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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河静静流-第7章

小说: 小河静静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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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女人的心总是很细的。柳霞似乎发现了什么,老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方涛。方涛避开她的目光,只管自己睡。柳霞辗转反侧,过了好一阵,终于打破沉默,开始盘问方涛:“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方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她:“没什么事。”但柳霞不信,坚决不信,低声说:“你的气色不对头,妈妈的气色也不对头。你俩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骗不了我。”
多少年来,柳霞总是能洞察方涛心底的那怕是纤细的感情变化的,有什么能瞒得过她呢?方涛咬咬嘴唇,只能如实告诉她,把下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柳霞没等方涛说完,就猛地从床上披衣坐起来:
“你!……你太不应该了。你怎么忍心再伤老人家的心?”
“霞,”方涛也跟着坐了起来,“我知道我错了。”
“你呀,”柳霞边穿衣服边说,“你真自私。孩子死了,就你伤心?就你悲哀?亮亮是你我生的,可是,也是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扯养大的呵。特别是这些年,我体力不支,又忙,很少顾得上亮亮,还不是靠奶奶照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一半日子的晚上是奶奶陪亮亮睡的呀!孩子晚上要撒尿,她还得抱他起来。快七十岁的人了,体弱,腿又不好使,却为你带了这么多年孩子。亮亮死了,她不心痛?就你心痛?不!她要比你心痛得多!你,你做了什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在家几天?你的功劳,就是一个月寄回家几个钱。你,你还好意思伤她老人家的心!你…… ̄你……”
柳霞说不下去了,她跳下床,向房门口跑去,嘴里一个劲叫着:
“妈!妈妈!”
没有回音。方涛一惊,预感到有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也赶忙下床,向房门口冲去。
外边静悄悄的。房门反扣着。柳霞绝望地敲着门。方涛咬紧牙关,用全身力气撞过去。门“咣啷”一声开了,震得屋顶泥块、碎砖屑“沙沙”往下掉。但他俩也顾不得这些了,箭一般向母亲的床头冲去,嘴里高叫着:
“妈妈!妈妈!”
“是谁?”
呵!是母亲的声音。这轻轻的、淡漠的回音,在此时此刻,对方涛,对柳霞,是多么巨大的安慰乃至福音!
柳霞拉开灯。母亲并没有睡,呆呆地坐在床头。她眯眼望着儿子、儿媳。
方涛下意识地发现,母亲的右手不自然地垂在腰后面。他走过去,攫住母亲的胳膊,发现她手里拿的竟是一条绳子!
“妈妈,你这是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妈妈!”柳霞一见绳子,一下扑倒在母亲怀里,“妈妈哟!…… ̄”
方涛的母亲松开手,绳子象死了的毒蛇一样滑溜到地上。她抬起左手,抚摸着柳霞的头,温和地说:
“孩子,好孩子。放宽心。妈不会自寻短见。刚才,妈是糊涂了一阵,不过很快就醒悟了。妈已经害了你们小俩口,害苦了你们俩呵!妈妈怎么还会自寻短见,让人怀疑你们俩待我的一片孝心?不,不会的。妈不会这样去死。孩子,别哭了。放宽心,放宽心吧!”
方涛的母亲微微抬起右腿,用脚探索到那根绳子,重重踩在脚底下。
她停了停,继续说:
“有时候,我也真想死了干净。我没脸见你们。小亮亮一个人在阴间,也需要我去照应。孩子在世时,哪一天不叫我几十声奶奶,睡觉都抱着我,他怎么能没有我呵!……不过,孩子们,你们放宽心。我不会这么去死,我不能再害你们俩,我已经太对不起你们小俩口了。”
“妈!你别再这样说话!”方涛哀求着,“是我对不起你。妈妈,你的儿子太无能、太无用呵!你这么大年岁了,儿不能让你安度晚年,还让你这样劳累、受这么多罪。是儿子对不起你呵!”
“不,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料好孩子,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柳霞嗓子沙嗄,边哭边说,“我……我……,我根本就不该来这个家啊!我当年太天真,不懂得过日子的艰难,嫁过来了,结果害苦了你们母子俩,又害死了小亮亮……”
“不……不不!”方涛和母亲的嘴唇颤抖着,却谁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外面,风“呼呼”刮着,屋子四壁跟着不停地颤抖。
一家三口,鸣咽着,抽泣着,紧紧地相依在一起,半天,半天……
又到了该离别的前夜了。深夜里,方涛和柳霞都没有睡意。俩人坐在靠窗口的一条长凳上,紧紧相依在一起。
屋子里静悄悄的。柳霞总是出神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小屋。方涛知道,在柳霞的眼里,这间小屋的每一块砖、每一张瓦上,都会有亮亮的面影,更不用提小屋本身,就预示着新的艰难的生活。
一阵风过,只听得屋顶上砖瓦碎片又在“嗦嗦”往下掉。残破的东墙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柳霞的身子靠方涛更紧了些,她的心似乎也跟着东墙在颤抖。
方涛想把柳霞的注意力从小屋上引开,但又找不到话。
柳霞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墙壁,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望着方涛说:
“涛哥,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方涛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无法回答。但是,他必须回答。
万般思绪涌上方涛的脑海。他不仅思念着心爱的亮亮,也想起了许师傅,想起了郑叶,想起了小陈,想起了这些年来他认识和不认识的所有善良正直的人,想起了他们的不幸,也想起了他们的不平和愤怒。方涛不知不觉攥起了拳头。不,他不相信不公正的事情能够永远存在下去,不相信生活会永远是这个样子。不,这太不公道了。
“霞,”方涛咬咬唇,轻声说,“我想,事情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真的?是真的吗?”柳霞一下睁大了热望的眼睛。
“我想是这样。”方涛说。
“那……,涛哥,你说说,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呢?”
“这……”方涛答不上来,他只是紧紧地搂住柳霞。
“涛哥,你说呀!”
可方涛还能说什么呢?
“涛哥---”
“霞……”方涛思想着说几句宽慰她的话,但他刚刚开口,喉咙就开始哽咽了。
“涛哥,你怎么了?”柳霞吃惊地问。
“没,没什么。”方涛感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泪珠已开始在眼睫上滚动。他赶紧将柳霞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脯上,他不愿让柳霞看到自己流泪。
“涛哥!”
“霞。我,我没什么。”方涛竭力控制住自己,颤声说,“可你要答应我,霞,答应我,你要坚强,要怀着希望,好好地活下去。”
“……”柳霞没有出声。
“霞,回答我,答应我。”方涛使劲地摇着柳霞,“你要是不能坚强地生活下去,我怎么走呢?”“涛哥,……”柳霞听了方涛的话, ̄努力将脸微微仰起,一字一句地说,“你,你放心。霞不会让你失望。霞会坚强地生活下去,照料好妈妈,等着你明年再回来。”
柳霞的声音微微颤抖,但深沉有力。方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珠一滴滴掉在柳霞的已经有些灰白的头发上。方涛久久、久久地把柳霞搂在怀里。他不仅听得到她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甚至还感觉得到她全身血液的流动,那是静静的,但又是那么火热,不可阻挡。方涛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小河---他在北京时常常梦见的、如今就在窗外的熟悉的家乡小河。他的左手继续紧紧地搂着柳霞,右手悄悄地抽出来,侧身推开了窗户。
呵!小小的河流,你又呈现在方涛的面前。在这寂静的秋夜里,你并没有歇息,那永不枯竭的河水,依然在不断地向前流动、流动。抹去泪花,方涛甚至还能辨别出一条条波纹,因为,在这条条的波纹底下,正微微跳荡着几颗星星……。
方涛忽然感到,那不是星星,那是他心爱的孩子---海亮的眼睛!
第七章
    第二天清晨,柳霞送方涛到小河桥头。
小河还是静静地流淌着,永无止息。轻风略带凉意,两岸的杨柳树,已经开始落叶。那片片小小的黄叶,无声地离开枝头,缓缓地飘向河面,随着流水静静地滑向远方。
方涛和柳霞久久执手相视,并不说话,要说的话已经都说过了。两双湿润的眼睛,传达着相互间的无限情意。
是分手的时候了。方涛终于放开了柳霞的手,克制住满腔的依恋和辛酸,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转身上路。
小路曲曲弯弯,高低不平,不间断地在方涛的面前伸展。
一直走了六、七分钟,方涛才站住,回头望了望。田野灰蒙蒙一片,村庄已笼罩在昏沉沉的迷雾中。但是,方涛依稀看到柳霞的身影仍屹立在小河桥头。
方涛伫立片刻,再次转身前行。他心乱纷纷,两腿只由习惯支配着运动,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到了车站,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火车一声长鸣,把方涛从纷乱中唤醒。
列车,是方涛熟悉的。它南来北往,多少回把他送回故乡,又多少回把他运往远方。它装载过他的喜悦、他的幸福,也装载过他的别情、他的烦恼、他的忧伤。而今天,它又装载着他的哀思、他的悲愤,将他运往茫茫的前方。
列车呵,你能知道方涛此时此刻的心境么?你能窥探出车厢里每一位旅客的内心世界么?
列车行进着,穿过城市,驶进旷野,越过山山水水。在隆隆的车轮声中,不时地响起汽笛长长的嘶鸣。
车厢里十分拥挤。座位全部超员。方涛坐的三人椅上挤了五个人:方涛、一个五十来岁的工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和她的两个孩子。孩子都不大,一个两三岁,另一个还在吃奶。妇女的丈夫在东北一个小厂工作,两口子已经近两年没有见面了。工人是因为远在西北的老伴重病请假回去照料的。他们的座位对面,坐着四个衣衫褴褛的工匠,看样子是从农村跑出来卖艺糊口的,大概是许多日子没有好好睡过觉的缘故,全都脚踩着工具箱养神。
靠另一边车窗坐的是六个小伙子。他们穿着褪色黄军装,脸容瘦削灰暗,一上车就开始打牌。据靠过道坐着的一个介绍,他们是在大西北插队的上海知识青年,都有五、六年的插队历史了。
车内能有个位置挨着挤着的,还算是幸运儿。站着的大有人在。每到一站,都有人拼命往上面挤。先是过道里,然后是厕所外的洗脸间,再后来是车厢交接处、车门两侧,都挤得水息不通。
车厢的广播喇叭似乎还嫌里面不够热闹,反反复复宣传着神州大地“莺歌燕舞”的大好形势,声嘶力竭地鼓动人们为“世界革命”不断奋斗。其实,这种鼓动完全是多余的。车厢内的斗争形势本来就颇为逼人。车厢中间的人想上个厕所,起码在半小时以前就得开始进行不屈不挠的开路斗争。
与广播喇叭的单调乏味相反,车厢里洋溢着风趣横生的语言。
过道上总是最热闹的:
“同志,请让一让。”
“唷,轻一点,脚都给你踩扁了。”
“劳驾,闪闪道。”
“妈的,要把人挤死怎么的?”……
座位上则另有一番光景:
“对不起,脚麻木得实在受不了,往你的小腿肚间伸一伸好不好?”
“小心!别碰我两裤腿泥。”
“唉,脚怎么也无法伸直,酸麻死了,真该上车时就砍掉。”
“最难受的还是腰---”
“脖子也不好受。”
“都砍掉!都砍掉!”……
突然,座位中间的一个人提腿怪叫起来:
“天哪,怎么发起大水来了?”
哪里是发大水,车内的水龙头早已滴水不流。那是一个小孩撒了一泡尿。
“见鬼!怎么又下起雨来了?”
哪会是雨,沾满泥尘的车窗根本就不曾打开过,也打不开。那是行李架上一个破帆布包里渗出来的臭水珠,里面几条发臭的带鱼正在腐烂。
接着,是不分区域的咳嗽声、打喷嚏声,一个传一个,此伏彼起。那些不知困倦的旅客,则相互介绍着挤上车来的艰苦斗争历程。
但终于,随着夜色深沉,各种声音都慢慢地小了、稀了。打牌的几个小伙子,也开始打呵欠了。
“天不早了,睡吧。”靠车窗的一个小青年放下牌说。
“睡?”他对面的一个高个儿立即反对,“这车厢哪能睡觉?”
“可老打牌也够乏味的。”小青年说。
“什么?乏味?你想半途而废?”高个儿突然站起身,冲着小青年大吼一声,“同志,半路上停下来,危险!”
显然,他摹仿的是当时政台上一个炙手可热的权贵的训人腔调。
其它三个先是一楞,但很快会心地相视而笑。
靠窗口的另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慢慢站起来,压紧嗓门,发出女人一样尖利的叫声:
“革命小将们!我支持你们,一定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首长英明!”他旁边的一个小矮个儿手挥纸牌紧接着说,“鄙人又完成论著一篇:‘评---’……”
“去!”靠车窗的那个小青年把牌夺过来往地上摔去,“颠来倒去还不就是那么几张臭牌,还不如丢垃圾堆里去!”……
逐渐安静的车厢里,突然响起这一阵喧叫,大家先是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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