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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岛3{锦年}-第2章

小说: 岛3{锦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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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可能喜欢。
在哽咽的灯光下面我们就这样站着不说话。我透过他白色的湿棉衫看见他纤细的少年的锁骨。非常好看。我在他面前安静地笑,为他好看的锁骨。他不自在地说,那我就走了,再见。
我捏着那只木球。捏出粘湿的汗水。白色的飞蛾在乱撞,我看着他走进阴暗里。少年的轮廓和线条。
但是从那天过后,我就休了学。
走的时候我去找过他。去的时候是放学。我一直坐在操场边上看他打球。坐在不远地方的还有低年级的小女生。我一直等着他,看他三分射,过人,不免耍帅。小女生在旁边尖叫。夕阳消失很久之后,篮筐也看不清楚了。他们准备回家,我喊住他。
他说,走,我送你回去。好像我们已经很熟的样子。
他送我到小区的门口。那里有常春藤和玉兰花高大的枝干。花朵洁白。他站定,说,堇年,我有话对你说。
好,你讲。我望着玉兰花的花苞。目光落在枝间。
沉默了半天,他突然放下书包从笔袋里找出一支笔,抓起我的一只手。在下臂上写字。写下第一个字之后他短暂停顿了一下,说,你闭上眼睛。闭上。等我叫你睁开的时候你才可以睁开。我忍不住笑出来。他似乎只会说这样的话。但是我此刻心情很清澈。甜美。
手臂上很痒,默默数,大概写了十个字。然后我听见他背起书包走远的声音。他急切地跑开,然后喊,堇年!睁开眼睛!
我只看见一个快乐的少年消失在绿色的林阴道深处。背影被植物盛情包容。似一个甜美的悠忽而过的梦境,却因千百次的记忆而深刻起来。带着经久不散的醇香。
我努力辨认他的字。这个漂亮的少年对我说,
我喜欢你。希望你也一样。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去过学校。这是我见他最后一面。我没有告诉十禾。因为那是十禾出事之后的事情。她处在遗忘之中。
后来不管走到哪里,我的背包里都装着这只七号的桌球。我收到的最干净温暖的礼物。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把我忘记了。
我的感情处于渐次否定之下,最终在时光的阴影中渐渐失血。剩下苍白的轮廓。但我知道他们的存在。干净得像枝间的玉兰花瓣,洁白似精美的瓷器。不可触及。我知道我在梦境之中见过他。他永远不变的少年的单薄轮廓。有很多人,你原以为可以忘记。其实没有。他们一直在你心底的一个角落。直到你的生命尽头。在尽头你会怀念每个角落里的黑暗之中的光,因为他们组成你的记忆与感情。但是你已经不能拥抱他们。只能在最后明白,路途是一个念念不忘的失去的过程。



远镇(下)(6)



这样的少年,生命中没有第二个。
我们坐了连续三天的车。然后到达乌鲁木齐。分别的时候我跳下他的车,我说,谢谢,再见。他说,一路顺风。然后他关上卡车的门。隔着窗户向我挥手。我凝视他高高在上的面孔,知道这不过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告别。可是我为什么突然舍不得呢。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舍不得的分别了。
于是我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再见!再见!告诉父亲让他放心!让他好好过!然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他。这个俊朗似西域的鹰隼一样的男子。我听过他喊的歌,就在大草原上。真好。
在乌鲁木齐的青年旅社里住下来。感受这座城市与南方某个中等城市并无二致的风情。除了偶尔感受到吹刮过的风要更加猛烈一些外,没有任何区别。索然无味。在回族人聚居的社区闲逛,满街零碎的廉价手工业品。妇女的头巾,小吃,特产,挤满了整条肮脏的街道。清真寺的圆顶随处可见。彩色的墙上写满了异族的经文,文字和图案一样精美繁复。常常见到惊艳的维族少妇,明媚羞涩的眼神。天生的宠儿一般干净清澈。我打量她们,她们便热情地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向我推销商品。
在乌鲁木齐住了两天,决定随团去旅行。汽车在一个景点一个景点之间长途跋涉。随伊犁河北上,见到塞外江南的山清水秀。同团的一个高而精瘦的女大学生,一路上一直捡垃圾。巴士的司机停车时就将垃圾全部扫出去堆在路边,她不声不响拿出纸袋耐心地将垃圾全部装进去,待到有垃圾站的地方再丢。后来我和她一起捡垃圾。
在那拉提草原上看见弥漫到天边的绿色。起伏的小山丘。山丘相接的凹处布满丛生的针叶植物。远处山脉上白雪皑皑。阳光纯净明亮,如同过去的一些年华。我租一匹马上山,马蹄踏过蚀骨冰冷的清澈溪涧,踩在柔软的草皮上。站在山顶,宁静的绿色异常明亮,层层叠叠,铺到天边。
我几乎感到了身体在舒张。呼吸畅快。极度愉悦的快感,让人大声地喊出来。
下午六点的时候还在往伊宁赶路。旅行社总是利用这里日落非常晚的特点,常常是十点钟还在赶路。到了边境小城。路过高山湖泊,真正的大地眼泪一样的湖泊。湖水湛蓝,冰冷至极。湖心有两个小岛,岛上有两座精巧的亭子,传说是一对长相厮守的忠贞情人化作的。这是一个极其宽广的湖泊,十几平方公里。因为海拔高,这里的日照非常强烈,烈风一直吹刮着。温度却非常低。我站在湖边冻得发抖阳光刺进眼睛。在逆光的位置眺望这面湖泊,远处日光的碎金跳跃在镜面上。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在激烈舞蹈。寒冷让我的肌肉全部麻木。



远镇(下)(7)



晚上十点的时候才赶到伊宁。黄昏刚过,大约是内地七点钟的光景。住在伊宁非常安静的小旅馆里。我和那位大学生一起住。她一直在安静地写游记。我简单冲了一个澡。在十二点的时候我们都还精神很好,我提议出去吃夜宵。于是我们走出来,在外面的小吃夜市里找了一家生意红火的小店坐下。尚有许多旅客在吃东西,肥羊肉串,馕,啤酒。老板一家子是维族,非常爽朗热情。那一顿吃得很饱。那种穿在长长的铁签上的大串大串羊肉,肥而油腻,沾着辣椒胡椒,吃得我们眼泪都流出来。四十瓦的电灯泡被大风吹的摇晃个不停,搭的塑料棚也一直哗啦啦响。
我们很晚才回旅馆。坐在冷清的小街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后来回房间,在三点的时候各自沉沉睡过去。
睡下去的瞬间,突然想念起母亲。非常。我出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翌日又是不停地乘车,导游按照大家的建议临时更换了路线,于是我们的车在渺无人烟的山间行驶。植被荒凉的岩山。盘山公路屈曲回绕。风异常大,干冷而且凛冽。下山的时候坡度减缓,山坡上有当地人抛弃的石头房子,非常之荒凉。山脚下忽隐忽现的河流边上开满了黄色,红色,紫色相间的野花——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而且繁盛的野花——像是维族少女的羞涩笑容。美丽得清澈见底。明艳并且色泽饱和,充满了生命的质感。我们停下车来,所有人都涌向这片野花。它们在开阔而干燥的土地上一直烧到天边,在这塞外的六月阳光下,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蓬勃茂盛。我替那位小姐姐照了一张相。她拘谨地坐在地上,笑容浅淡。阳光和她身边的野花一样,兀自撒欢。
我突然想起一部伊朗的电影叫《天堂的颜色》。电影里有中东的沙漠上大片紫红色的野花,两个盲小孩天天采集这些野花,装在篮子里带回家碾碎,制成天然的染料。奶奶在家织出精美的挂毯,用花的汁液染色,在集市上出售,被旅行者带到很远的地方去。
你可以想到,生命有这么纯真的一面。几乎令人感怀得落泪。
后来我们就进入了乌一号和乌二号冰川地区。
在雪线以上的陡峭山脉间小心行驶,窄小的公路上时刻有翻车的危险,遇到迎面而来的供给军队的大卡车,就小心翼翼地倒车,错车。你可以看见脚边悬崖边上的碎石滚落下去。也许一个不小心,我们就会从三千七百米的山上滚入谷底。
十几个急转弯之后,我们终于望见山川之巅积覆的炫目冰雪。车停下来,我们下车。
感到寒冷的烈风穿透自己的身体一般,迅猛地进入胸腔。站在悬崖边上俯视铁灰色的崇山峻岭,丝带一样盘绕的公路,以及近在视野中央的银白色冰川覆满整整一面高山。只穿了一件短袖,零度的气温让我冷得嘴唇发紫。



远镇(下)(8)



站在这样的悬崖边上,有摇摇欲坠的仓皇快感。仿佛生命可以以这样一种壮烈而寂静的方式断裂。于是突然于这七月的雪山艳阳之下瞻仰起生命最本真的脆弱与阒静。令你怀疑起经历它的目的与意义。然后满目冰川一样贞洁的绝望,轰然坠落。
这是我在新疆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无论是后来我踩在五十度的火焰山的灼热土地上,还是在天池的水边,都不及冰川,给我这样的峰极体验。
新疆是这样一片丰富的土地。有着塞外江南最阴柔的脂粉和大漠孤烟最阳刚的汗液。你看见青山绿水之中的溪涧,以为自己身在不为人知的江南小镇;但是走过这里,你又见到大片大片黄沙蔓延的悲情阳关。历史与景象交错。它们在维吾尔女子的一颦一笑中歌舞升平,丰美盛极。你几乎能见到从阿尔卑斯到西伯利亚,从盛唐遗风到现代商业区的全部景观。比如在这旅途的夜晚,仰望这里最纯净的深色天幕上面布满星辰。密集而清晰如同小孩的画。
在这里生活,是神的赐福。
我结束了十五天的行程,在乌鲁木齐休整了一整天,和那位小姐姐一起,继续乘坐北疆线,在奎屯下车。从奎屯,至克拉玛依,乌尔禾,吉木乃,哈巴河,然后国道终止。那位小姐姐在这里终止旅途沿原路返回。我继续向北。向阿尔泰山区深入。
这些路程花费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沿途风景优美,许多牧民和村舍,令你怀疑身处阿尔卑斯的村落。但是乘坐各种车,亦听不懂语言。夜晚来临时非常害怕。极致的孤独,使我面对并且自省本我。但是恐惧依然无处不在。幸好我们是很好的旅伴,在夜晚露宿的时候,她让我先睡,她守夜,然后凌晨叫醒我,我来守夜,她接着睡。她只睡不长的时间。她告诉我长期的旅途使她异常坚定,有时候一个人,还不是得彻夜地熬过来。
在哈巴河我们分手。各自踏上旅途。
我已经对这样的行走着迷。
一路上小心询问驻守边疆的士兵。大概清楚了去禾木的方向。在阿尔泰的林区工作人员有很多是汉人,他们大多很久没有回家过了。我甚至遇到了一位同乡,一个四十多岁的林业管理员。我和他说起老家的事,他忍不住掉下眼泪。但是我亦不敢在那里停留,问了路就匆忙行走。临走的时候林业员给我一件军大衣,说这么冷的地方,你一定熬不住。这是以前一个朋友的,他大概永远用不着了。你带上。我说,谢谢。
抱着陌生的温暖,心怀感激。
在路上又过了一个月。走走停停。七月末,我到了禾木。
这个村寨有十几户人家。在阿尔泰的山谷里。额尔齐斯河有细小的支流养育这里的人。风景如画。每家每户有自己的一群牲畜。生活非常原始。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远镇(下)(9)



我记得我刚刚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还是搭的采金矿的工人的拖车。下车后自己走了几里路。天色渐晚,林区的黄昏迅速寒冷起来。我在远处望见童话一般的小木屋零星缀落。
我在艰辛的行走之后累得不行。走向最近的一件木房子。敲门。这仿佛是某部神话或者电影里的情景。门被打开的时候,我惊讶至极地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白种女孩。但似乎也有东方血统。非常清澈的面孔。浅棕色的长发编成辫子垂至腰际。有着高寒地区的人们的普遍高大,但依然看得出来是非常年轻的少女。衣着和当地人一样朴拙。我看着她蓝色的眼眸,如同旅途之中见过的高山湖泊。寂静并且清澈。非常熟稔。
心生好感,觉得安全。我比手划脚地向她表示,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留宿?
她微笑着说,好。
我没有想到她还会讲汉语。后来的交往中我知道她会说一些简单的汉语。
拉拉衣加。三弦琴的意思。这是你的名字吗,衣加。真美。
就这样我随她进屋。非常窄小而温暖的空间。她牵着我的手,我环顾房间,正屋的墙上挂着一把三弦琴,我知道那是俄罗斯古老的民族乐器。她对我说,这是外祖母的宝贝。她是俄罗斯人。所以我的名字就叫拉拉衣加。就这么简单,没有其他。
房子全部用原木搭建而成。散发着森林的清香。窗子和墙缝透进一束束细细悠长的昏黄光线。由自家手工制作的宽大毯子,手感温厚。她把我领进她的卧房,极为简陋。两张木床之间刚好侧身通过。她说平日里她和外祖母一起睡。外祖母不久就会回来。我把行李推到床脚边的角落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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