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系列-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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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支持不住了,方木看着马凯大张的嘴离自己越来越近,本能地扭过头去躲避,却把自己的颈动脉暴露给了对方。
马凯粗重的呼吸喷在方木的脖子上,仿佛能想象到那一排尖利的牙齿咬进皮肤的剧痛。
救命……
方木听到铁门被重重的打开,有人冲进来,紧接着,马凯按住自己肩膀的手松了下来,他的整个人也软绵绵的从方木身上滚落下来。
睁开眼睛,上方是邰伟紧张的脸,手中还握着警棍。
“你没事吧?”
邰伟伸手把方木拉起来,方木摇晃了一下,忙伸手扶住桌子。喘了几口气后,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骤然感到一阵恶心,弯下腰干呕了几声。
马凯已经被几个看守七手八脚的按在地上,正在戴手铐和脚镣。
方木待双腿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就蹲下身,艰难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拾进书包。
马凯的头尽管被按在地上,可是始终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安详的眼神望着方木。方木不敢与他对视,尽力回避着他的目光,收拾好东西就摇晃着向门口走去。邰伟忙要去扶他,却被方木用力打开他的手:“走开!”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J大校门外的一间小饭店里,邰伟隔着桌子看着对面低头不停喝水的方木。
“好了吧,还在生我的气?”邰伟递过去一支烟。
方木本不想接,瞥了一眼烟嘴上的“中华”,还是接了过来。
邰伟忙不迭的帮他点上,“这就对了嘛,别生我的气了。”
方木叼着烟嘟囔了一句,好像是“我没生气。”
“我已经狠狠地批评了那个看守,还好你没出什么事,否则我饶不了他!”邰伟边看着方木的脸色,边恶狠狠的说。
方木的脸色有所缓和。其实下午的事情,自己也有责任,如果不是那句激怒马凯的“你不可能再祸害任何人了!”,他是可以控制住局面的。只是想到邰伟擅离职守险些害自己丢掉性命,方木的心里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好好吃一顿,我请客!”邰伟的情绪很高(一多半是因为内疚和后怕),点了一大堆菜,还要了几瓶啤酒。
几杯酒下肚,两个人的话渐渐多起来,似乎忘掉了下午惊心动魄的一幕。
“老弟,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要是没有你,这案子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破了呢。”邰伟的脸有些红。
方木抿了口酒,笑着摇摇头。
“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哦,你说。”
“比方说,你是怎么判断出马凯的长相的?还有他的住址、家庭背景什么的?”
方木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些现场图片和分析检验报告。之后,我们又一起去了一次现场,就是姚晓阳和佟卉被杀的现场。这些信息带给我这样一种印象:混乱。没有明确的犯罪对象,'奇·书·网…整。理'提。供'没有精心策划的犯罪计划,没有打扫犯罪现场,甚至剖腹用的刀子都是在现场找到的,使用后就随意的丢弃在现场。这些让我觉得凶手可能是行为证据学中所说的‘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
“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
“对,与之相对应的是‘有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这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期间提出的分类方法。所谓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通常是指那些病态的,存在严重精神障碍的人。由于他们的理智和社会性功能都已丧失或者相当迟钝,而且已经部分或者全部地脱离了现实世界,因此,他们实施犯罪的现场往往具有一些显著的特征:例如犯罪往往是一时冲动;以熟悉的地点为目标;犯罪现场随意而且凌乱;现场到处可见大量的物证等等。而在这一系列杀人吸血案件中,现场都明显体现出上述特征。”
“哦?”邰伟专心的听着,“可是单凭这些好像也不足以判断出凶手的长相和其他资料啊。”
“当然不能。不过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看到某个人之后,马上会对他产生一种好恶的态度,例如立刻会感觉喜欢他或者讨厌他。而且经过交往后,又发现自己当初的直觉是完全正确的?”
“嗯,有过。”邰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么?”
“不知道。”邰伟老老实实地说。
方木笑笑,“那是因为你过去曾经遇见过一个和这个人在外貌和性格上都很相似的人,而且那个人给你的印象一定很深刻。所以,当你遇到一个相似的人之后,你的潜意识就会把过去那个人的性格‘加’到这个人身上,于是就会马上对这个人产生好感或者恶感。而有些时候我们会发现这种貌似唯心的直觉是准确的。这就很说明问题。”
“什么问题?”
“有的时候,同样性格的人,会有同样的长相。”
邰伟皱起眉头,“龙勃罗梭?天生犯罪人?”
“不错,龙勃罗梭的确在《犯罪人论》里阐述了所谓‘天上犯罪人’理论,还大胆总结出各类犯罪人的相貌:比方说杀人犯往往目光冷漠,长着鹰钩鼻子,下颌骨强健,耳朵长;再比如说盗窃犯往往头发稀少,前额狭窄,眉毛浓密且靠的很近等等。很多人都批判他的学说是唯心主义,不过别忘了龙勃罗梭是一个典型的实证主义学者,他的所有结论都是建立在严密的实证研究基础上的。尽管有经验主义之嫌,不过我觉得‘天生犯罪人’理论还是有相当的科学性的。比方说气候、种族、文化、饮食对犯罪产生的影响。”
“比方说呢?”
“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夫妻相你听说过吧?”
“当然。”
“一男一女,结婚前相貌各异,结婚后却越长越像。为什么?原因在于两个人由于共同生活,饮食结构和作息习惯都大致相当,所以面部色素沉着的位置也基本相同,所以就会给人一种‘越长越像’的感觉。”
“哦。”邰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再回过头来说说马凯。我之所以判断他长得很瘦,一方面是因为凶手曾和有些被害妇女有过激烈的搏斗,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感觉到这个人在犯罪时表现出一种极为焦虑的情绪,而且这种焦虑应该与血液的缺乏或者不良状态有关。试想,如果一个人在这种长期存在的焦虑情绪下生活,他的饮食肯定不好,会表现出营养不良的征兆,所以他可能是个瘦弱的人。而一个连基本的饮食起居都照顾不好的人,对个人卫生肯定也无暇顾及,头发长且脏乱就是一个最显著的表现。而且他极有可能是独居,因为如果有同居的亲属或者长辈,那么他人的开导与劝解也会减轻他的焦虑,不至于最后恶化成妄想症。他发病也应该就是最近几年,因为如果他早就有这种病态心理的话,他早就下手了,而最近几年并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
方木低头喝了口水,又点燃一支烟。
“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有一些比较典型的人格特征。例如社交能力差;情绪焦虑;无法从事技能性工作;出生排序多为家中幼子;独居,并且往往生活在犯罪现场附近;对新闻媒体不感兴趣等等。所以我判断凶手可能就住在现场附近,而红园区是本市的旧城区,商品房很少。再说以他的精神状态,不可能从事高收入的职业,所以他的经济能力也不允许他购买商品房。因此他很可能住在父母留给他的房子里,而他的父母原为国有企业的职工,因为过去只有国有企业才会有福利分房的待遇。”
方木掸掸烟灰,“所以,综上所述,凶手是一个年龄不超过30岁,很瘦,不修边幅,家住在案发现场附近,国有企业职工子弟,存在严重精神障碍的人。”
邰伟目瞪口呆的看着方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老天爷,全被你说中了。”
“哪有啊,”方木淡淡地笑笑,“最初,关于犯罪与血液的关系我就判断错了,我以为他对血液的焦虑缘自天气。”
“是。”邰伟思索了一下,“我记得那天你说凶手可能穿着一件比较厚实的衣服。”
“是啊,第一次案发的时候冬天刚过去,我以为他大概是害怕血液被冻结,所以他可能会采用一些额外的保暖措施,例如穿上厚实的衣服。后来看了佟卉被杀的现场才感觉到那可能是来自于对自身血液的‘缺乏’的妄想。”
看到邰伟仍然是一脸敬畏的表情,方木笑笑说:“我没那么神的,这个案子我有很多地方都搞不清楚呢,比方说怎么选择被害人,为什么要剖腹,为什么要把血液和其他物质混合,为什么要把佟卉带离第一现场,很多呢。”
“哦……”邰伟恍然大悟,“所以你在和马凯面谈的时候,问了他那些问题?”
“是啊。”
“实证主义研究。”邰伟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木,“老弟,将来想当个犯罪学家么?”
方木愣了一下,“没有。我可没想那么多。”
“那你为什么……”邰伟终于把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说了出来,“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
方木脸色一沉,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从小饭店里出来,喝得有点醉的邰伟拍拍方木的肩膀:“老弟,你帮了我大忙,想要什么奖励,尽管说!”
方木笑着摇摇头,“不用了。”
“不!一定要!”邰伟粗声粗气地说,“物质奖励?还是给你们学校写一封表扬信?哦,”他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恐怕不用我写了,呵呵。”
方木正要问为什么,邰伟又重重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妈的局里不给你奖励,我给!你们做学生的需要什么呢?”他搔着后脑勺,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
“算了,算了,我真的不要。”方木连连摆手,看见邰伟拿出钱夹,他把脸一沉:“邰伟,我们算是朋友吧?”
邰伟使劲点点头。
“如果真拿我当朋友,就不要来这一套。”
邰伟搔搔后脑勺,想了半天,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手伸向腰间,从枪套里拿出一支64式手枪的备用弹夹,取出一颗子弹,递给方木。
“这是干什么?”方木惊讶地问。
“对于我们警察,最好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枪。”他郑重其事地把子弹放在方木手里,又把方木的手握住,“枪我不能给你,送你一颗子弹吧。留个纪念。”
方木心想:靠,大哥,你不觉得不吉利啊?这话怎么听都感觉是“送你一粒花生米尝尝!”
不过他还是把子弹小心地放在衣袋里,然后冲邰伟挥挥手:“我回去了,你自己开车小心点。”
方木转身刚走了几步,邰伟“哎”的一声。
方木回头看着邰伟。
邰伟仿佛审视般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郑重其事地说:“方木,考没考虑过将来要做个警察?”
“没有!”方木坚决地说。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邰伟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打开车门,上车,发动,看见车内镜上挂着的“五条禁令”,心里祈祷着千万别遇到警务纠察。
方木没有回寝室,而是走到了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他躲在站牌后面,看见邰伟的吉普车开远,才跳上一辆315路公共汽车。
车开到长生路的时候,方木下了车。向北走了不远,就到了J城专门经营殡葬物品的延寿街。长生,延寿,却偏偏家家门口摆满纸人、花圈。这世上名不副实的东西太多。
20分钟后,方木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胶袋登上了返校的公共汽车。
凌晨1点。
方木蹑手蹑脚的爬到七楼,手中的黑色塑胶袋不时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这层是女生宿舍,如果这时候有哪个倒霉鬼出来上厕所,准被吓昏过去。
方木小心地打开通往天台的窗户,先把塑胶袋扔进去,然后自己悄无声息的跳进天台,径直向东北角走去。
夜色很好,有微微的风,沙沙的,好像有人在低声絮语。天台的东北角有一堆沙子,掺杂着不少黑色的纸灰。方木蹲下身子,打开塑胶袋,抓出一捆捆的烧纸,拆开,用打火机点燃。一个小小的火堆就在午夜的天台默默地燃烧起来。
午夜的校园显得寂静异常,大多数人都在甜蜜或恐怖的梦中徜徉,夜游的,无论是人是鬼,都没有看见J大南苑五舍B座天台上的奇怪祭奠,尽管它并不是第一次。
方木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把它放在身边的一块砖头上。接着又点燃了一支叼在自己嘴里,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烟雾在火光中袅袅升起,好像柔婉的轻纱,摇曳几下就消失在夜空中。
老四、王建,你们好么?
还有你,陈希。
方木的眼中涌出泪水。
我又抓住了一个恶魔。你们该为我高兴吧?这是第几个了?第六个了吧。他很残忍,杀死女人之后吸血。我做得很好,在他对最后一个女孩下手之前就抓住了他。他不会再杀人了,他会下地狱。
我不会再“来不及”。那场恶梦,已经足够。
可是,如果只是梦,那该多好。
方木边拨弄着火堆,边轻声低语。火光照亮他苍白的脸,表情如梦如幻。不时有大颗的泪珠滚落到嘴边,他也不去擦拭,任由它们一颗颗落在地上。
一阵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