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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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网钉刮伤的吧。」她随口道。知道自己的脸必定是红光满面,幸而有拾儿的易容,不然她可尴尬了。
「网钉?好狠的心。」拾弟是惹到什麽仇家,心肠竟然如此歹毒。他眼观她的伤口,不敢胡乱往她其它柔白的肌肤瞟去,拭乾她伤口周遭的污泥後再细心绑好。
「这几天走路不要动力。」
「不动力,怎麽走?叫我爬行吗?」她忽然揉乱他的头发。
「你干什麽你?」他吓了一跳,连忙退开。
她开怀露笑道:「我瞧你头上都是沙,帮你拍拍嘛。」
「都什麽时候了,还在胡闹。你我现在身上都没有银票碎银,简直寸步难行,你还在玩。」
「哎。」连忙摸索自己身上,当真达一串铜板也没有。平日出门不是拾儿就是十一郎跟着,琐事都由他们来管,久而久之,就把她给养得不知世事。
随即一想,她又笑道:「不怕,天无绝人之路。山野里不必靠铜板,我能打猎能采野粟,入了城那┅┅」眼珠子微微往右飘动。「那再看着办吧。」
她是想说,入了城可以上那座被遗弃的多儿园吧。不用她说,就能揣测她的心意,是从发现她是君练央之後开始的。
当年熟悉的心悸又重流回胸口之上,彷佛其间不曾间断过十年。
练央、练央,曾经怕自己毁了她的一生,所以不顾一切地离家出走,也相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他走了,她才能得到自由与幸福。那麽现在呢?
为什麽还要找上他呢?
难道她没有得到幸福吗?为什麽?无数的疑惑几乎要冲口而出,但他咬住牙关强忍祝她瞒他,必有原因,她不说,他绝不戳破。
大哥啊,你明明答允还她自由身的,为何拾儿与十一还跟在她身边?
难道大哥诓他,实则这些年来她仍为聂家做牛做马?
「你还好吧?」她跳起来,关心问道:「瞧你嘴白的,是不是不舒服?也对啊,咱们露宿在外一夜,你身子骨自然是受不了。」她该恨他的!
过去的恶魔开始缠身,因为他的内疚,因为她是他的过去,因为见到她就想起过往总总,因为他喜欢她┅┅幼稚!他暗骂自己,什麽叫喜欢?那不过是一个曾经渴望有人关心的小男孩所误以为的感情啊!幼年情谊而已。
她的容貌早已淡忘,甚至有好长的一段时日,他没有想起过她埃恍惚里,见她皱着脸向他走近一步,抽离的神智立刻拉回,忙扶住她。
「很痛吗?」关心的话就这样脱口道。
「是有点儿。」她半撒娇道。「我背你吧。」
她的嘴唇半启,看着他不由分说地背对着她蹲下。昨日才觉得他的温柔不是对每个女人的┅┅「你对每个姑娘都这麽好吗?」她微微恼怒,也不客气地用力扑上他的背。
他掂掂她的重量,将她背起来。
「我只是感恩你救我一命而已。」
「啐,你没有自保的能力,难道每一个救你一把的人,在你心里都会有特别的地位?」
「也可以这麽说。」「那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
「嗯。」
她咬一口他的肩,他没叫痛,一点儿也不惊讶或怒骂她。
「哼,你心里必定塞满了一堆特别的人,塞得都快住不下了。」
他微笑,知她脾气怪,也就忍了下来。暂时不对着她的脸也好,她的脸虽被毁了,但总会让他忆起他的梦。
是啊,在白天教书从没有想起过她,但没有人知道其实他在梦里偶尔会梦到她。
「若是普通梦,也就罢了,偏偏──」「你自言自语什麽?」
「不,没什麽。」那种连他自己也不耻的梦,怎能说出口?
「闷葫芦!」她轻斥。
第六章
倾倒的屋墙耸立在眼前,他小心翼翼跨过碎石,往湖畔走去。乾固的湖底杂草丛生,拱门的裂缝巨大到让他怀疑经过时,会不会突然倾塌下来。
当年离开此地时,虽已有几分荒废,但不致像现在的废墟一般埃「也对,四哥与井巧早搬往南京老家,这里还会有谁?」
他背着练央路经养心楼。从楼外就瞧见里头的屋子塌了半边,压根不能住人。
其实聂家十二个兄弟里,真正打点聂家所有产业的并非大哥,而是四哥;尤其数年前三哥瘸了腿之後,连书肆也全权交给四哥,不难理解四哥有心让这里成为废墟的理由。他小心地避开门上密织的蜘蛛网,背後忽然伸出手拨开它。
「别乱动!」他微斥,恼她不懂照顾自己。
「哦。」她乖乖地收回手。他闻言不由得露出笑意。
之前才背着她上路,走到一半,原以为是自己汗流挟背,但天气不热,他的体力也不会不济到这种地步,後来才发现高温是从背後传来的。
她趴在他的背上,连自己受了风寒正在发热都不知道。
叫了她几声,她才气虚地以单音节的字言表示她还清醒。
小时候,他气她恼她,存心要欺她,每每都爱挑剔她的用辞遣字,要她这个小奴对他说「是、是的、八爷」等等恭敬的字言,不准她反抗。
而後,他想开了,开始懂得关心她,将她视作朋友时,才随意她怎麽叫他。她以为他一直没有发现她总爱在恭敬的用字上,偶尔混进忌讳的称呼来占他便宜,这是她小时候仅能玩的小把戏。也由此,可以观之她顽劣的天性。
「是啊,从以前她就不是一个规榘的小姑娘,我也没有预设长大後,她会成为一个知书达礼的小闺女。」步行到桃花阁前,瞧见里头倾废的景象并不夸张;甚至是他在废墟里一路走来,唯一可以住人的,不必担心突然楼塌了、墙倒了。
为什麽?难道这十年里┅┅她仍然住在这里?
背後微弱的呻吟让他加快速度往久违的楼屋走去。
小时第一次发现她受风寒时,还是他抱着她睡时,老觉得她在发热,热得他受不了了,才勉强探她的额头。
问她为什麽不说,她也只是压在他的身上,答说不知道。
後来才发现她不懂得撒娇诉苦,而这些年来,她仍然不懂吗?
早知道就不该将她托负给大哥,要他放练央自由。大哥为人老谋深算,就算说是奸人一个也不为过,真不该信他的。
进了楼屋见到一尘不染的摆设时,他也不再大感惊讶,直接走向床榻。
「好眼熟埃」她半眯眼,咕哝道。
「你是该眼熟。」知她有点半昏迷,将她放在床上,小心地抽过棉被盖着她。
他迟疑了会,不知该不该去找大夫,这里毕竟是废墟,万一在他离开之後,她出了什麽问题──他探采她的额际,体温过高,微微冒汗。
「我真没用。」她呢喃道。
「你算了不起了,一身湿透被夜风吹了好几个时辰,会受风寒是理所当然。」
他叹息,想要去看看衣柜她有没有留下备用的衣衫,她突然双眼睁开,扑向他。
「小心!」他连忙抱住她软绵的娇躯。
「你要去哪里?」重重的鼻音混合童音。「我┅┅」
「你哪里也别要去!」「你放心,我不走,我只是去打点水。」
「骗人!」他差点失笑。「我骗你做什麽?」
她没有吭声,只是用一双失去神采的黑眼凝望他。
「好好,我哪儿也不去。」他坐在床沿,要抱她回床上,她硬赖着不动。他叹了口气,心细如发地想起当年他曾抛下她,她的不安自然加重。
「我一直以为我走了,你才有活路埃」他拉过她环抱的双臂反手包住,她这才虚弱地阖上眼。「我差点忘了你一病起来,有多难伺候。」
「应该是我保护你的┅┅」她半沉梦地呓语。
他一怔,没有料到她还帖记着她的职责。这麽说来,她依旧当她是他的随身护卫吗?这麽千辛万苦地玩把戏来掳他,就是为了重回她的护卫之职?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她声如蚊。「什麽?」
她咕哝了几声,他听不真切,附耳再听,隐约又听她断断续续道:「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紧闭的双眸隐隐垂泪。
「不要哭!」他搂紧她,沙哑说道。「我不是有心要舍你┅┅不不,我是有心的,因为那对你一点也不分平啊!」
她在昏睡,他也不在意她到底听见了没有。从来也不敢奢想自己还会有见到她的一天,而现在他见到了,才知道过去少想她,是因为早将她藏在内心深处。
得不到,所以沉封她埃「唔┅┅」她简直半身全趴在他身上。
他微笑,即使十年不见,她的一些习性仍未改。没推开她,反正四下无人,她的不合礼就当是他的秘密。
伸手撩起她汗湿的浏海,一块小疤脱落,瞧见疤下的肌肤嫩白而平滑┅┅「怎麽回事?」
他吓了一跳,直觉将疤压回去。疤又掉,他要缩回,指尖不小心刮到她另一条奇异的疤痕,疤痕掀了头角,他骇然地张大眼。
他不是江湖人,也不知江湖事,一向只在他的讲书天地里打转,最多也只是在四处讲学的途中,与一些旅人聊过天,旅人之中不乏士农工商,却没有过江湖人,自然不知这叫「易容」。
他心生怀疑,直觉地轻轻刮起她脸上的湿疤,确定没有伤害到她的肌肤,这才一个接着一个,让原本丑陋无比的假象逐渐卸去,露出她的真面貌来┅┅※※※她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丑陋的人皮面具下,是水晶般的美颜。也许是太久掩藏在假面皮下的关系,她的肌肤几乎白得透明,菱唇淡白,但无损她的容颜,与十五岁的她相比,多了女人的娇媚,少了青涩稚气。目光移至她的纤颈,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移开不规榘的视线。
「聂渊玄,枉你是讲书师傅,枉你平常正经八百的,瞧你现在的思想龌龊到什麽地步!」
「你在说什麽?」软软童音充满睡意还有鼻音。
他立刻转过身来,见她清醒过来,喜道:「练┅┅小八,你总算醒了。」
「我┅┅」练央挣扎坐起。很久没睡得这麽沉了,身为武师,她总是浅眠。
「我怎麽在这里?」神智在刹那间完全惊醒过来。
放眼望去四处全是熟悉的摆设,屏风、衣柜,绣着吉祥鸟的布慢,还有┅┅她抬起眼,望着眼前温柔的男人,以往都是拾儿与十一跟她来,如今看着他,真要以为时光往回流动了。
「这是聂家的多儿园。你要不要喝点小米粥?」
「米粥?」
「我跟附近的村民讨来的。」他走到桌前,将半温的粥碗端来。
「讨来的?」她像九宫鸟般重复道。
「是啊,你先尝一口。这里的厨房年久失修,需要一阵清理,我怕你醒来後挨饿,便向附近的村民讨了碗饭来。」
有些剥色的汤匙勺了米汤送到她的唇畔,等着她吃。
「你这麽尊贵,竟然去跟人讨东西┅┅」
聂渊玄闻言,笑道:「我哪里尊贵了?我身为讲书师傅,走遍半个中原,什麽事情都要自己来打点,我也跟村民换一些东西,等我清了厨房跟水井,晚餐就有着落了。」
她怔怔地,由他安稳的双眸移向他不畏吃苦的双手。
「你拿什麽东西跟人换?」他的包袱尚在船上,而她也身无分文,他一身简衣,能换什麽?
「这里不知道是谁偶尔来住,在书柜上摆着近几年问世的书籍。说来好笑,这个人呢,用封书肆染的篓子放在书内,我拿着它们去跟附近的私塾夫子易物。」
红晕窜上透明的双颊。练央暗恼拾儿讲究挑剔,不管要用什麽,都会选择最好的。
青艳篓是聂家封书肆专门设计作染送往京师给贵族,纸质高雅昂贵,有人千金难买,拾儿硬是赖了十来套下来。当时她不在意,只当一般书笺来用,哪里知道有朝一日反而得靠它来过活。聂渊玄露出微笑,趁机喂她几口粥。
「你说,那人奢不奢侈,要偷住在这里,临走也忘了带。」
「我才不奢侈呢。」她脱口。
「你?」他惊讶道:「我又不是在说你,瞧你紧张的。」
「我┅┅我哪有紧张!」她的心口蹦蹦地跳着。「我只是想你没有趁我大病时逃开,我真不懂你。」「我若逃开,你岂不是无人照顾吗?」
「你人倒是真好,连我这个劫你的人,你也会不计前嫌地来照顾。」她酸道。
「也许,是因为你声音的缘故吧。」
她闻言,才发现她又现童音,直觉抚上脸颊,脸蛋光滑一片,显然假皮已脱落,暗叫不妙,惊惶地瞪向他,却见他一派安然自得的模样。
「你┅┅你┅┅」
「小八,你何必弄个假面具欺我呢?本来面貌不就是挺好看的吗?」他温吞吞地说,吊足了她高悬的心,也气炸她的五脏六俯。
什麽小八?原来一隔十年,他连君练央的样儿也想不起。
「可恶!」她扑向他。
也算他眼明手快,忙将粥碗高举,避开她的冲撞。「你这是干什麽?要是我闪开了,你不翻下床去?」
「翻了就翻了吧,反正要跌死也是我,没人伤心没人难过。」她说道。
「胡说什麽!」他斥责道。
她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