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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毒御医作者:舞绫飞雪-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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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记得灵山清虚观那个秋夜,崇临烧得全身滚烫,蜷在他怀中虚弱的笑问:「杜衡,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想我吗?」
  怎麽不会……不过崇临,有朝一日我不在了,请你不必想起也无需记得。就像放水灯那样,让种种过往漂散远去,无论悲伤痛苦还是憎恨留恋,都让我带走,这样就够了。
  
  越往深处走灯火越稀疏,冷宫空殿极多,少数有人宫寝大都住了前朝明帝的年老遗妃。恒帝一生痴迷道教,对男女情事不甚热衷。昭贵妃又极善妒,後宫妃嫔、才人尚不足百。
  杜衡走到最里面隐蔽角落的殿前,此处没悬宫灯,只窗扇中透出朦胧烛光,显得幽暗深寂。虽是老旧偏殿,仍可见砖石甃砌,金钉朱漆,雕刻龙凤飞云,正中牌匾四字狂草劲力磅礴,有如行云流水,上书──瘦影微月。
  杜衡敲敲门,里面一个动听的女声道:「请进。」
  推门走进,室内和屋外几乎一样冰寒。
  「你来了。」飞针走线的女子抬头对他一笑。半旧素衣,未施脂粉的容颜在昏黄灯火映照下竟是绝色,眉目间和崇临有七八分神似。
  「娘娘在缝什麽?可是给杜衡的?」杜衡嬉笑著凑过去,满脸开心。
  女人被逗乐了,眼角眯出浅细笑纹:「之前不是才绣了条云纹束腰给你?」
  「那个太漂亮了,我都舍不得系。这香袋……」杜衡拿起刚结好穗的孔雀蓝缎面香袋,其上丝线彩绣著一只仙鹤,羽翅微展,十分传神。凑近闻去,散发出阵阵苦涩的幽香。「有药材的味道!瓜蒌仁、旋覆花、五味子、桔梗……止咳喘的?」
  女子感叹不已的打趣他:「比猪鼻子还灵。」
  杜衡把玩著香袋,神色复杂的垂下眸子:「仙鹤意长寿,他收到一定很高兴……圣上,就要不行了。」
  女子闻言也落了笑,若有所思的起身推开窗,明月被窗外树杈割裂,透进散碎光芒。她突然问:「你可知为何这冷宫偏殿有如此风雅的名字?」
  「瘦影微月?」杜衡摇摇头。
  「传说当年孝帝在位时,曾专宠豫妃。那豫妃出身寒卑,性子极泼辣,敢爱敢恨直爽率真。」女子对月娓娓道来。
  孝帝自得豫妃,两人感情甚笃,再不曾招别的妃嫔侍寝。可豫妃不能生育,更兼她个性莽撞而乏恭谨,在後宫可谓众矢之的。终於,太後也对豫妃独占圣宠心生不满,三年未有皇嗣降生,甚至传出废後的谣言。太後将孝帝叫到皇祠,逼他废妃。孝帝是至孝之人,却不舍豫妃,在祖先牌位前跪了整整两天。再回去之时,豫妃已经不见了。
  孝帝不知豫妃下落,悲痛欲绝。五年後太後过身,一夜新月如钩,白露凝霜。孝帝被月光吸引步出宫寝,走了许久,不觉竟来到冷宫深处。微月到此地正明,月下立著一个清瘦如风中飘絮的人影,正是他挚爱的豫妃。
  豫妃因流泪过多哭瞎了双眼,每天站在偏殿外痴痴等候。她经历伤害不信任旁人,无论跌伤多少次都从不让人扶。再见伊人,孝帝无语哽咽,伸手握过她的手。豫妃憔悴的脸上浮现笑容,没问他是谁,紧紧抓住那只手,由著他领自己一步步,缓缓走回了他们曾经居住的延露宫。
  「那之後不过半年,豫妃就仙去了。孝帝亲笔为这偏殿提名『瘦影微月』,长居於此怀念故人。」女子转身凝视杜衡,身影映著窗外碎月,直如月下谪仙。「杜衡,华妃十三年前就已死,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
  「娘娘?!」杜衡惊愕已极。
  「当年若不是丹雪代我而死,你父亲又甘冒风险放我生路,华容早已化为尘土。我害了丹雪,再不想背负更多业债。」华妃面上神色凛然而哀伤,写满决绝。
  杜衡急道:「那崇临呢?他一直想念母亲。您怎麽舍得抛下他?时机马上就……」时机将近,要不了多久,她就能从这儿出去,光明正大把香袋交到亲子手上。
  华妃轻摇头:「我若活,为埋葬这秘密必会有人死。」她将香袋放到杜衡手中握紧,「我太了解你,为保崇临和杜家,你根本不惜赌上自己一条命。可就这麽和他分开,你舍得?」
  总是滔滔不绝说著崇临的事,飞扬眉角掩不住满脸寂寞。看著你的眼睛便能读出所有,迷恋爱慕,渴望却又绝望。
  杜衡,我活下来,只为牵挂崇临。但若有了你,当能护他一生平安喜乐。世间情字毒最厉,豫妃离了孝帝,孝帝失了豫妃,都不过半心之人。这道理你可明白?
  「今晚月色正好……想听些旧事吗?」
  
  从瘦影微月出来,杜衡仰望月华,心还陷在震惊中难以回神。
  二十二年前庆元四年春,还是少府的朱懿巡至渔阳郡时,在楚馆见到了年方及笄的华容,将她带回京城。
  中秋宫宴之上,恒帝和新册封的昭贵妃高坐正首谈笑风生,两岁的三子崇嘉在恒帝膝盖上不老实的扭动。皇後抱著四岁的长子崇宁坐在一旁,容色暗淡。
  乐曲醉胡腾奏起,一袭白纱长裙跃入舞池的女子瞬间豔惊全场。婉转身姿舞於月下,皎似轻云之蔽月,飘若流风之回雪。恒帝的目光像凝在她身上,无法移开分毫。
  次年,华容被封为华妃。恒帝建华荣宫,几乎每晚留宿於此。华妃深知昭贵妃对自己恨意之深,恐腹中胎儿命不久长,便找来朱懿商议。
  庆元五年一个冬日,恒帝被突来政务缠身面会大臣,三个时辰後太监急急来报,说华妃诞下六皇子。恒帝赶往华荣宫,竟看到宫前聚集十数太监宫婢及侍卫,异口同声说皇子降生之时紫云蔽日,华荣宫顶宝珠泛出七彩流光。
  听闻天降祥瑞,恒帝欣喜若狂。这时一名游方道人在承华门外求见,待入宫见过胎儿,道人跪地三拜,言此子乃是上清灵宝天尊白玉如意下凡,是上天赐福,厚泽无量,象征我朝和圣上金安万寿,得诸神庇佑。其性命关乎国运,需当珍而重之。
  恒帝为六子赐名为临,宠爱到极致。朱懿因著华妃推荐,同年晋升为御史大夫,五年後高升相国。崇临八岁时,昭贵妃命太医杜廷修暗下毒手,华妃患传染急病而『死』,崇临也身子日衰缠绵病榻。国师掐算六皇子需收敛光华方能保全性命,恒帝只得舍弃将其立为储君之意。
  看著漫天乌云层层飘散,杜衡握紧手中香袋,面上暗影更深。
  
  崇临千钧一发之际入主兵部,提拔苏清凌升任从四品职方司郎中,两人彻夜研究地形、用兵,商讨对策。先是派老将何奎酉由武关急调四万精兵火速赶赴陇裕关,同赵洪涛兵马会合,再遣探兵尝试秘密联络关东营,争取里应外合。另外阜匪军的镇压、粮饷派给和调度、运输路线也重新规划了。朝局混乱,礼部、吏部事务亦相当繁杂,件件都要亲自过目批示。
  不过数日,崇临病渐深沈,直累到倒地昏厥被抬回东篱宫。
  「你家主子这会儿到哪去了!」看著内寝里忙於诊治的太医院右院判,小安气不打一处来。
  「爷下午有事没在宫里,让我盯著,可我哪盯得住啊!」小荻也一肚子委屈。自打上次六殿下醒转,爷就没来过东篱宫了。有时过其门而不入,光站在门口发呆。搞什麽,又不是大禹治水!
  半盏茶功夫,右院判出来,说崇临只是劳累过度,需好生休养,开了方子著人送去药监司就离开了。
  小安和小荻一脸欲泣神情守在床前,崇临咳了会儿睁开眼,哑著嗓子笑道:「你们哭什麽?」
  「哪儿哭了。」两人揉揉眼,六殿下也被杜衡带坏,学会戏弄人了。
  「小荻,」崇临眼神有点躲闪,片刻轻道:「你家主子……近来好吗?」
  好什麽好,他莫名其妙的!想归想,小荻当然不能这麽答,只能说:「爷很好,就是挺忙的。」
  「是吗……」崇临咬牙抬眸:「我想见他,你请他过来一趟。」
  「好、好的。」小荻支支吾吾应下来,认命的跑出去找人。爷说办完事还回宫,只能去承华门等了。冤孽冤孽,乖乖过来看人不就好了。都敢嘴对嘴喂汤药,见个面却跟黄花大闺女似的羞涩什麽劲儿啊,就会给人添麻烦。
  
  傍晚,夕阳西下。崇临重新梳洗过,裹上裘袍坐在桌案前把玩般若面具,看到窗外踏雪走来的人影,绽出和煦笑靥。
  吩咐小安出去关好门,崇临向杜衡伸出手,感觉他冰凉的指尖叠上来,便轻轻握住:「好冷。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晚,东君也会偷懒啊。」
  杜衡抽出手把窗关上,还他一个笑容:「找我有事?」
  「嗯。」崇临乖巧的点头:「陪我说会儿话行吗?」
  拉过椅子坐在他身旁,杜衡的手却不自觉颤抖著。
  「……那个琅环,很美吗?」
  没想到竟问这个,杜衡心跳猛的漏了一拍:「嗯,她很美,心地也很好。」
  「你爱她?」崇临直视他的眸子。
  杜衡苦笑:「你想知道?」
  低头思忖良久,崇临却缓缓摇了摇头,展颜一笑:「还是算了。以後……我不会再吐你的药。时候已经快到了不是吗?最後能死在你手里,对我算不得苦事。」
  ──你在说什麽?
  「有时常想,如果没有生在帝王家会怎样。但若非如此,便不能遇见你了。」崇临似是有些微赧,拿面具遮住脸,声音隔著木头低低回响:「对你来说,我只有利用的价值吧?不过时至如今,都没有关系了。」
  ──你到底在说什麽?
  「……杜衡,你要笑就笑吧。」崇临双眸透过面具仍可见微澜,左手死死扣著窗棂,紧绷的指节极为苍白。「我心里,一直想著你……灵山那段日子真的很幸福,可惜好梦总会醒来。但很快,我就再也不用担心梦醒了,这样也好。」
  ──崇临,你究竟说了些什麽?
  杜衡久久怔愣著,连呼吸都忘了。
  拿下面具长出一口气,崇临像是做完一辈子最艰难的事般轻松笑起:「没想到真能说出来。大哥……他一定能保护你。你为昭贵妃做事,要提防她算计暗害。」
  见杜衡愕然的面上毫无表情也没有回应,崇临咬了下唇,突然凑近了他。
  就像一阵风,蜻蜓点水的吻。两人相触的双唇皆是一片冰凉。
  实难想象他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杜衡凝眸看著偏过头去脸颊通红的男子,那不是素日睿智冷傲的白玉天家郎,而是多年前执手相伴,羞涩又温柔的故人。
  「这个、给你。」崇临把般若面具递给杜衡,眼中盛满笑意:「虽然很怪……以後让它代我陪著你,好吗?」
  从没想过,世上真有流不出的眼泪。
  「……你太傻了。」沙哑著嗓子,杜衡硬挤出的话音都变了调。般若脸上彩漆顺著木纹有几处开裂,从眼角到面庞,看来就像狭长泪痕。
  
  华荣宫。
  偌大主殿门窗紧闭,昭贵妃华服美髻、满脸怒容坐在上首,心腹太监孟公公随侍在侧,别无旁人。
  杜衡推门进来,也不行礼,挑个舒适的太师椅坐了,嬉皮笑脸道:「娘娘急著找我,可是七白玉容粉不够用了?」
  昭贵妃面上冷极:「原以为你是条长得花哨却懂人事不乱吠的狗,谁知你们父子俩居然贼胆比天高,背地里干些不要命的勾当,想早日投胎吗?」
  「出了什麽事,大惊小怪的。」杜衡狞起眉头,一张俊脸写满不屑,心却隐隐浮现不好预感而跳得极快。
  「你自己看!」哢啦一声,昭贵妃扬手往地上丢了样东西。
  杜衡大惊失色,竭力忍住才没发出悲鸣──华妃常戴的白玉荆花发簪,被摔断成了三截。
  孟公公阴阳怪气道:「要不是裹尸的太监识得那妖妃容貌,就被当成病死宫女混过去了。照顾她的老东西德全已经杖毙,两人尸首都丢出宫外喂狗了。」
  杜衡青白著面孔,捡起散碎在地的白玉发簪紧紧攥起,锐利裂口划伤他的手掌却浑然不觉疼痛,挺直脊背强笑:「华妃是我父亲放的,但这些年都是我在派人关照,那又如何?比起个死人,太子和皇後才是娘娘最该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吧?」
  昭贵妃心念电转。她知晓杜衡绝顶聪慧却油滑难捏,原就想以此事相逼让他帮忙解困,因而话虽厉语气却和缓了三分:「别想蒙混过去,为什麽吃里爬外护著那贱人?」
  「呵,绝代美人,我见犹怜啊。」杜衡眯起眼睛,笑得邪魅:「金屋藏娇,普天下男人都会玩的伎俩,有何稀奇?」
  联想往事,昭贵妃面色更沈,强压怒火:「此事暂且搁下,崇临那贱种呢?别忘了你跟我的约定,要保杜家上下平安,就别想再耍花招。」
  「杜衡自是记得。药中落毒从没间断,孟公公不是常来勘验?那六皇子身子日衰有目共睹。但我不是说过了,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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