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聪明女生·终结版-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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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试探对方。
猴子发给我的新照片上,眉目工笔画一般细致。奇怪,我觉得自己老得飞快,他却越来越年轻似的,他是个厉害的人,中年了,出落得更像一只狐狸,一只漂亮的狐狸。
“小蓓,人到中年,容易疲倦,有时常想停手不做,带你回家乡养老,呵呵,可笑吗?”
“三十不到,离中年还早吧?呵呵,装逼卖老,一律拍倒。”
“你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了。”
“没人在乎了,他们自己闹还来不及呢。”
“不要那样说,你妈妈昨天还想和你说话呢。”
“我不想和他们说话,我已经成年了,又不花他们钱。他们自己都料理不清还什么都想管我,烦。”
“不要这样,小蓓,他们一样需要有人安慰。”
“对,他们走需要有人安慰,就我不需要。”我赌气说,昨天妈发来邮件,说我爸非常生气,因为我把他的钱全退回去了,另外还特别告诉我,谁家的儿子出国,谁家女儿考上博士生留校,谁家外甥进了IBM,谁家侄女考了MBA——他们实现不了的梦想,通通推在我身上,还要美其名曰教育下一代奋发图强。
从小就是这样,永远没有赞扬,永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永远接受这样那样的挑剔。媒体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们先冲上来教训一番。他们不知道我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多一点,人前人后挤出笑脸,必要时装傻充愣插科打诨,如同小丑——不这样如何应付得了精明的记者?我妈还抱怨我说话不够得体,不像个有家教的淑女。天知道我要是摆出一副斯文嘴脸,早就被读者遗弃——装逼的人多了,谁还有心情花了钱占用宝贵的私人时间继续看人装逼?你道这口饭容易吃么?
他们永远有道理,而我,是活该的天生劳碌命,脸皮厚,惟利是图。纵然他们接了我的钱,用起来也是清高的姿态。
越发不敢用他们的钱,紧着不用还落了一身不是,真用下去,还不得拼出小命儿来光宗耀祖?就此一生都给了他们,为他们活,谨慎小心过一辈子,再嫁个中规中矩的老公,相夫教子,闲了和三姑六婆打打小牌,讲讲街坊邻居的小奸小坏,感慨自己这一被子清清白白却没得好日子过,就这样背个大牌坊,也能了此一生。
“小蓓,别怕,你还有我。”
别怕有我,别怕有我。你的承诺。
我从沙发扶手上滑下来,把头埋在他膝上。深深的,呼吸着他的味道。清淡的男用香水,魅惑中夹杂一丝清冷,我最讨厌男人用香水,很容易显得轻浮,可是他用又不同了,世间一切,凡与他沾边,都成其为好。
他轻轻抚摩我头发,摘下紧紧的发卡皮筋,让一头乌亮长发倾泻下来,锦缎也似的摊在灯光下,带着健康的亮泽。他用手指轻理我鬓角的碎发,好舒服。
我还有他。
我还有他。
我紧紧箍住他,好象溺水的人捞到最后一根稻草。
我还有他。
我们终于走出斗勇斗智的心机,可以随便聊一些话题。很奇怪的,即使他来看我,我们在一起时仍以对话为主,猴子很健谈,有时可以一连谈几个小时。说到会心处,他眼光如炬,非常有神。
他一来,我就尽量推掉一切应酬。专心陪他,可是他似乎并不喜欢这样,他说,该忙就忙,我愿意看你做事。我于是在他眼皮底下写论文,他看着,非常满足似的,不是还拿我的论文细看,提提意见。他的意见很中肯,也实际,我拿着他的问题去问导师,导师也觉得有值得讨论的意义。经常在人前夸赞我思维缜密,视角独特。最难得的,符合市场需要。
我笑了,天知道那都是猴子的功劳。这只老房虫子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非常怀疑。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门门懂样样精?当然我见的世面不多,要盖过我很容易,但是老师是行内专家,她说好,那就是真的不简单了。
“你怎么懂这么多?”我坐在沙发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理学上讲,这样会给对方造成压力,可以多少逼出一点真话来。
“为了帮你。”他避重就轻道。顺势弯腰替我系好鞋带,“小心摔着。”一边不露声色地把我自他身边推开。
说来真是笑话,我们曾经无所不谈,但现在他手都不碰我一下。
我并不认为他是现代柳下惠,下了本钱,没有不收回成本的道理。即使是在地皮低廉的东北,一套复式公寓也不是等闲拿得出来的。然而他非常悠闲,一味逗我说话,将学校里的人和事和盘托出,然后自己眯着眼睛笑,评点一番,至多揉揉我脸颊头发,仿佛就很满足似的。
“你太小。”他说,有时会低头在我头发上补一吻,“乖,去睡觉。”
言谈举止像我老爸。
他不动,我也绝不往上贴。做人何必那么贱?
心里不是不愤怒的。
吴宗宪说,“恐龙被强暴是一种福利。”
好刻薄,可是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难道我令人厌烦?
我怀疑自己失去魅力,上课时悄悄问蔡林,“我是不是不好看?”
“你才知道啊哈哈哈哈……”蔡林见我脸色有异,“在咱们这疙瘩也拿得出手了,你别那么贪好不好?长成这样还嫌不好?你要多好啊?我印象中你不是那种看别人脸说话的傻逼啊。”
我颓然倒在椅子背上,良久,说,“老蔡,你说错了,我是傻,我现在很傻。”
图什么呢?
我还没有单纯到认为自己有足够的魅力可以使老谋深算的猴子神魂颠倒,很多已婚男士不吝对混沌未开的小丫头们疼爱有加,但是涉及到实际利益又是另一回事。玩玩就放手,给送瓶香水,已觉得肉疼。
猴子呢?房产证上分明是我的名字。
他居然不需要我的证件就办好了手续。
可怕。
他只给一句解释,“小蓓,你还小。”
我还小?
猴子,你不会是恋童癖吧?我已经二十出头,做不成洛丽塔了。
第六部分
我想我不小了,我马上要毕业了。我开始悄悄学着打粉底和眼影,因为不熟练,经常弄得自己怪模怪样。还好年轻的皮肤禁得起揉搓,怎么乱画都不伤肤质。
我们毕业前的实习有好几个单位可供选择,很多人愿意去政府机关什么的,真不可思议。我一直不觉得公务员是好职业,猴子升得快那是背景好,多少和他同时进机关的人现在还在基层苦熬呢。我性格狷狂,还是离官场远点好。
我选了上海一个地产公司,不是很出名,但因为地处上海,竞争还是蛮激烈的。现在大家都是眼瞅要毕业的人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个社会实践的指标狼一样争得头破血流,但是私底下都有打算,暗潮汹涌,所以我还是很费了一番手脚。一方面是出于对自己的前途的考虑,另外,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愿望,我很想去看看猴子,哪怕就几个月,跟他在一起总有种朝不夕保的感觉,能多留一分钟也是好的。我越来越不愿意离开他。
猴子依然从地球的各个角落带回奇怪有趣的礼物,发一些五迷三道的邮件。只是不再提“我要我们在一起”的话,我也没好意思问,强扭的瓜不甜,老猴子这颗瓜又是个怪胎,由着他心思他也许还好对付些,真要可着劲扭,哪怕是上了电锯他也还会死抱着瓜蔓不放,倒不是多留恋瓜蔓,是这家伙和我一样讨厌别人干涉自己的生活。管他,这样也挺好,我自欺欺人地想着,我一遇见合适的就立刻改嫁,他也没法儿拿我怎么地,打量那些来自地球每个犄角旮旯的破烂。时不时问他,“你又死哪儿去了?”
“呵呵,我死到海南了,革命工作时刻要有人冲到前线,我们也只好豁出身体为人民服务了。”
“靠!招商招到海南?国家就是毁在你们这群蛀虫手里了。怎么哪儿有龙虾鲍鱼色情服务你们就奔哪儿为人民服务啊?还豁出身体?性服务吧?一个钟多钱啊?”
“呵呵,瞎说。你现在又跑到哪里了?还在外地签售么?”
我有点伤感,这买办忙起来根本不管我,签售早结束了,我已经开始实习。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偷偷跑到猴子办公室外面绕了一圈,银灰色天空下拥挤的楼宇实在难看,可是猴子就是在这里工作的。我想象自己是他,下班,从停车场出来,走过这条路,那么,他会看到我现在看的这棵树,会看见这些喧闹俗艳的广告牌……这些都不好看,可是我很愿意多看一会儿,看看,仿佛就感觉我们相距不远。
因为猴子我开始喜欢上海,我想,也许这就是命吧。万水千山的,勾搭到一起不容易啊。我开始清点自己的户头,要是在东北,这些日子的忙碌已经够我给自己买个舒服的小窝了,但是在这里,买个卫生间都不够,甚至不够买个马桶——那天我在建材一条街的商行里看到一个造型古怪的马桶,标价后面居然有六个零……疯了……杀人啊?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奋斗最后价值可能还比不上一只马桶,大家都郁闷的不行。猴子说他当年的起薪才1200,不知道他怎么活下来的。我们三个实习生挤在一间十平米的小屋里,成天脚拌脚屁股碰屁股脑袋撞脑袋,从地雷战肉搏战一直进行到星球大战。这还不说那股潮气……现在上海内环一平米的地价9000~15000,如果我不吃不喝且有稳定收入的话,大概要150个月就可以买一套80平米的小房子……我想,在我有生之年还是有可能看见房契的,也总算可以含笑九泉了……
猴子一回来就说,“这里不行,换地方吧。北方人习惯不了这里的,上海的湿度高,比北方养人,你们那里太干了。”
我最恨他这副腔调,他一说上海如何如何我便斜眼看天,说得多了,就附和,“对对对,你看这上海的月亮咋就这么圆捏?俺们那疙瘩月亮从来都是扁的啊!”
猴子带笑在我头上挠一把,“淘气。”
也只有猴子这种腐败分子会喜欢这个城市,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喜欢。他经常洋洋自得向我炫耀血拼成果,有一次问我,他穿DIOR HOMME好不好看,语气像个撒娇的孩子。我心一软,说,好看。
确实好看,猴子喜欢简洁低调服饰,绝少夸张。很多人不会穿衣只会被衣穿,猴子是佼佼者,人的气质压得住衣服,什么衣服到他身上都和谐熨贴,然而只是烘云托月,抢不了人的风头。
我不由得想起老史,带我的销售部副经理,对仪容的要求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本人更是夸张,恨不得把半份家当穿在身上。只是盛装之下,其实难负,我怎么每次看他的打扮都象个变魔术的,总觉得他一会就要从哪拽只兔子出来,硬是糟蹋衣服。我来报到时他差点因为我的牛仔裤晕死过去,当即扣了我200块——我实习俩月才赚几个钱啊?我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沉痛缅怀那二百块,回来还被猴子笑了一顿,“哪有这样上班的啊?找骂么?你要是在我手下会扣更多。呵呵,好了,不理他,明天还穿牛仔裤去,让伊哭死掉算了。”
我哪敢再犯?第二天换了中规中矩的套装去上班。感觉像穿树叶,狂不自在,早知道工作规矩这么多,俺上学时就克服了跷二郎腿这个毛病了。
但是这里真的太多人……怎么走到那里都是人?好挤,公寓也比以前的小一半,现在这套不到百平米,装得很精致,可是看得出是用心布置过的,木格拉门把小小空间分开,日式榻榻米,布艺主色调仍是米黄,温馨得不得了。相比之下长春那套简直冷清得像雪洞。
猴子微露内疚神色,“房子小了一半,人多了一倍……”
我立刻接过话头,学着葛优在《不见不散》里的台词说:“这大HOUES ,VERY NICE啊!”
脸上喜笑盈盈,表示领情。
他看着我的眼睛,“鬼丫头。”说着拍拍我头。
我闪开,老这样,两人面对面时完全当我小孩子,真讨厌。他又不能常来——隔三岔五的出差,南北不定。
这厮到底有多少房产在手真是个迷,他经常声称自己是劳动人民,存款上的数字还没我高云云,以示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既哭了穷又间接侮辱我等劳苦大众,一石二鸟。我拎着他的车钥匙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没人琢磨着谋财害命,你就别装了——你不会告诉我钥匙是拖拉机上的吧?”
鲁迅先生说得对啊——愈是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我被这禽兽刺激坏了,成天像杨二嫂一样走哪儿叨咕到哪儿,同来的男生都说这日子没法过了,通讯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手不说,还得看着一个被物质刺激着的女疯子。
我已经开始换用粉色系的眼影,带点甜美和天真,不过他看不见。
我沮丧地想,明天要不要换橘色的?
我实习的那个公司规模不大,要求还挺严格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不至于总经理自己也得擦桌子扫地,使唤起人来是一点没说的,倍儿狠。真是男的当作机器使,女的当男的使。同事们都忙得四脚朝天的。
饶是人手缺成这样,我刚来第一天愣是找不到事做,大家好象都挺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