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罗曼史-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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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烦的表情听她聊起了李清照,讲过几次以后,她再也不讲了。自然,我课堂上讲解过的索德格朗,狄金森们也把她迷住了。她看我的眼睛充满了怯生生的爱恋,另一方面,充满了感激,直到数年之后,我才明白过来她当时讲起李清照的心情含意。
我从不对她声色俱厉。也许我有种温和的声色俱厉,好像也完全没这个必要。这句话应该改过来:她希望我对她声色俱厉。
我看着她,全副武装之后还没来得及坐下喘一口气,一夜之间缴械投降的她,仿佛投降是另一种形式更其活跃的战斗。我看着她,我自己在她那里学会了爱,爱别人、爱自己、爱这个世界上的那个她——她竭尽全力,踉踉跄跄,为我推开黑暗深处的那扇大门。我的小奶娘,我的恋人,我记忆的甘泉,我秘密的辅导员,我的心灵之花。
第五部分时钟(1)
人的记忆,就像一个工人力图在
滔滔海浪中建设一个稳固的地基……
——普鲁斯特
跟人合伙开小饭馆,没过一个月又散伙了。气得我连当时开店时购置的一些家当和电器都扔在店里不要了。我只搬回家一台冰箱。搬回去两天就转手卖掉了。那台冰箱还是去南方打工的我前妻回来支助我的。我把很多东西丢在店里不要了,成了开饭馆那条街上的一条不小的新闻。人家每次街上看见指着我背后说:那小子蠢得连店里家当也扔给房东了。因为欠房东两个月的房租,我扔下不要的那些东西实际上是做了抵押。随后,我又断断续续干活挣过一些钱。到一家面馆去帮人家下面条,我去做了几个月,最后,去一家做化妆品的私营公司,做产品推销。我记得我推销过的有杀虫剂、洗面奶,皮衣上光剂什么的。所以我和英子住的家里这些东西都免费。与此同时,英子也开始不满足于现状,她的眼光很好,当时就建议让她去学一门财会,她说这门学问将来前景一定很好,可惜她没找到门路去学。她又说要学电脑。总之,一门心思想离开那家医院。赤日炎炎之下,我记得我骑着脚踏车踏上坡,往家的方向去,车子后座上搁的全是皮衣上光杀虫剂之类的产品样品。我还要负担四岁儿子的生活。英子和我一起带小孩,我们花每月七十元请了个保姆,白天把儿子寄养在保姆家。
我不再有空闲弹琴写东西,至少白天不允许。大清早俩人双双出门去上班。我们也曾为一些生活上的小事生过气。例如她对我和前妻的友好关系,始终不大高兴。我的小饭馆不开了,东西不拿回去,她也持异议。她不高兴了,我就更加不高兴。干脆你连冰箱也别拿回来,她这样说我,也知道那台冰箱的来历。她知道我和我前妻只是协议离婚,似乎总有些为此而烦恼。最印象深的一次是,有一次俩人逛街,我碰上我们当年写作班的另一名女学生,我就停下来跟她聊了一会,我当时的表现一定也比较热情。那名学生走了以后,英子就跟我发脾气的样子,闷闷不乐,说什么也不理我,我也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哄慰她。一直到那天晚上,俩人回到了家,坐在阳台跟前,她才突然朝着我泪流满面,捏着我两只手说:胖胖,我一直以来只想你最爱我,心里面只爱我一个的,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你这种人很容易爱上别人的……
说什么呀?我怎么爱别人了?
别争辩了,你对街上碰到的学生笑的样子,就像以前对我好一样。
那,我该怎么样,哭丧着脸吗?
不是的,胖胖。
……你想到哪儿去啦?
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好胖胖,我妒忌心是不是很强?
她把沾满眼泪的脸庞埋到我胸前,说了多少遍要我一定好好待她的话,我第一次在她身上发现倔强生长的孤单和绝望。我感觉自己很可怜,她也很可怜。她的话对我就像是当头棒喝!
坏胖胖,你一定要讨厌我了。
讨厌?我亲你抱你来还来不及呢。
这场小小的风波化解了,但从此她看我的眼睛里就有一种先前没有的狐疑和忧虑。这类似的阴影似乎只在她那一方面,我是只当做不知道,很坦然的样子,但其实也不是说没想法。
1991年6月,中国境内普降大雨。大雨下了整整一礼拜,我俩呆在三楼那个房子没出门相厮守了整整一礼拜。我至今记忆犹新,窗外雨水哗哗地顺着窗棂不停地流,我们没日没夜地睡觉、作爱、相搂抱,仿佛是在作着临别前的最后一夜狂欢。雨把楼下人家的遮阳顶篷全下没了,风刮走了临街的很多招牌。沿山脚公路两旁的树木倒下了,电线杆倒下了,全城停电,我们反正无所谓,吃了睡,睡了吃,好在家里的水和煤都够量。我们商议着今后的生活,又在一起回忆最初相识的第一年。我记得马路上起先是积满阴沟和运河里漫上来的水,后来全变成山坡上流下来的一种浑泥浆,褐红色的,我小时候有过一次水淹街道的经历,英子却从小到大没见到这样的阵式,吓得根本不敢出门,幸亏我们住在那三楼上,有一个经得起风吹雨淋的小窝,否则那一礼拜,俩人不知在哪儿做无家可归的落汤鸡了。大雨哗哗地下,下得街上看不见一个活人,我们却在这场灰色的雨幕中彼此相爱得如胶似漆,仿佛俩人搂抱着要一直漂泊流落到世界的末日和尽头。
我们那间屋子阴沉沉的,仿佛墓穴。外面大街上的雨却像埋人的深土。到处是一样的光线和湿空气,出一趟门,就好像是要从瀑布底下穿过,而人们就变成了从山岩石洞里跑出来的原始山民。有时我们都忘了那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等一段时间,定下神来突然听见,又感到恐怖。我们点着蜡烛头碰头,久久搂抱着对方。
胖胖,我跟了你两年了,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又没分开……
你连我家都没有去过呢。虽然我也没说,但我爸爸妈妈心里肯定有点数。上礼拜妈妈问过我,说我是不是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她知道谁吗?
她没说。我想,我这两年变化一定很大,她从我脸上一定看出了什么。我平常回家的趟数变少了。做妈妈的总是最了解女儿。
那我什么时候陪你回家,去见一次你家里人……
但是你怎么去?我担心妈妈争嫌,你工作都没有。
工作、收入,可以慢慢来,只要俩个人好。
哎呀,你别说了……
不开心啦!
我也不知道,丑媳妇终究要见婆婆的。
第五部分时钟(2)
我记得自己嘴巴答应,心里也在嘀咕,我没有真正答应她,还不明白这件事对她意味着什么。感到很为难,当她了解到了我在这方面的能力较弱以后,她一定感到失望了,不过她一言不发,她不跟我说。
我记得后来有了焦虑。一开始没有焦虑,而无论焦虑还是过度的喜悦,在我这里都比较平和,至少表面上,我好像什么也没说,只是不住地在体味,几乎从不表达。男人就像是女人的根茎,是她伸入黑暗土层的那部分,在男人这里生命的状态如何,就只要看女人的花叶和花朵颤动的次数,观察恋爱这株植物的上半部分就可以了。男人无法表达,他只是沉默地隐忍着。我这样说,也许是在为自己开脱,总之,英子开始感到难过和不安,也不满意她男人的这种沉默,供养她、可供她吸取的爱的养份越来越少了。或者说,液汁仍旧丰富,但被外部的一阵飓风严重扭曲了花的长势。我至今仍记得我当年那种古怪的不表达、不言不语的弃权状态。如果我能把我的焦虑说出来,让她一起分担,或共同分享,也许事情就不会这么无可挽回了,可是我更迫切的意识是我似乎弃绝得还不够,沉默得还不够,我越是想表达得更完好,越是沉默不语。我的努力似乎是往下的,而她的则向上,向上昂扬和飞升。于是在我和她的身体之间拉开了一段生硬的距离,我们俩仍旧像以往一样相爱和拥抱,却还在手与手相牵之时小心翼翼绕开身体之间那片无形的空白。我们都知道障碍在哪里,眼睛不往下看,尽量避免什么话题跟它有关,我似乎是在等待一种浪漫和更不切实际的献身,她呢,等待一种更大的清醒。
我无来由地感到了委屈、不满,而且孩子气的沉溺其中,我还感到疲惫,要思考这样一些性命攸关的事情,已没有足够完全的身心,我的生命已经给予她。
大风把我和英子当年站在山坡上的位置吹远。我能感觉到风在我的这些话语里的力量,人类的语言在和自然相抗争,有时又相融合,共同生长。但多数时间里,它们是相敌对的一种此消彼长。我看见我俩远远地站在山坡上但我却回想不起来是哪一天,有关那一幕的任何事情。我甚至连风的声音也听不见,记忆有时就像幽灵,其身份更加无名、方式出没无常的幽灵。这幽灵比我们寻常听说的幽灵寿命更短。主要受爱和痛苦的支配,我也不能够确定那是什么季节,山脚底下汽车喇叭的声音和当年一模一样。很多时空的因素都还在,似乎一成不变,我们既没有进入,也没有退却,那些经历都像是闻所未闻的幻觉。不过,为什么我的眼睛要盯着那些翠绿的山峰看?我为什么总想着春天的山坡?暖烘烘的草皮,上下山岗上的树木?我在经历了和英子的爱情的同时也经历了和大自然的一场相恋。我就像飘落进林中的一阵雨,阴冷寒湿的雨。在我和世界之间是一场阴雨的“沙沙”声。
我不去他们家上这个门总是不大好,我当时怎么想的?觉得很正常啊,反正英子这女人早晚全是我的,这事情我现在没法考虑,无法去面对我就不面对吧。我后来琢磨,这是人年轻时特有的一种消极,什么事都弄得无忧无虑,像是不存在似的。后来人成熟点了,弄懂了更多的人情世故,我就又特别沮丧,一些社会上约定成俗的事情,其实并不难,难得反而是你不去面对它对你以后造成的消极影响。一开始,英子不提,我没察觉,她好像故意在跟我憋这口气,后来她忍不住提醒我了,说了好多遍,见我一副无奈面对的样子,后来就干脆再也不说了。我们之间这桩事情仿佛忽然消失了。我们就这样一天天一个月一个月地捱下去,昏昏沉沉地相互胶着,谁也离不开谁,但爱情有时候显得勉强、感伤了,她会用忿愤的口气同我说话,要不郁愤地一言不发。这样过一段时间,又似乎醒悟了,加倍地对我好,整天在我耳朵边蜜蜂一样胖胖,胖胖喊个没完。她的温柔变得那样绝望和无助,她的眼神后面开始流露一种“我完蛋了”这样的意识。不!在我这里,我对她的难过尴尬完全无动于衷,我很少有为之而更加怜爱她,同情她的时候,我怎么会是这样?自己也很吃惊!我开始发觉我性格中怯懦的一面,我实在是很容易满足,也很无情!我只能这样死撑着,我当时的家境她父母一旦知道,一定不会允许我们这样的关系,这一点我俩都很清楚,都觉得无奈!
常常,我记得她要回乡下的父母家,我骑着车,或推着车送她。有一次我俩只有一辆脚踏车,送到离她那个家不远的村子附近,我就下了车,把车子给她骑,我自己再步行回城里。一路上,她坐在我后面,手搂在我腰里一个劲扭动,停下吧,让我下来,送得太远了。我不肯,一直送到过了板桥,她害怕起来,生怕有村子附近的熟人看见她和我一起。她常这样疑神疑鬼的,弄得我也慌张。过了一个大立交桥的桥洞,她就坚决跳下车来,我们在那个黑暗的桥洞里分手,头顶是长途车经过时隆隆的轰鸣声。还有几次,是逢年过节,逢年过节她总是要回家的,每当这时候,总是我们俩感觉最凄凉的时候。大街上到处都是节日的鞭炮声,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惟独我俩的家冷冷清清,而且她还要装得没事一样离开我,回到父母的家。因此节日里,俩人总是情绪低落,碰在一起磨磨蹭蹭的,回避着那最后分开的时刻,每次一剩下我一个人,我就把房门关上,一个人把自己锁在家里,拼命地写作和弹吉他。等节日一过她来看我,家里总乱得不像样子了。我好像可以不吃不睡地过那几天。她每次都急乎乎冲进来,“砰”一下子房门撞开,一阵风似地走进来,俩人一见面,也还不打扫,就相互楼抱着疯一场,应该说,哭的时候少,在一起笑的时候还是多。
她会从家里带来那些过节的食品:冷馄饨、棕子、腌咸鸡……我们的节日总在国家常规节日的拖后几天,三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