来,高傲而尊贵。
云想衣垂首不语,一下一下地敲着水碗,宛如银瓶横倾,铮铮不绝,水碗裂了一角、两角、三四角,指尖复又一抖,刹那飞流奔泻,金声断玉,碎瓷“叮当”破了满地。
景非焰优雅地立在云想衣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勾起嘴角,浅浅地一笑,说不出的傲慢:“有人听见你昨晚一个人又哭又笑的,朕还当你又疯了,赶早过来瞧瞧,却不见得,倒是无趣得很。”
云想衣瘦弱的肩膀颤了一下,僵硬地站起身来,望着景非焰,慢慢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抚摸景非焰的脸颊。很慢很慢。
隔着迷离的烟雨,眼眸中那一点点波色也暗淡了,苍白而模糊的凝视。云想衣的指尖触到了景非焰的呼吸,冰冰冷冷。他忽然微笑了,将手缩了回来。
“我没有疯。”云想衣轻轻地说着,那般地温柔而婉转,“你看、你看,我好好的呢。”他“咯咯”地笑了起来,踮起脚尖翩然旋舞。九曲回廊、勾檐如画,朱色的阑干外,见他衣袂曼曼、青丝飘飘,宛如惊鸿照影而来,只在红尘回眸一瞥,便欲随风归去。
执伞盖的内侍俯首默然。斜斜地风过,点点细雨湿了景非焰的眉目。他倏然伸手抓住了云想衣。手指尖在颤抖。
云想衣的眼睛转了过来,带着一点烟雨的颜色,淡如水墨。
景非焰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将他整个人都摔了出去,跌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
雨声寒碎,风声欲断,只在咫尺的朝暮间,繁花谢去。水滴下,阶上的瓷片“叮叮”地几声孤调。
云想衣抽搐了几下,喘息着仰起脸来。湿漉漉的满脸都是水,他只是那样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景非焰,那一时的惊艳竟是凄厉。
景非焰的目光苍白而冷漠:“你疯了也好、死了也好,朕都不会再瞧你一眼。”掉过头去,他的身姿依旧是高贵挺直,在雨中绝然而去,“等你的骨头烂掉了,朕再过来替你收尸,也算情分一场。”云想衣的嘴巴张了张,终于没有发出声音,低下头去,将脸埋在泥泞里,倦了,只是想沉沉睡去。梦里花落。—;—;
 云想衣在半夜醒来。那时的雨将歇未歇,淅淅沥沥地落了满庭的清冷,阶下的青苔又绿了。晓窗旁一豆孤灯,只在雨声中奄奄,总留不住那一点子烛光。更深夜漏。
云想衣觉得身子一会儿在烈火中烧着、一会儿在冰窖里浸着,恨不能死去了好了,辗转挣扎着,模糊地却见床边有一人在望着他,心头不知怎的就是一酸,张开嘴咿咿呀呀地叫唤了两声,也没明白叫的是谁。
那人捧了一只碗到云想衣的嘴边。闻着是药草的味道,早凉透了,带着一股子苦腥。云想衣渴极了,哆哆嗦嗦地伏上去、大口大口地就吞。胸口一阵子翻绞,猛地又吐了出来,咳着、喘着,象是要把心肝都呕尽了,痛得难受。那人慌慌地扶住了他,手抖得厉害。
隔窗微雨,点点滴滴都沁到了夜色里,那一夜的风情便是万般凄楚。云想衣抱住了那人哭,呜呜咽咽地抽得肠都断了,其实拼命地想叫出声来,喉咙扯得裂开了,也只是那一点点绝望的抽搐。使劲使劲地抓住了那人,把他的肉都掐下来,指甲缝里满是血。眼睛要哭瞎了,都看不见那人的脸。叫他的名字:“非焰……”。恍惚寻思着……还是在梦里面……
然后,空阶下的雨便滴到了天明。
云想衣眠了一梦,待睁开眼睛,西窗外已是泛了微白,雨也停了。床头边支了一只红泥小炉,正“咕咕”地冒着药气。云想衣呻吟了下,嗓子干干的说不出话来,眼睛很疼。
炉边蹲着一个人,听得动静回过头来,却是那晚的少年侍卫,仍是板着脸没好声气:“整两天了,好歹是活过来了。我想着你要是再不醒,索性卷个席子把你埋了。”口中虽说得刻薄,少年仍然沏了大半碗浓浓的药汁出来,端予云想衣,“来,喝了,熬了老半天了。”
云想衣木木地望着他,嘴巴动了两下,却别过了脸。
少年气性甚大,这一下便恼怒:“我把你从雨地里拖回来,守了你这么许久,早知道你给脸不要的,我便不费这工夫了。你就是自个儿要寻死去,好歹也要喝了我的药。”他一把揪起了云想衣,也不管许多,粗鲁地将扳开云想衣的下颌,将药灌了进去。
云想衣一口气喘不上来,又咳出了血,被少年捏着鼻子、和着药汁一起咽下去,口中又腥又苦,竟分不是什么滋味。半晌,少年放开了手,云想衣瘫在床上,嘴角边不停地渗出黑色的血丝,美丽的眼睛睁得很大,眸子里留着昨夜的雨、就要滴落。
少年似乎怔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轻轻地拭擦云想衣的嘴唇。
云想衣挣出力气来,抓住了少年的手,喉咙里挤出一种嘶哑而破碎的声音,象是风里欲断的长弦,一颤一颤地扯着,却听不真切。
“你怎么了?怎么了?”少年竟还有些紧张,俯下身子凑近了问他,“哪里难受了?”
“……不是……不是你……”听他如是说,那便是烟雨中梨花落下,一声凄厉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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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放了晴,淡淡的阳光斜过破烂的窗纱,落在青石板上,就象是初春开出的白花,纤细而温柔。两三只小雀栖在枝头,怯怯地婉转几声,啼道春好。
云想衣慢慢地爬到窗边,靠着阑干只是怔怔看着。
帘子挑处,那少年进来,手中拿着一个长长的什物,用布包裹着,到了云想衣身边,似是想说什么,见云想衣不理他,便赌气地闷着。
阳光落在云想衣的脸上,有一种妩媚的苍白,他垂着眼帘,黑色的睫毛宛如沉睡的蝶,在眸子里留下寂寞的影子。
“你又来了……”云想衣并不回头,只是那样轻轻地问着,“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仇家,为何却要救我?”
少年撇了撇嘴,恨恨地瞪大了眼睛:“看你这番苟延残喘地活着,岂不比杀了你更解气。”
云想衣咬着嘴唇,在嘴角边露出一丝血红,却微微地笑了:“也是、也是呢……好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孩子了。”少年没来由地红了脸,努力地挺起了胸膛,“我姓莫字言,莫家乃是明石王九族之外的旁支,而我现奉职殿前七品侍卫。”
“原来如此、如此……”云想衣的目光远远地望向窗外,似乎痛了,用手捂住了嘴,柔软地喘息着,青色的血脉从肌肤下面透了出来,那是一种无法触摸的脆弱,宛如琉璃。
  莫言不知怎的,忽然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听着外边的鸟鸣也觉得慌乱,默然了半晌,跺了跺脚,掉头欲去。云想衣却拉住了他的袖子。
“陪我说会儿话吧……”云想衣回过眼眸,露出一种模糊的微笑,“我一个人……一个人都快要发疯了。”
莫言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云想衣的缓缓地抬手,抚摸自己消瘦的脸颊,喃喃地问他:“怎么了、怎么了?我很可怕吗?”
莫言立在那厢,怔了良久,忽然用力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长布包摆到云想衣的面前,打开,原是一张桐木琴。“这是我姐姐出阁前用过的旧物,我听得人说,琳琅妃子擅弄七弦,想着你在冷宫里也怪闷的,今儿就顺手给你带过来了。”
云想衣涩涩一笑,信手拨了下,“铮铮”两声,惊得枝头小雀喳喳不已。他的眼波转了过去,带着一点点惘然:“你真是个傻孩子,怎么琢磨着呢,我在这里、人都要烂掉了,弹这曲子又有谁听?”
“你……”莫言恼也不是、羞也不是,憋了半天挣不出一句话来,险些要握住了拳头。
云想衣却又笑,眉目间嫣然如画:“莫要生气,说着玩的,其实……我心里欢喜得很。”歪着脑袋自己思量,絮絮地道着,“我有个弟弟,那时也和你一般大,小孩子生性,逗逗他就生气,凶巴巴的……”他笑着,那样的神情却是凄厉,颤抖着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抚摸莫言的脸,还未触着,便痉挛地缩了回来,只是一叹,“真的……嗯,有点点象他……”
风过花阴,宛然里暗香无迹寻觅。
莫言嘴巴动了动,还是将头扭开了。
云想衣半抱七弦,倚在窗下,低低地弄着那调。宛如花开的声响、嘤嘤哝哝,斜风在商角上转了两三阙,吟着杨柳下燕子的歌。他和着弦上的调,细细地哼着江南岸边的小曲,幽幽如梦里。
卷十 雁字回时 月上西楼
    那年的雨总下个没完,苑子里的藤草发了疯似地长,淹过了阶外的白花,花落时也不知归处。青苔慢慢地爬上了窗子,一片班驳的绿。
门外的竹帘旧了,缺了个小小的口子,漏了风月。荒芜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手指尖上落满了尘埃,几乎挑不起琴弦,他总在日落时分拨弄着参差的音色,浅歌低唱、斜阳晚桑,人也一天一天地老去、老去,忆不得繁华。
除开那个送饭的白头宫女,只莫言偶尔过往,常是坐得远远地瞧他,话也不多,琐琐一两句,道些外头的事体,方知今夕何年。卫妃的儿子满了周岁,昭帝甚宠之,立为太子,开宗庙,宴群臣,极奢极华,莫言说的时候,眉色飞舞,云想衣低了头,听着竟觉得生疏。
那时已是夏了。
夜里下了雨,也不知是入夏的第几回了。风摇云倾,树枝抽得窗格子梭梭地声响,窗纱都烂了。重重的“吧嗒”一声,竹帘子落了下来,被风卷落到廊外,外头的泥泞溅了进来。那一记惊雷滚滚而来,金鼓震响、狂涛乱卷,天也缺了一角子。
莫言冒着雨跑了过来,屋子里黑乎乎地瞧不着什么。倏然闪电如剑,劈开夜色的深沉,照见墙角处缩着的人,宛如陷阱中惊恐的兽。莫言呆了一下,缓缓地走近他。
云想衣把身子蜷成一团球,哆哆嗦嗦地咬着手指头,把指甲都咬下来了,血糊糊地一片,也不觉得疼,只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莫言,他的眼底血丝浓浓。
又是一记雷,屋檐欲倾。
云想衣的嘴巴张了一下,莫言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短促而尖利的叫喊,被雷声淹没了,留着绝望的悲凉,在空气中弥漫成灾。
莫言慢慢地抱住了云想衣,用手绕过他的肩膀,把他整个整个包围起来。他的身子是如此地冰冷而瘦弱,颤抖着就要凋零。拉住了云想衣的手,自然地就把他的头靠在胸口上。云想衣胡乱地啃咬着,咬得莫言的胸口一阵一阵地痛。
雷过后,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摩挲着阑干外的青石,似粗涩又似温柔。
“……想衣、想衣,跟我走吧。”  莫言的声音细碎如雨,低低地说着,“我带你离开皇宫内院,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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