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意满君怀-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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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大的苦痛无法言明,最后忍不住要责怪上天!
现在的他和二十多年前师流风的心情如出一辙。难道,他还要重蹈父亲的覆辙吗?师父告诫过他:“戏子无情。身为戏子,一旦有情,你就和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没了区别,到头来,受伤的必定是你自己。”
所以他总是置身事外,总喜欢看墙上挂着的一张张脸谱,把喜怒哀乐统统掩藏在面具之后。
但是……
那张虚伪的面具在碰到她的时候便悄悄裂开了缝,然后慢慢脱落,将他的保护屏障突破,而后恣意践踏,
相随的尊严亦付之一炬……
门外的动静拉回他的神志。
师潇吟抹抹疲惫不堪的脸,慢吞吞地重回榻上,佯装沉睡。
门发出“吱呀”一声细小的响动,娇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进入屋内。左右看看发现没有异样,才放心地来到层层幔帐前。
“大师兄……”她低低地呼唤。
岑寂,除了他浅浅的呼吸之外一片岑寂。
“大师兄……”一抚睡穴,确定他在沉沉的梦中,她才敢颤巍巍地伸手为他轻试额上沁出的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冰凉的指尖顺着他那优雅的轮廓曲线缓缓下滑,语调却显得低切,“我是不是真像宝卷说的那般无情?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同时利用了你?我只想着为爹报仇……师父和宝卷与此无关,便不该被卷入这场漩涡。我惟独对不起的是你、还有对我很好很好的图穷大娘。我在撒谎,利用你们对我的好来报复。其实,我虽恼过、怨过,却始终放不下——你对我期望很高的,是不是?但我不是纯粹来此学艺的诚心之人。我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恨我……我不想让你恨我。说我自私也好,尽管是欺骗你,我也在希冀着你的温柔。”哽咽的话僵在唇边,“别人不稀罕你内心真实的一面,只看重你逢场作戏的风情,可我稀罕——我稀罕!你把自己困在一个小小的壳子里,我看了会……难过……”
回头看看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张脸谱,她忿忿地道:
“戏子又怎样?说什么‘面具下的不重要’,胡说!那些脸面再鲜活,终究不是你自己的喜怒哀乐,又有何意义?我不懂你为何要折磨自己……或许是我之前做了许多令你生气的事,所以你难以接受我的弥补,才会觉得我做那些东西是在怜悯你吧?怜悯?你竟认为我在怜悯你?你是需要怜悯的人么?呵呵……我听了图穷大娘的话,我自己最最清楚……你知道吗?心疼和怜悯是截然不同的。听到你受苦、看到你流血,我不是同情——而——而是——你睡了,我说的你也听不到。”
她脸上不禁微微泛红,小猫似的在他瘦削的脸上怯怯地一吻,“我豁出去了!反正走到如今这步,已是进退维谷。或许,将来也没机会再和你说说心里话了……总之等到串红台后,我会还你一个清静。那时没人再气你,也没人令你受伤流血……”
难舍的秋波在他身上留恋不去。
晓满给他盖好被子,自言自语地道:“你说要懂得爱惜自己,那你可曾爱护自己了?我这个样子即使受了伤也无妨,但你不同——那么美的人怎能允许有缺憾的存在?〃
时光若沙粒在指尖流逝。她已忘记来了多久,只静静地守在床边,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最后,她霍地站起身离开了屋子。
当门关上之时,从梁上跃下一名发红如焰,眼内透着精细光泽的女子。她斜靠在榻旁,淡淡地道:“小子,人都走了,还想装到何时?〃
话音一落,闭目的师潇吟缓缓地睁开双目,微露一丝笑痕,“原来图穷大娘的轻功也很了得,不然,小丫头不会没察觉的。”
“你是夸我还是夸她?〃图穷大娘似笑非笑地扬扬眉,一张难看的脸出奇地引人注目,“我自知没她的轻功好,不过是小丫头心不在焉,才未洞察。你以为我教你的几招三脚猫有多厉害?顶多不至于被她发现你没昏厥,仅仅是受制难以自由行动罢了。”
“她确实是个出众的姑娘。”师潇吟的面容浮现出一层难以捕捉的暖意。
“呦,变卦了?刚才还咬牙切齿,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变了个人?〃图穷大娘有几分耐人寻味的莫测表情。
“大娘,莫再寻我开心。”师潇吟无奈地苦笑着。若不是这个来自西域的图穷大娘心疼他,教其一些防身术,刚才被晓满那么“一点”,便真要睡去了。睡过去不打紧,麻烦的是他会错过好多真相……
图穷大娘解了他的穴,笑着道:“哪,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早从他答应单独教晓满曲艺之时,她就隐约意识到这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师潇吟活动活动僵硬酸痛的四肢,幽柔的眼眸打量着她,“大娘在说什么呢?〃
“呵呵,小子啊,你心里的弯弯,具体的大娘猜不出。”图穷大娘点点他的眉心,“但你现在的样子,一看就是有了主意。记得,好自为知啊。”
师潇吟一敛眉,“大娘,人有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即使不愿,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或许之前还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可经过刚才的一番“体验”,他已做了最快的打算——
那个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啊,表面上冷静,似乎对什么事都能干脆地放下,实际上冲动冒失,对什么都难轻易释怀。
他真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坠入无底悬崖吗?
祸从天降
她变了,还是他变了?
总之,他与她的情况有了巨大的转变。谈不上是好是坏,是近是退,惟一相同的是教与学的过程。
她继续学,他继续教,两人都绝口不提前尘,仿佛那之前的一幕幕皆成了一场场镜花水月般的幽梦。
师潇吟披着月牙白缎的衫子,斜倚门口,神色淡淡地凝视着院中的女子。
那一举手一投足无一不凝聚着心血:优雅宁和的云手,敏捷利落的翻袖,仪态万千的整鬓以及一连串的步伐:轻微的云步,紧张仓皇的跪步,踉踉跄跄的醉步,或潇洒,或轻盈,或豪迈……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说心里话,这一点令他无法不……羡慕。
这个世上,有不少人啊,只需花一点点功夫就能达到别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境界。
“歇息一下。”他又看了一会儿,轻轻地说道。
晓满喘了口气,擦擦细汗,说道:“我不累,可以继续。”时间越来越紧迫,还有几天就要串红台了。这些天她没少看其他师兄、师姐们练的曲目,心中七上八下,没个实底儿。偏偏想从师潇吟的嘴里套实情,又比登天还难。真是头痛不已啊!
“够了。”师潇吟挥挥袖子,拢了一下英眉,“再练下去,对你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晓满一怔,随即明白了其中之意,不由得双颊染嫣。
这几天她来癸水,白天洗洗刷刷之余,晚上亦不能疏忽练唱,劳累下来自是身心疲惫。本来,她就和别的女子不大一样,几乎每次都被月事折磨得半死。以前在罗浮山,她尚能吃吃师父专门配给她的药止痛,还有宝卷给她疏筋活血,但现在呢?这人地生熟的京城,她就只能窝在被窝里呻吟。不过,这些都是女孩子最私秘的事,他一个大男人如何得知?这才是最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师潇吟微微一哂,
“晓满,这个戏班子毕竟是女子居多。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戏班子里谋生,来来往往的人形色各异,看多见多自然懂得的就多。小骗子,不让我说违心话,你又何尝说真心话了?〃
晓满的脑子“嗡”的一声响,几乎以为他知道了她来此的目的。但偷偷抬眼,又觉得不像是那个样子,只能静观其变,“啊,师兄的话晓满听不太懂呢,”
“算了,你既没听懂,也就不必追究其中的意思。”师潇吟若有所思地一勾漂亮的唇。看看外壁上划的“正”字,叹气道:“眼看日子就到,你都准备好了吗?〃
晓满低垂下苦笑的脸,“啊,反正该做的都做了,至于结果,我不奢想。”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最多就是输了串红台,她豁出命,一人一剑杀到侯爷府。也许千百年后,她能成为另一个名垂青史的“荆轲”也未可知。
“你又忘记我的话了。”师潇吟轻轻一抬她因疲累而显得消瘦的脸,“说话时要看对方的眼睛,不然,我会以为你在跟地面说话。”
晓满的脸因他的指尖接触而变烫,心里好像有只小兔子在乱蹦,惴惴不安。以前和师潇吟说话,不敢直视他是因为心虚,而现在却不同。她知道,肌肤上那火辣辣的红润是代表着什么意思……自从上次的吻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更多时她甚至不敢和他独处,生怕那过激的心跳会使心脏难以承受。
她失去娘亲时尚幼,多年随师父居住在山上,她真的对男女之情没啥概念,一心只想找个人,好告诉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究竟,什么才叫做“情”?
前人写过好多情关风月的诗句,以前她在元好问的一阕词上看到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一句,到如今仍记忆犹新,意思虽因久远而变得更加模糊,但却始终未忘。
师潇吟见她半天没反应,不禁长叹一声,“傻姑娘,你又跑神了。”似乎小丫头很喜欢遛神,不知不觉就忘记了他还在她身边的事实,会是……在想那件报仇的事吗?
“啊。”晓满回过神,面带愧色,“对不起,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晓满,如果没有赢得头名、你……有什么打算?〃他好奇地问。
“没有赢得头名?〃她水漾的眸子讶然地瞅着他,有些激动,“为什么这样问?如果……如果没赢得串红台的头名,我又能怎么样?输了只说明我不够好嘛。”
师潇吟摇摇头,柔声地道:“你别紧张,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你做得很好,要对自己有信心才行。”
她呆了呆,意识到情绪的过激,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我是有些紧张。‘小四喜’高手如云,稍有不慎我就会被筛下来。”那也就意味着,她将告别这里、告别他……做九死一生的最后之搏。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师潇吟的眉毛微微一扬,不喜欢看到她失落的模样,“你认为自己是最好的,那便是最好的了。”
晓满心中一颤,陡然脱口问道:“你也认为我是最好的?〃话音一落,才觉得太过唐突,但泼出去的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收回的,只好强摄心神维持镇定。
师潇吟盯着她,嘴角轻轻一勾,再现完美的弧度,“你是我选的人,你觉得我是退而求其次的人吗?〃
晓满一咬菱唇,两手反贴火烫的双颊,扭身就跑,
也不理会身后的人是否会惊奇。
只因,此刻的她——
心慌意乱。
也许再说上两句话,她就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来了!危险,再这样相处下去,她恐怕就舍不得离开——
终于,“小四喜”的新弟子们盼来了期盼已久的日子。
对梨园来说,串红台是一年一度的盛事。这天,戏班子的班主从外赶回,指挥弟子们整理琐碎的内务,然后搭好台子准备让新弟子一展实力。
前面人声鼎沸,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围在场子四周,仅仅后台是清静的一方净土。
“‘三担’是装戏具的几只大木箱,头担装盔头和祖师爷的木雕像;二担放戎装等行头;三担盛尖头帽和鞋靴。”师潇吟在台子开场之前,又一次给晓满讲述了后场的常识,“由于当初祖师扮过小花脸,所以地位最受尊……”注意到对方又心不在焉,冰凉的手指轻弹她白皙的额头。
晓满猛一愕,接着,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
“紧张了?〃他的心渐渐软下来,不忍在这个关头对她严厉。这个女孩根本就藏不住心事,有什么小计量也会在那双明净的眼中呈现出来,如此单纯的人要学会骗人、学会伪装自己,会有多痛苦呢?她是个值得任何人宠爱的姑娘,的确不该淌入尘世的纷扰漩涡。和她不同,他的身心皆已病入膏盲,即使再被多浸染一层黑雾,也不会怎样。好多年没人那么在乎过他真正的想法了,但这个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小姑娘却非常在乎,这让他心生动容与怜惜。失去得太多,从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让他差点儿忘了什么叫“保护欲”;而保护她不受伤害,却是他现在非常想做的事……
“不……啊,是。”她光是摇头,随后又在看到他深邃的眼神时改口,总觉得说慌是对美的亵渎。
师潇吟苦笑着揉揉她馨香的发丝,低声嘱咐:“没什么可怕的,我在台子上看着你呢。”
像是有魔法一样。晓满不安的心奇迹般的被抚平,是啊,他在台子上看呢。她脸上的酒窝更显绚丽动人,“多谢师兄,我去准备,”轻快地转身,宛若自在的蝶儿,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