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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心腹 作者:肖仁福-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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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聂小菊又将县长县委书记的大小两种红包,给了领队的县委副书记,拜托他转给两位未到场的领导。至于董志良的红包,杨登科本来想让曾德平转交,临时又改变主意,扯住了聂小菊,打算自己回市里后当面交给他本人。

客气着各位上了小车。长长的车队蠕动起来,首尾相衔,缓缓往来时方向驰去。杨登科的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朝着车流扬着扬着,脸上溢满笑容。他心里念叨着董志良,这些不是看在董志良就要进市委常委的分上,怎么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一个个开着小车跑到乡下来给母亲做寿,让你扎扎实实地风光这么一回?

车队即将消失在远处,杨登科的手这才放了下来,转身准备回屋。却见身后站着黑压压的人群,每人的手都不自觉地高高地挥着扬着,目送着那已然消失的车流。原来是席上的客人都离了席,下意识地随杨登科一起来送别市县乡里的领导。杨登科从那还高扬着不肯放下的众多的手臂上看到了一份无形的虔敬。那是在权力面前才可能产生的发自内心的虔敬,也许像基因一样在我们的血液里潜藏了千百年了。

下了席的乡亲们不再入席,用手抹抹嘴巴,再捏捏兜里的百元红包,跟杨登科他们打声招呼,陆续散去。乡下人婚丧喜庆办酒,大家凑个小份子,只图热闹,无所谓赚钱亏本,反正今天你来,明日我往。像这天喝杨登科母亲生日酒,送个小人情来,拿个大红包走,盘古开天地可还是第一回。乡下人容易满足,得了好处总放在心里,挂在嘴边,逢人就道杨登科的好,说他做了官发了财,心里还想着他们这些穷乡亲,这样的人以后肯定会有更大的出息。杨登科的好名声就在四里八乡传开了。

关于母亲生日的收支,剔除酒席上的开支不计在内,杨登科初步核算了一下,所有收到的大小红包和自己带回来的钱加在一起,再减去每位客人一百和市县乡领导人平两千的回礼红包,正好持平,不赢不亏。这个结果恰在杨登科的预计之中,正好兑现了他在老村长前面说的话,此次回来给母亲办酒,动机并不是为了赚钱。这就是杨登科不同于别人的地方,他决不会为眼前的利益所动。有时候得与失是没法用看得见的金钱作简单衡量的。

就在杨登科权衡得失的时候,有人在他身后喊了一声登科。原来邓桂花还没走,特意向他告别来了。二十多年了,好不容易才见上这么一回,话没说上两句又分了手,杨登科还真有些不舍。只是众目睽睽之下,特别有聂小菊在场,杨登科也不好表露什么,只说了两句干巴巴的客气话,就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远远望着邓桂花的身影就要转过山嘴不见了,杨登科再也挺不住了,这才找个借口出了门,抄近道追上邓桂花。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邓桂花自然知道是谁了。不过她没有止步,虽然脚下明显地慢了许多。杨登科在后面喊了一声:“桂花!”邓桂花站住了。杨登科绕到她前面,说:“今天客人多,也没顾得上陪你喝杯酒,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邓桂花无语,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杨登科在她混浊的目光中看到了莹莹的泪影,心下一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还是邓桂花打破沉默,说:“前进的事多亏你操心,我也知道城里的工作不好找。”杨登科说:“前进是你的儿子,可也是我的侄子。”邓桂花说:“过去我就欠了你的,前进又去麻烦你,你的情分,这辈子我怕是还不了了。”

他们身旁有一块干净的大石头,杨登科一屁股坐到了上面。又朝邓桂花招招手,说:“天色还早,坐会儿再走吧。”邓桂花迟疑片刻,还是听话地在石头上坐了,不过是坐在石头的另一头,跟杨登科隔着两三尺的距离。杨登科扯一根草茎放嘴里嚼着,眼望远处的山峦,接住刚才的话题说:“其实你已经还了。”

邓桂花几分迷惑,说:“我还了什么了?”杨登科说:“你不记得托前进转给我的那双鞋垫了?”邓桂花笑笑,说:“那算什么?又不值几个钱。”杨登科说:“我活到四十岁了,见过的经历过的也不少了,其实有好多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计算的。”邓桂花说:“你现在是有钱人了,所以才说这样的话。”杨登科说:“比在乡下做农民自然强些,吃穿不愁吧。”邓桂花说:“岂只强些,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你以为如今的农民好做?”

杨登科深知邓桂花这话不假。他耳边响起做过乡镇党委书记的李昌平说过的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的话,心里有些酸楚。还想起读中学时空着肚皮,挑了谷子到粮站去送爱国粮和公粮的情形来。那是物资短缺的年代,农民生产出来的粮食和牲猪,自己勒紧腰带不吃,先要无偿或廉价交了公再说。可到了物资过剩的年代,便没人再过问你的粮食和牲猪了,你走你的市场去吧,卖得掉你可拿回部分成本,卖不掉该交的税费一分不能少。杨登科当然不是希望回到过去那种名为计划经济实为指令经济的时代,那种指令经济只能将老百姓指到绝路上去。可一个文明社会,容得少数人通过种种渠道把黑钱洗到国外去,也要容得多数人能够活命,不然这个文明社会是文明不到哪里去的。

又东一句西一句说了些闲话,不知不觉太阳就落到了后山。邓桂花站了起来,说:“登科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杨登科说:“我送你过了前面的山岔吧,见到你不容易。”邓桂花也不阻拦杨登科,抬步朝前挪去。杨登科跟在后面,无话找话道:“你家老杨怎么样?”邓桂花不想提及自己的男人,淡然道:“他还能怎么样?都快成废人了。”

对当年抢走自己心上人的屠户,杨登科自然一辈子都是无法释怀的,尽管时过境迁,杨登科终于混成人模狗样,提到他时不无优越感,可杨登科还是忍不住口带讥讽道:“当年你家父母生死要把你嫁给他,我可是嫉妒得要休克了。”

邓桂花听得出杨登科话里的分量,说“你就别挖苦他了,其实你要感谢他才是,是他成全了你。”杨登科说:“你这话倒也新鲜,是他把你从我手上夺走的,我不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已是便宜他了,还感谢他?”邓桂花笑起来,说:“当初你如果娶了我,你现在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吗?”杨登科说:“你扯远了。”邓桂花说:“今天我来给你母亲祝寿,是个借口,我主要是想来看看你的老婆。我听前进说,你老婆人挺不错的,今天见了面,才知前进的话不假。你能讨聂老师做老婆,是你的福分啊。”

这个道理确实还说得过去。杨登科觉得这女人的心地真是善良。

两人不觉已来到山岔口。邓桂花说:“你回吧,不然聂老师要担心了。”转身要走。杨登科望着邓桂花微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鼻头一酸,又跟了上去,说:“我还送送你吧。”邓桂花站住,回头道:“别送了,再送就要到家里了。”杨登科说:“那就送你到家里。”

邓桂花摇摇头,把手伸给他,说:“按你们城里的习惯,握个手,你就打转,好不?”杨登科点点头,听话地把手伸给了她。

也是怪,都是四十岁的中年人了,杨登科触着邓桂花那粗糙的手掌时,还是情不自禁地颤了颤,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邓桂花也受到了感染,身子禁不住软了软。杨登科于是顺势将她搂到胸前,一只手忙不迭地伸进了她怀里。

杨登科有几分惊讶,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别的地方都变得松弛了,那对乳房却鼓胀柔韧,风情不减,跟当年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似的。

原来杨登科迟疑着不肯跟邓桂花分手,潜意识里是放不下这对让他念念不忘梦萦魂牵的乳房。杨登科满怀深情地抚摸着这对迷人的乳房,心里痴想,这个女人是不是因为我杨登科,才将这对乳房保护得如此完美?

因为有了这么一次跟这对美丽的乳房的短暂却忘情的会晤,杨登科便觉得今生不再有什么遗憾了,松开邓桂花,转身回到父母身边。

为母亲做了生日酒,在众乡亲前面赢得了好名声好面子,同时又跟二十年前的旧情人见了面,杨登科这次回乡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可第二天杨登科准备携妻儿回城时,又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做,认真想了想,才想起应该到爷爷坟上去看看。跟父亲一说,父亲也非常赞同,说:“确实应该去看看,没有你爷爷的保佑,哪有你的今天?”

准备好酒肉香蜡纸钱和爆竹,在父亲的陪同下,杨登科还有聂小菊和杨聂,一行四人出了门。沿村后小道走上两三里,爬上不高的山坡,没多久就到了爷爷坟前。坟场周围山势环抱,松竹掩映,而且前瞻开阔,远处青山如黛,绿水似带,对阴阳五行不甚了了的杨登科也觉得这是一个墓葬的好地方。

杨聂是第一回到这里来,有几分好奇,又有几分疑惑,指指坟包,问杨登科:“爸爸,这里面的人是谁呀?”杨登科这才想起还没给儿子交底,说:“你的老爷爷。”杨聂说:“我的老爷爷又是谁呀?”杨登科觉得这个问题倒有一些意思,说:“你的老爷爷就是你爸爸的爷爷,也是你爷爷的爸爸。”

杨聂想想,略有所思道:“我算是明白了,我的老爷爷是爸爸的爷爷,也是爷爷的爸爸,也就是说爷爷的爸爸也是爸爸的爷爷,也是我的老爷爷。有趣有趣,真是有趣。”

说得几位都笑起来。笑过,大家一齐动手,燃香点蜡,设酒摆肉,只等烧纸钱,放爆竹,给爷爷下跪了。杨聂又开口了,说:“摆上酒肉,老爷爷会跑出来吃肉喝酒?”杨登科说:“哪有你说的这么肤浅?这是后人对先辈的祭奠和怀念。树有根,水有源,人是不能忘了祖宗的,祖宗是人的根本。”杨聂说:“是不是书上说的,没有历史就没有今天,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杨登科说:“也可以这么理解,无古不成今嘛。”

杨聂还要刨根究底,杨登科难得跟他纠缠,说:“快过来跪下,准备给老爷爷磕头。”杨聂便学大人样,虔诚地趴到了坟前。父亲那边已点上纸钱,接着又燃响了爆竹。声响惊动了林间的鸟群,扑楞楞飞向另一个山头。

爆竹响过,惊炸一时的山间复归寂静。

聂小菊和杨聂磕完头,便站了起来,杨登科却依然一动不动跪在坟前。他相信爷爷是有灵的,一定知道他的爱孙正虔诚地跪在他坟前。他还相信爷爷一定听得见他不出声的倾诉:爷爷,我终于有脸面来看您老人家了!您可知道,为了您给我取的这个名字,为了您的殷殷期望,您的孙子这大半辈子是怎么过来的吗?干脆跟您实说了吧,您又不是外人,若是外人我还怕被他学了去呢。孙子其实也没有别的能耐,只有一条,就是该缩头时且缩头,不该缩头也缩头。具体说是小心翼翼为人,谨谨慎慎处事。白天低着眉顺着眼,晚上睡着了也不敢把脸拉长,以防万一被人撞见。在领导面前只说行字,在群众面前不说不字。能忍的气忍住了,不能忍的气也坚决忍住。能吃的亏吃了,不能吃的亏也强吃下去。宁可人负我,切莫我负人。这还远远不够,主要是我还学会了特别的招式,就是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人。我知道自己太把自己当人了,人家就不会把你当人,你就永远做不成人,只有自己先别忙着把自己当人,兴许人家高兴了,才有可能把你当人。这样效果很快就出来了,人家不仅把我当了人,还让我当了副主任,就是您老人家希望的登了科,或者说是入了品了。爷爷我真得感谢您,不是您给我取了这个芳名,不是您对我寄予厚望,不是您冥冥中瞪着一双老眼督促着我鞭策着我,这一辈子我也许就不思进取,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至今一事无成了,哪有现在的人模狗样?……

这么无声地倾诉着的时候,杨登科的脑袋一直非常陶醉地埋在青青的草地上,看上去就像一只满怀激情的山鼠,发现了地里的美食,恨不得几下钻进去。过了老半天,山鼠一样的杨登科才终于抬起了头,对着站在旁边的老婆儿子和父亲笑了笑。不想三个人都忍俊不禁了,杨聂指着他的鼻子,乐道:“爸爸,你的脸……”

杨登科伸手在脸上一抹,竟抹下一大把泥土和草茎。这些泥土和草茎潮糊糊的,原来是杨登科的热泪外加鼻涕口水充当了黏合剂的作用。

这天杨登科看来确是动了真情了。而他悲壮的情怀已化作滚滚热泪挥洒在爷爷坟前,他竟然毫无察觉。

祭完爷爷,祖孙三代人便离开坟场,开始往山下走。聂小菊告诉杨聂:“你知道不,你爸爸的大名就是你这位老爷爷取的。”杨聂说:“那一定有什么用意吧?”聂小菊说:“你问你爸爸好了。”杨登科正要开口,父亲替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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