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穷千里目-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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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抚摸着墙壁上焦黑的印记,细长的手指与丑陋的墙壁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们是因为章成豪和乞丐陈被杀的案子才来的吧?”他说道,目光落在了阮叶身上:“包括叶子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进入芬芳楼的,对吗?”
阮叶默默地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问答他。没错,她的确是怀有这样的目的才进入芬芳楼的,但是,为什么这会儿,这样堂而皇之的理由,在面对他时却说不出口?
乔不遗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按了按,力道不重,却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让她心里稍微好过了一些。
幸而,蓝况似乎也并没有追问她,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对赵石道:“赵捕头,这个地方,我只是说我不熟悉,却不曾说过我不认识。”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遥远:“我熟悉的这里,曾经很美……”
第八十一章 谁来偿还
蓝况随手指了指阮叶所站的地方:“这里,曾经有棵桃树,只要到了时节,粉色的桃花便开得芬芳,人站在下面,看着随风而落的花瓣,就好像下起了一场温暖的雪。”他的声音很平静,很缓慢,带着一点忧伤,更多的却是一种淡淡的带着些时光倒转的气息。
阮叶看着他清澈的目光,想象着还是稚童的他和蓝止水无忧无虑地在这树下玩耍的情景,那时在他们的心里,这世上的一切人和事物都是美好的吧。就像年少时的自己、阿布和阿旭,在荷月湖边留下的那一串串足迹,没有任何烦恼。
她怔然地道:“确实很美呢。”
蓝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雅然一笑:“多谢。”
他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赵石,双手什至正色道:“赵捕头,人是我杀的,我蓝况愿束手就擒,以命偿命。”
乔不遗和朝公子只是旁观着,并不插上半句话,只有阮叶心里一惊,不曾想他竟这样就承认了。
赵石却并没去捆住他的双手,只是抬眼问道:“人是你杀的?”那语气,却不尽然只是确认。
蓝况点点头,语气坚定:“是。”
赵石道:“那我问你,你是何时杀何地,用何凶器杀的人?”
蓝况准确地说出了章成豪和乞丐陈死去的时间地点。“凶器,则是一根针。”
赵石一扬眉:“什么样的针?”
蓝况说道:“血针。”
“血针?”
蓝况微微颔首:“当日,我和姐姐半夜被一阵惨叫惊醒,乳娘摸黑给我们慌乱穿戴了好,就带着我们出了房间。”
他的目光沉寂下来。某种闪烁着一股几乎是死寂的光,黑白分明的眸上却染上了淡淡地血气。
在场几人没有谁说话,都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向下说。
“惨叫声似乎是从爹爹的书房传来的。乳娘抱住我们俩往后门跑。可是,没出门几步。乳娘说要回去找我爹娘,就将我和姐姐安置后门一个大大地倒扣着的箩筐下。”他轻声叙述着,不知道是因为沉浸在回忆之中,还是因为当时地记忆太深刻,在阮叶听来。那明明不算激动的语气,却叫人听来有种别样的惊心动魄。
“但是,乳娘这一去,并没有回来。”蓝况的声音有些嘶
“可是,那夜里的寒气可真重,我蹲了一会儿腿便麻了,耐不住了。”蓝况摇了摇头,笑得忽然有些惨淡起来:“于是,我便偷偷地。从那编箩筐地柳枝条儿的缝隙间朝外看。”
“那箩筐的位置放得可真好,我正好能从敞开的后门见到后院的景象。”他明明是笑着的,却叫人看了一阵难过。而他更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在唇边咬出一道血痕。
阮叶忽然觉得心疼,为他心疼。
“你们见过自己朝夕相处的人惨叫着。哀嚎着。满身血污地倒下,而杀人的人却也是自己熟悉的人吗?”蓝况地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仿佛他的仇人此刻正站在他面前一样。
他垂下长睫,姣好的面容上恨意恣意蔓延。
“当时地我,想不通,一直很和善的章哥哥和陈哥哥怎么会突然变得那样凶神恶煞,手里拿着还在滴血地刀,追砍着其他人。”
蓝况地唇角轻勾,扬起一抹冷嘲的笑容,却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命运:“可是,我记住了一个场景。”
他看向其他人,目光落在阮叶身上,忽然有些歉然。
“叶子,抱歉,要说这么些肮脏地事情给你听。”声音柔和,与他叙述着关于莫峰雪的事情时的语气,毫无二般。
他忽然的一句话,却叫阮叶的喉咙有些发堵。乔不遗的手不曾从她的肩头移开,就像是支撑着她的一棵大树。她想要让蓝况不要再说了,她想要让事情就此结束,她想要让赵石不要带走蓝况,她想要继续回到雅苑,看着蓝况温柔腼腆地将关于那个他默默喜欢的女子的事情……可是,这些事情是不可能的。她明明知道不可能,心里却一再升起这些虚幻的念头,阮叶只觉得心里有万般滋味,唯一能做的,却是将顺着红线垂下来的小瓷猫,紧紧地握在掌心之中,仿佛那是此时她能抓住的唯一真实的东西。
然后,用力,再用力。
蓝况的声音还在继续,如果说,原来他的声音是平静之中隐藏仇恨的,那此刻他的声音之中就只剩下空洞了:“那是我和姐姐的娘亲,一向喜欢干净的她倒在地上,身上血流如注,她每抽一口冷气的声音,都好像在割着人的心尖子,扯得人痛不可抑。”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动,他甚至不得不暂停下话来,来止住双唇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而那两人却拿着刀,就像剁着一堆死肉一般地朝她身上砍着,娘她凭着求生的本能一直在向前爬,身后的地上血迹斑斑,而那两人就像着魔了一般,一直追着她直到她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蓝况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再次睁开时眼中的恨意几乎如利箭一般射出来。
“娘亲,她死不瞑目!”
他笑了,笑得几乎有些疯狂:“试问,侥幸从这场灾难里逃生的我,怎能善罢甘休!”
自始至终,赵石算是所有人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的一个,阮叶瞥见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忽然就心生厌恶起来。
相比之下,她宁可蓝况现在就逃走。是的,对她而言,律法之前没能惩治到章成豪和乞丐陈,那么这会儿,又有什么资格来惩罚蓝况?若是有人感动她娘亲分毫,她定然也是不会放过那人的。何况,章陈二人几乎将蓝家上下满门屠尽!要是当日,蓝况和蓝止水也冤死刀下,那今时今日,不管是人前光鲜的章成豪,还是乞讨过活的乞丐陈,不管贫贱,至少他们还有享有苟活于世的权利!又有谁,会知晓当年的真相,为蓝家上下讨一个公道?
就在此时,赵石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那你的姐姐蓝止水呢?”
蓝况道:“姐姐向来胆小,自然早就昏了过去。看见那两人提着刀冲出后门,似乎以为我们已经逃离了那里。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俩才勉强逃过了被发现的厄运。”
阮叶听到这里,却有了疑问,之前,乔不遗和朝公子似乎都说,活下来的孩子只有一个?可是,为什么到了蓝况口中,姐弟两个人都幸免于难?
是蓝况在说谎,还是另有隐情?
第八十二章 逝者何人
赵石语气之中听不出波澜:“那你之前提到的血针又是怎么一回事?”
蓝况回答:“我见他们离开之后,立刻摇醒了姐姐,趁着夜色,离开了家的后门。这血针之法,是后来收留我们的一个人教的,但是姐姐不会,只有我会。”
朝公子似乎对这个血针十分感兴趣,不由问了一句:“收留你们的人是谁?叫什么?”
蓝况微微摇头:“不知道,那时太小,夜色又黑,只知道带走我们的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
乔不遗则问道:“所谓的血针之法,是如何杀人的?为什么仵作只验出死者都是惊吓而死的?”
蓝况按照自己之前所说到的地方继续向下说道:“我们被人救了之后,就被安置在一处孤院之中,陪着我们的是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人,经历了那样的大变之后,我们早就不复当初的天真性格,也不敢多问什么,直到一夜晚上,我们在那个院子里已经长到快要十五岁的时候。那个救我们的男子再次出现。”
朝公子问道:“这回,你们看清了他的样子了吗?”
蓝况摇了摇头:“没有,他还是戴着面具。但是,他的声音很好听。他问我想不想报仇。”
赵石问道:“你回答的想,是吗?”
蓝况点了点头:“是。于是,那人便教会我一种苗疆的巫术,制作这种以死人身上抽出来的血液为原料的血针,只要事先能让想杀的人饮下含有同样血液地水,那么。他们就会在午夜十分犹如僵尸一般,嗅着我洒在地上的滴点血液,自己送上门来。那针中有一味特别的东西。除非碰到人或动物地脑浆,不然不会化开。只要将那针刺入他们的眉心。直达颅内,他们地眼前立刻就会出现最令他们害怕的场景,直到惊吓致死。”
阮叶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深夜无人的街上,有好似无主孤魂的绝美男子。面无表情地将手里器皿之中地鲜血点点滴于地上,而不久,就有好比僵尸一样的人循着这血腥气而来,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在向死亡靠近。
那场景,直叫人不寒而栗。
“等我学成之后,我和姐姐便连夜被人点穴蒙面送离了那个地方。”蓝况说道,“即便后来,我和姐姐有心寻找,也不曾找到那个地方。”
阮叶听了这么久。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不禁问道:“你们在那里住了那么久,难道一点也不记得周围的样子了吗?”
蓝况眼神悠远地道:“你要是去过那里便知道了。那个地方。就好像被这世间遗忘了一般。”
阮叶不期然想起了荷谷,虽然同样是与世隔绝。却不像蓝况所描述的是遗世独立的地方。
赵石说道:“那这之后呢?”
蓝况回首。望向城内芬芳楼所在的方向:“我和姐姐就来到这江南,繁花似锦的江南十里烟陇。却与我们毫不相干,那人给了我们不少的钱,于是我便建起了芬芳楼,暗中则通过它来查探昔日仇人的下落。”
阮叶惊讶不已,芬芳楼真正地老板居然是蓝况?难怪,他安排自己进入芬芳楼那么顺利。她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赵石则问道:“那人为什么要助你复仇?”
蓝况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反正现在我大仇已报,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赵石双眼一沉,靠近蓝况。
阮叶想上前一步,挡在蓝况面前。她才不管什么律法,反正她不想蓝况被抓。但却被乔不遗拉住。
她回头,乔不遗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刚欲开口,却听见赵石轻轻地说道:“你说谎。”
蓝况双眉一挑,随后目光又垂了下去:“我没有。”
赵石冷笑一声:“那你这会儿怎么不敢看着我。”
闻言,蓝况立刻抬起头来,目光直视赵石幽深的双眼。
这时,阮叶忽然发现,赵石平淡无奇的面孔上,一双眼睛却犹如碧落黄泉间地幽幽河水,照射出这世情万状。
赵石笑了,背身走了几步,他似是叹息地摇了摇头:“可惜了你这张绝世的容貌,蓝、止、水!”他骤然转身,指向蓝况。
蓝止水?不是蓝况吗?阮叶顿时睁大眼睛。
蓝况一愣,好看地笑了,这清幽地笑容在周遭废墟地映衬下显得更加凄艳,顿时,这张本就阴柔秀雅的脸在阮叶地眼前重叠起来,早就分不清是蓝止水,还是蓝况,恍惚就如水中的倒影,虚幻难分明。
“赵捕头,你说什么?”他淡淡地道:“莫不是我姐姐一样的面容让你叫错人了吗?”他的语气平静,看似赵石的目光不似在狡辩。
赵石抿紧了嘴唇,过了会儿才开口:“我重新翻阅了当时案件的记录,走访了一些当年经受此案的人,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当时路经此处的更夫。当时,他因为担心报复而不曾出来指证凶手是谁,但现在他已经重病在身,终于肯吐露当晚他路经这里时看到的场景。”
蓝况默不作声地听着赵石继续说道,神色自然。
赵石向他逼近了一步,目光紧盯着他的表情,却不见他的面色有什么不自然之处。
他慢慢地说了下去:“那个更夫说,他看见,那两个杀人的人,拿着刀,杀了一个孩子。”
蓝况的瞳孔在收缩。
赵石的声音还在说:“他说,那个孩子可真漂亮,要是长得大的话,怕是好看极了。”
蓝况的指尖微微颤抖。
赵石继续说:“他说,他看见那个孩子脖子上戴着一个银项圈。”
蓝况就好像胸口被谁重重击了一拳,不由倒退一步。
阮叶看着他们两人的对话,越加迷惑起来。
赵石这时从容地踱步走到蓝况身边,靠近他的耳朵,低声说道:“据说,蓝家似乎只有小少爷的脖子上面才有银项圈哪。”他的声音随低,却恰好能叫在场的人都听见。
蓝况的眼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