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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地尽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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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有一股逼切盼望,使他双眼闪闪生光,他忽然年轻了二十年.
我问:"几时起程?"
"下星期三."他双目更亮.
我缓缓说:"我叫朱咪,八四年生,我平常穿球鞋毛衣."
"没问题."
"不过,我家还有几件你喜欢的旗袍."
"请带着在适当时候穿着."
"很久没回到熊与牛酒馆了."
"你答应了?"他非常高兴.
我笑吟吟,"私人秘书一职我尚可胜任."
"十月回来之后,你再到资料库上班吧."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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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来,他看着我,想伸手来握我的手,但终究没有那样做,他在椅背取过一件旧毛衣,搭在我肩上.
我静静离去,这叫做奇遇.
丽蓉等我,"事情怎样?"
我从头到尾说一遍.
"啊,朱咪,叫他同你结婚,婚后你就是积克海达夫人."
"胡说,他与我外婆同龄."
"你要把握机会呵,他在伦敦近郊有大副土地,你将会是继承人."
"我不至于那样绝望."
"那你为何答应与他同行?"
"捞点关系将来好做人:一个电话到爵士办事处,捡得些许面子."
丽蓉说:"你太幼稚了."
我答:"你说得再对没有."
回到老家,我掏出钥匙开门,同时扬声:"外婆."
她在房里,背着身子面对墙壁午睡,我过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她转过头来,我看到她的脖子肿胀,我蓦然觉得不妥,我说:"外婆,我们去看医生."
外婆轻轻说,"每间诊所人山人海,一等三两个小时,没有病也等出病来."
我厚着脸皮致电办事处,"我想与sirjack说几句,我名叫朱咪."
没想到听电话的就是他本人,我泪盈于睫,把苦难告诉他.
"别担心。"他平静地说,"明天早上九时我派车到府上接你们往医务所."
我放下心头一块大石,"明白."
"天气凉了,多穿一件衣服."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用双手掩住,半响,才洗把脸回房淋浴更衣.
那天晚上我睡在外婆身边,幼时,半夜或清晨醒觉,时常爬到外婆床边继续睡外婆说我会越挤越近,几乎把她逼下床.
是渴望安全感吧.
第二天一早,我与外婆起来,两人喝了点粥,便到楼下等车,原来司机一早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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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恭敬地叫声朱小姐;一个中年保姆下车来搀扶外婆,上车又斟出热茶递给外婆。
到了医院,司机带我们到二楼,一个年轻女医生迎出,“两位早,我是温医生。”她一看到老人已经变色。
她邀请病人坐下,轻轻把我拉到一边说:“我毋须诊断已知是淋巴癌。”
我强自镇静,眼泪已夺眶而出。
“不过,我还是要做各项检验。”
“是否拖得太久?”
“不必内疚,我们从今日开始奋斗。”
这是一个好医生,人家年纪不比我大多少,可是能干百倍。
“让外婆住院一天可好?”
“我在这里陪她。”
医生立刻吩咐职员帮我办手续。
我说:“费用方面——”
“杰克爵士已吩咐过了。”
住院一日,做过各项测试,我同外婆说:“如果我此刻往英国旅行,你可放心?”
她抚摸我的脸,“你几时变得婆妈?”
“我去去就回,我找保姆照顾你。”
“那个张妈很好,她有内地看护文凭。”
我点点头,“晓得了。”
“你母亲也想去英国探苏杏,说要与周桃同往。”
说到母亲,她便推开病房门进来,“唷,朱大小姐,长远不见。”
我低着头不出声,她却把脸趋到我面前,“听说你近日十分吃得开。”
外婆劝她:“有什么话你好说了。”
“我想问朱大小姐要两张来回飞机票。”
我讽刺:“不是要头等舱吧。”
“啊,你要是慷慨,我乐于接受。”
我回答:“我没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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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同生母说话?”她发作起来。
我转身同外婆说:“我迟些回来。”
我拉一拉身上旧毛衣,站到医院门口透气,却看到积克凯达与温医生朝我走过来。
我抹去眼泪招呼。
“温医生都同我说了,有病慢慢治。”
不知怎地,我拉住他的袖子不放。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放在唇边吻一下。
温医生只装作看不见,她说:“我会为病人尽力”。
这时,凯达问我:“旅行可需要改期?”
我摇头:“不相干,这病已不是朝夕之事。”
“你很勇敢。”
我双膝已经软弱,被他鼓励,又站的笔挺,日后,如果有人问:“你与白头翁在一起,是纯为经济利益吗?”我会说不,如果不信,我不予解释。
这时,我看到母亲的身影在电梯口一窜而过。
外婆过两日出院,有张妈周全照顾我相当放心。
母亲又来了,这次她说:“我一向最疼爱是你这个女儿。”
我打开门:“外婆,我出去一下。”
母亲拉着我:“你有钱就拿出来。”
我挣脱她的手。
“你当心雷公闪电转弯劈死你!”
是吗?那我就少挨数十年了。
我拂袖而去,到黄昏才回去收拾行李。
外婆问:“你在什么地方?”
“图书馆,找旧照片资料。”
“我倒是有一大盒老照片,”外婆说,“我不知你有兴趣。”
她停一停然后说:“对生母不必太苛刻。”
我微笑,“怎么都怪我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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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年轻有力,且比人多读几年书。”
我掏出支票簿,写上一个数目,递给外婆。
“你自己还有吗?”
“有,”我伏在她膝上,“我是财主,财帛取之不尽,我是沈万三,家有聚宝盆。”
外婆笑了,下巴扣在我头顶,把我抱紧紧。
在一个阴天,我提着行李上车,直赴飞机场。
在飞机舱我真有种解脱的感觉,暂时把生活烦恼丢下也是好的。
到了庄园,人人叫我朱小姐,我在大厨房里做宽面吃,用鸡熬了汤,剪些芹菜点缀,别有风味。
书房每天都有人出入,与我无关,我不去理闲事。
一日,正在偏厅旧红色丝绒沙发上打盹,凯达唤我,我睁眼摸摸身边金色寻回犬,“起不来,”我说,“就这样算了,别叫我。”
凯达微笑,“二十多岁就说这种话。”
“真的,我又不会比现时更加年轻好看能干,再活百年也无意思。”
“换上衣服,我们一起吃饭。”
我抬头看到长窗外深紫色天空,彤云密布,象是要下大雨的样子,“呵!”,我说:“象咆吼山庄。”
他微笑,“外国人就知道这基本蹩脚小说。”
我反问:“什么叫好?”
“乔叟的坎达贝利故事你可知道?”
我悻悻然,“对,还有整套尊邓及赫胥利。”
他大笑,“过来,坐近些,陪我说话。”
我躺在狗背上,“舒服得不想动弹。”
雷声轰轰,仆人近来看视窗户。
我好奇:“你的妻儿呢?”
“我从未结过婚,亦无子女,即是说,我没有承继人。”
“你一直独身?”我很意外,“真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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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的,只有一图书室的书籍。”
“那多么高贵。”
“也很寂寞。”
仆人说:“晚餐准备好了。”
“去,”他说,“去换衣服。”
“有客人吗?”我意外。
这么坏天气,谁会老远来庄园赴约?
我上楼梳洗化妆,看到床上平放的衣裳,不禁呆住。
那是一件五十年代式样束腰乔琪纱裙子,极淡的粉红色叫“天使呼吸”,用银线绣上眼泪花纹,配着同色鞋子。
枕头边放着肉色丝质内衣裤,胸衣没有太大的承托力,胜在自然。
我轻轻换上衣裳,女仆敲门进来,她手上捧着一只旧丝绒盆子,里面放着粉红色珊瑚镶碎钻的滴水型耳环,呵,他都想到了。
这是我要扮演的角色吗?
他一定会说:“你看上去与当年的她一模一样。”
我俩的脸型五官,其实无一相似。
客人已经来了,看到我,两人一起站起。
凯达为我介绍:“史律师是三十年熟朋友。”
我们坐下吃晚餐,菜色一点也不好吃:肉太老,菜太烂,酱汁含糊,可是我极其耐心地坐着不动。
一顿饭总算吃完,史律师过来我闲聊几句,我放下手里咬了一口的水果。
“听说朱小姐喜欢读书,我在圣三一学院读过几年中文。”
“啊,失敬失敬。”
“哪里那里,”他微笑,“我最喜欢孙子兵法,请问你呢?”
“我最近在读四书中的大学。”
他意外,“大学是孔子的遗书吧,经朱熹修补。”
“我懂得不多,只知道那时中文文法很奇怪,象明明德,上一个明字是动词,下一个是形容词,书中出现多次:如好好色,恶恶臭,上老老这句,第一个老字作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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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解,下老字是老人,土长长,上长字是敬重,下长字才是长辈,初学如我,如解密码。”
史律师笑起来,他忽然说:“积克说你们打算在村上教堂结婚。”
我心中一突,不出声,结婚,谁说结婚。
他看看时间,“我得告辞了。”
他与主人家边谈边出门去。
倾盆大雨终于痛快落下,哗哗声,掉到地上又反弹,直至人衣履尽湿。
我上楼脱掉戏服,下楼去说晚安。
我看见凯达坐在晚餐桌前,正想上前与他说话,看到他在吃什么。
啊,那是我吃剩的半只桃子。
桃子这种水果不比苹果梨子,咬过的边沿很快发霉,烂烂的一圈深棕色十分难看,但是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一口一口吃下去。
我有点害怕,他这样做是为什么,桌上有的是新鲜水果。
我一声不响偷偷回房去睡觉。
半夜醒来拨电话给外婆:“身体还好吗?”
外婆却轻轻说:“你母亲说,你的男朋友是外国白人。”
“外国人多古怪,你要当心。”
“他们也这样说东方人。”
第二天一早,我陪凯达在庄外散步。
凯达对我说:“这是一个人造池塘,由十八世纪著名庭院建筑师亨丁顿设计,山丘树木都出自他手笔,三十年后才看得出优点。”
气压低,一条鳟鱼跃出池塘。
“池塘在冬季会结冰吗?”
“会。”
“那么,鳟鱼到什么地方避寒,全结冰在池塘里吗?”
他失笑,“我怎么没想到。”
“你太忙了,这两天,来来往往,全是与你议事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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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转过身子,屈一下膝,握着我手,“咪咪,我恳求你嫁我为妻。”
这个姿势由他做来,十分大方,不觉可笑。
我一怔,“我没准备好。”
我连忙扶起他,一起坐在石凳上。
他取出一枚指环,古董式样,一颗小小玫瑰钻石,毫不起眼,“这是家母结婚指环,她只得我一个儿子。”
“我不敢当。”
他微笑,“别害怕,并没有鬼魂附着上边。?
我握着他的手,“我并不是怕。“
他把指环替我戴上。
“我算过了,我的年纪与你差距是三十九年,可是我深爱你,我会痛惜你。“
我问:“因为我与她长得相像?“
“外形像得十足,但是个性不似。”
“他叫什么名字?”
“叫微微,她告诉我,那是小小的意思。”
我点头,“很好听,请告诉我,做凯太太,可需要在农庄长住?”
“凯先生也不常在此住宿,通常我住伦敦摄政街。”
我松口气,“有何种职责?”
“陪我说说话,每当我自工作桌抬起头来,你会让我看到你,握住你的手。”
我看着他,“很快你会腻掉。”
这时,一双青蛙跳进我怀来,我“呵”地一声,用手把它拂走,“说不定是一名一下子变身呢,”我哈哈笑,“就欠一个吻。”
咪咪你如一丝金光探进我阴沉生命。“
“我什么也不会,我是一个最平常的年轻女子。“
他看着我,“我希望与你结婚是使你正式获得一本护照以及名正言顺承继我财产。“
“说得太远了,不过,大国护照的确有用。“
“不要以为遗产很多,大部份会捐给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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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与我无关的事,我不会研究。”
他说下去,“不过,足够你舒适生活。”
“如果你比我大三十九年,你还有三十年要过。”
“不,朱咪,我生命没有那样长远了。”
我打一个突,“我不明白。”
“昨日史律师向我证实,医生说我肝脏癌症已经末期,大约只有三至六个月可活。”
我霍地站起,“可是,”我结巴,“你看上去一点事也没有。”
“我把牌都摊开来了,你考虑清楚再回答我。”
我把手臂穿进他臂弯,我轻轻说:“我告诉你个故事:中国古时明代,有一个人叫沈万三,一日路过街市,看到小贩有一笼青蛙出售,万三凝神青蛙,有所领悟,向小贩买了这笼青蛙,到田边旌,青蛙忽作人语――”
“什么?”
“这是一个传说:青蛙感激万三救命之恩,赠他一个聚宝盆:这个器皿十分稀罕,凡是一份东西放进去,刹那可成两份,于是沈万三一夜之间成为巨富。”
“啊,是神话。”
“不,是科幻故事,原来,那一笼子青蛙是天外来客,笼子是他们的航天器,而聚宝盆装置,则是立体复印器。”
凯达笑起来,吻我的手一下,“你从何处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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