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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祸水(上)-第2章

小说: 祸水(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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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净身告一段落,少年这才重新捧起铜盆,向床上始终不曾睁开眼的男子弯身行礼,转身离开了。

    直到两扇木门重新关上,屋内恢复一片死寂后,床上的男子才缓缓睁开眼睛,以一种木然、近乎是冷绝的神情凝视着前方。

    他,是司徒靳——龙碧皇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他三岁能赋诗、五岁能骑马、七岁就能跟着皇帝狩猎,八岁生日一过即被册封为皇太子,皇帝还亲自挑选多名贤臣、大学士担任他的保傅,竭力将他栽培成文韬武略、才情出众的皇太子。

    司徒靳并没有让皇帝失望,十五岁起在群臣的辅佐下,在东宫练习平决刑狱、学习操办政事。他胆大而心细,聪明且果断,甚得皇帝与群臣的信赖,认定他将来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所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一场意外在司徒靳二十五岁参加秋季狩猎的时候发生了——司徒靳胯下的骏马因为一只突然冲出的野兽受了惊吓、狠狠地将他摔在地上。他命大运气好、只摔断了几根骨头,经太医诊治,只需在宫中休养一阵子就可以痊愈,但不知为什么,从那个时候起,各式各样的病痛就莫名地缠上了司徒靳。

    这些病痛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怪异,就像他明明白天精神不错,到了夜里却突然体温窜高,一连发了好几天的高烧;又或者是体温骤降,就算盖了好几层被子,寝宫里升了多少盆火炉,司徒靳还冷得全身发抖……这些症状就这么反复折腾了司徒靳几个月,最后他“砰”的一声在东宫倒下了。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小腿竟完全失去感觉,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皇太子因为染了怪病导致瘫痪的消息,让整个宫廷里的人都吓坏了,皇宫里的太医群、来自民间各地的神医们,每一个检视过太子身体的大夫,最后都只能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他们连染病的原因都查不到,更无法对太子的怪病对症下药。

    其间,宫里头也有谣言传出,说是有人因为嫉妒太子,所以对他下了毒、施了咒,皇帝爱子心切,即使再怎么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却也私下从民间召来了法师、高僧,希望他们有能力解除太子身上的病痛,但很遗憾,依然没人能为太子解决这一身的痛楚。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太子瘫痪的情况日益严重,症状从小腿蔓延到大腿,再从腿部延伸到腰间,瘫痪部位向上蔓延到了最后,太子已经全身瘫痪了。

    “滚!全部都是饭桶!统统给我滚出去!”

    当脖子无法顺利转动的那一瞬间,司徒靳大声咆哮,将所有前来看病的大夫、祈福消咒的法师全都赶出了东宫。

    太子的瘫痪迫使东宫一切停摆,群臣与保傅们忧心又焦虑,绝不愿就此放弃太子,却也想不出办法救他。而就在东宫处于紧绷、几乎看不见未来的同时,太子的病情再次恶化了。

    起初,是脚上的皮肤出现了诡异的黑色斑点,而这斑点竟像是有生命似的开始移动,从脚部开始扩散、同时向上蔓延,不停地向上、向上,最后那一大块墨黑色泽就停在太子胸前,染黑了他原本泛着健康光泽的胸膛,也让宫里所有人的心里都染上了恐惧!

    “皇上,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不能再让太子留在宫里,太子这怪病……要是在宫里传了开来,那怎么得了?”朝堂上,几名臣子冒死请命。

    根据宫廷的密报,几个在东宫服侍的女婢也染了病躺在床上,姑且不论是不是因为看顾太子才染上的,但任何会危及皇帝安危的,都必须立刻隔离才是!

    “皇上您贵为天子,身系天下百姓的安危,请陛下立刻拟旨,速速将太子送出宫外吧!”

    “这……”皇帝皱眉,犹豫不决。

    司徒靳从小就是他最中意的继承人,虽然不知为何染上这种怪病,但要他现在就放弃太子,确实是子心不忍。

    “皇上,我等并非想弃太子于不顾,只是,太子这身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是否先将太子移居他处,避免宫中人心惶惶,徒增他人的困扰和不安。”另一名大臣拱手请命。“我等会持续寻找名医,直到太子殿下痊愈为止。”

    皇帝面色凝重地思索片刻,最后重叹一口气。“准卿所奏,在京城为太子另择住所,暂时……暂时让太子搬出去吧!”

    “遵旨。”朝堂之中大部分的人,都因为皇帝明智的抉择松了一口气。

    舍弃聪明能干的太子虽然有点可惜,但让一个染了怪病、更不知何时会将怪病传染给人的太子留在宫中,实在是太危险了!

    就这样,过去龙碧皇朝最大的骄傲,与皇帝一起立春迎春于东郊、立夏迎夏于南郊、立秋迎秋于西郊、立冬迎冬于北郊的皇太子司徒靳,奉旨搬离东宫,被流放至京城西南角的大宅院里。

    虽然皇帝下旨,努力将大宅装修得像东宫一样舒适、华丽,另外还加派宫廷护卫、太监、宫女前往服侍,但太子和其它人一样清楚,他身上的怪病一日不除,这一生,只怕再也无法踏入皇宫一步。

    搬进大宅院后,起初还有一些人念及过往太子的恩情,偶尔会走一躺探视,而宫中也确实按时派出太医看诊。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子身上的怪病始终毫无起色。

    众人虽然嘴巴不说,但心里也明白太子这一身怪病是医不好的,所以探访的人数也开始越来越少,到最后,就连每个月出宫一次的太医,也像是深怕怪病会传染似的,草草结束看诊,竟是一刻也不敢多留。

    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宅院几乎不再有访客,而身陷其中的司徒靳就这样生不如死、苟延残喘的度过了整整三年。

    ※※※

    “呀”的一声,司徒靳听到两扇门再次拉开的声音,跟着他听见外头传来了自己再熟悉不过、充满精神的女子嗓音。

    “两位护卫大哥好,我来喂爷吃药了。”女子的声音清清脆脆、像铃铛声一样悦耳。

    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踩着细小脚步走进房的,是一名身穿嫩黄衣裳、奴婢打扮的少女,年纪约十五、六岁,嘴角两边还有两个小梨窝、为她清秀的脸蛋增添了甜甜笑意。

    “爷,你醒着?今天觉得怎么样?”少女端着药来到床边,十分惊喜地看着睁着眼凝视自己的司徒靳。“莲儿为您送药来了。”

    唤名为莲儿的少女侍奉司徒靳已经近两年的时间,对她来说,头几个月是最辛苦的,因为每次送药的时候太子爷都处于昏睡的状态,偏偏大夫又交代了爷一定要按照时辰吃药。她逼于无奈,只好用自己的手巾沾药汁,再慢慢滴进爷的嘴巴里,如此喂完一碗药得花上近一个时辰,而喂完后,她也早已经腰酸背痛了。

    虽然辛苦,但莲儿一点也不在乎,因为皇太子是她的恩人,虽说他染上了大夫治不好、谁都害怕被传染的怪病,但对她来说,皇太子就是皇太子,始终是高高在上、生活在云端之上的人物。多亏了她运气好,大宅院两年多前缺人手,她才有这个机会留在皇太子身边照顾他,所以就算再怎么辛苦她也不怕。

    “爷,今天是重阳节,我偷偷为您带了一点菊花酒。”莲儿压低声音,对躺在床上的司徒靳偷偷开口:“不过得先吃完药喔!”

    像是早已习惯了司徒靳的沉默,莲儿也没打算等对方的回答,就直接坐上了床边。就像每次喂药那样,她先以木匙舀起一口汤药,张口细心地将药吹凉,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药喂到司徒靳口中。

    一口接着一口,司徒靳不一会就将一碗药喝完了,莲儿跟着放下药碗,有些警戒地看向门外,确定了不会有人突然进来后,才从衣袖间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

    她脸上漾着示好的甜笑,将瓷瓶在司徒靳眼前晃了晃,轻声说道:“爷,这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酿的菊花酒喔!虽然太医交代过不能让爷乱吃东西,可是今天是重阳,重阳节一定要喝一些菊花酒的,对不对?”

    说完后,她将小瓷瓶上的软木塞拔开,刹那间,带着菊花清甜的浓浓酒香就从瓷瓶里头散了开来,让染病以来就不曾沾过酒的司徒靳双眼不自觉亮了一下。

    莲儿小心地将瓷瓶贴上司徒靳的嘴,双手跟着微微向上倾、让瓷瓶中的菊花酒能顺利流到他的口中,跟着动作一顿,有些不确定地问:“爷,怎么样?您还喜欢这菊花酒的滋味吗?”

    入口的菊花酒清香甘甜,微微的呛辣感先是袭上舌尖、跟着滑入喉头,滋味虽然不差,但怎么也比不上各方进贡给朝廷的美酒。啊!他想起来了,当初在皇宫里,不管是除夕、元旦、元宵、端午,皇宫总有来自各方进贡的美酒,他在宴席上总是一杯接着一杯,和父皇、朝臣们饮酒赋诗,不醉不散……

    小小一口酒,唤起了司徒靳脑海中几乎要淡去的美酒滋味,淡淡一口酒,却也唤起了他对过去宫廷生活的强烈思念。

    重阳……秋日的重阳节一过,意味着一年很快又要接近尾声了,而他这个曾经权倾一世、众人艳羡的皇太子却依旧像是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再也回复不到过去的光景了!

    “又到重阳了吗?”司徒靳喃喃自语,跟着忍不住狂笑出声。

    “爷?”莲儿被司徒靳激烈的反应给吓了一大跳。

    服侍太子两年多,她从来不曾听见他开口说话,听其它人说是因为爷生了病、所以不喜开口说话。刚刚她只不过给他喝了一口酒,他不但说话了,而且还开始狂笑,为什么会这样?

    司徒靳无法克制从口中不断溢出的笑声,事实上,他也不打算克制,只是躺在床上不断地发出空洞、刺耳的狂笑声音。

    “爷!爷,您不要再笑了!”莲儿虽然吓了一跳,但随即察觉到不对劲,爷虽然在笑,但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在哭。

    她不知道司徒靳为什么要这么笑,但听了却觉得心头好痛好痛。

    出于本能的,莲儿立刻坐回床边,生平第一次逾矩、伸出小手捂住司徒靳的嘴恳求道:“爷!求求您别再笑了好不好?”

    司徒靳一怔,显然被她大胆探出、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给震住了,随即对上她那双充满怜惜、像是同情的双眼,他心里又气又恨,想也不想就张嘴朝她的手恶狠狠咬了下去——

    “啊!”莲儿吃痛地立即抽回手,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她的手掌被司徒靳咬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你这贱婢!居然敢对我无礼!”司徒靳嘴里也尝到了血味,他冷啐一口,恨恨地瞪着莲儿无辜含泪的脸,恨她那一壶菊花酒勾起了他不愿再回想起的记忆,恨她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更恨她澄澈眼瞳里怎么也无法掩饰的同情和怜悯!

    “来人!来人!”

    司徒靳的喊叫声唤来了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他们看见莲儿一脸无辜地跪坐在地上,右手的掌心还流着血,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猜出她定是做了什么惹恼了皇太子。

    “将这贱婢拖出去!我不想再见到她!”司徒靳冷冷地下达命令。

    “爷!爷!莲儿不是故意的!我……”莲儿完全吓坏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爷这么生气啊!

    “是。”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地架起莲儿,很快地将她带出了房间。

    三人离开后,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司徒靳一个人。房间里静谧无声、四周空气死寂,就像他瘫痪的身体一样。

    这就是他整整待了三年、或许必须一辈子待到老死的地方——一个早已盖好的华丽坟墓!

    “哈哈哈!哈哈……”

    司徒靳的口中再次发出刺耳的笑声,只是这一次除了笑声外,他的眼角还淌下了无声的泪水。

    ※※※

    自从莲儿被司徒靳当面斥走后,负责大宅的管事随即换了一名女婢顶替莲儿喂药的工作。那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神情淡淡、举止拘谨恭敬,看得出是管事经过挑选,特别安排了一个性子沉稳的女婢来服侍。

    当新的女婢端着药走进来时,司徒靳缓缓睁开了双眼,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似地凝视着那名女婢半晌,跟着重新闭上眼。

    一样……这个女婢和大宅子里的其它人一样,浑身上下都是灰灰暗暗、一点颜色都没有。

    自从搬进这栋大宅后,司徒靳就发现从自己眼中看出去的每个人,不管是大宅的管事、护卫、女婢、小太监,都逐渐一点一滴失去了颜色。

    当他们身上的颜色全都褪到一点不剩的时候,就会像自己一样,染上一层和这栋大宅同样的,幽幽暗暗、阴晦不清的颜色。

    是因为自己身上的怪病、传到其它人身上所产生的变化吗?司徒靳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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