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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东风破之暝城-第6章

小说: 东风破之暝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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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正是古物爱好者吗?那天不还花巨款买了只乾隆爷的‘青花转心瓶并粉彩防风烛’吗?”
  我不禁恼羞成怒。
  她仍旧不肯饶人:“再说柏然,你就更加不用狡辩。你是做学问的人,不像少华那样不学无术。像他都会对雄凤鸟尊感兴趣,你难道就不想探个究竟?”
  柏然终于笑出声来:“你别再臊少华的皮了。说吧小姨,你到底想要我们帮你干吗?”
  范文嘉精神大振:“我要你们俩陪我去一趟成都。”
  47岁的钱庚凡是一个见一面便不容易被忘记的人。
  他很胖,但那张肥肥的脸并不是正圆,而是一只光滑的一丝皱纹也没有的大号馒头。关键是那双眼睛,细细的,从长度到宽度都不能跟一般人相比,但偶尔会溜出一小丝明亮的光。你既可说那是狡诈,也可说是聪慧。
  钱庚凡留着寸头,有时戴一副眼镜,穿一身绸衫,拿着只鼻烟壶,说话慢慢,走路缓缓,派头像个十足的乡绅。
  钱庚凡是个生意人,主营盐、茶叶、绸缎,经常出没于四川、重庆、云南以及西藏。他拥有一支规模庞大的马队,都是些身材矮小但体格结实的川马,偶尔也有滇马,擅长脚力。在40岁之前,钱庚凡经常亲自带着他的马队,穿行于滇川藏的崇山峻岭之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如果耳边没有持续不断的马铃声,钱庚凡无论多么疲倦也无法入睡。他的头发里有杂草的碎屑,衣服里裹着牦牛的干粪,眼睛里看到的全是藏地的天光。
  钱庚凡跟很多人打过交道。沿途设下关卡的士兵,征收重税的土司,茶叶庄、绸缎庄或是盐庄的老板、跟着他的马队同行同住的转山的藏民,唱歌唱得很好听的羌族少女,满脸脏兮兮的藏族母亲以及她们怀抱里皮肤黑漆漆的小孩子。有时他也跟土匪打交道,偶尔很凶悍,偶尔称兄道弟甚至纳上一些不明不白的买路费买来一长段时间的安稳。他也跟文质彬彬的银行家打交道,从钱庚凡手中出入的银票并不比川渝两地的实业家们来得少。有那么一段时间,钱庚凡做的几乎算得上垄断生意。
  但在40岁之后,钱庚凡的身体忽然发福了。他发现当他走到任何一匹体格健壮的牡马面前时,那匹马都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渴望避开那具庞大的身躯。即使钱庚凡命令马夫强行拉往鼻绳不顾一切跨上马背,牡马甚至已经开始慢腾腾地挪动,但不等走上几步,它的前腿一软,差点就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钱庚凡很沮丧。但稍后他明白了十几年的马背生涯确实该结束了。运载着茶叶与绸缎的马队还可以继续进藏出藏,但他自己将不再是带队之人。现在,他应该安安稳稳地坐下来,享受一下提前到来的清福。更重要的是,一支马队究竟能带来多少利润呢?也许他可以做点别的什么,比方说武器,或者烟土。

拍卖会(3)
关于这两样商品的故事我们就不多说了。总之,七年以后的钱庚凡更加肥胖,步履越发缓慢从容,银行户头里的存款数也越来越多。他还有几笔更大的资金终年流转在一些见不着光的地方。如果不是偶尔遭受痛风的折磨,钱庚凡目前的日子应该算是过得相当满意的。
  钱庚凡是一只狡猾的兔子。他有很多个窝,重庆有,成都有,云南有,西藏也有,每座城市里都不止一处住宅。但钱庚凡并不养小妾,他对女人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只是喜欢囤积,就像囤积银元券一样囤积房产。也许他还囤积了一些土地,数量究竟多少谁也说不清楚。他也囤积古物,不是为了喜欢,只是为了出手。要么赚到利润,要么赚到名声。这次拿到拍卖会上来的雄凤鸟尊大概是为了后者。说到底,对于古物他并不算是行家。
  但钱庚凡并不打算参加城市贵族们的聚会。他跟那些说话拿腔拿调声线柔软的绅士们无法混在一块儿。闭上眼睛,他仍然会习惯性地想起藏地高原上空的那一片片天光,他在梦中仍旧会听到马帮的铃声,他甚至能触摸到牦牛粪便烘烤时暖洋洋的温度。等他醒来,这一切都没有了。若是让他将这些粗鲁的玩意讲给那些绅士们听以成为某个话题的话,他估计那些家伙是会皱紧眉头的。而他们所喜欢谈论的那一切也向来不在钱庚凡中意之列。因此,他干净利落地把自己拒绝在城市贵族们的大门外。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钱庚凡不参加爱国绅士们的各种活动。他总是以隐士的身份参加,本人不到场,但现场会留下他的味道。久而久之,“钱庚凡”成为了一个神秘的名字。他的“原马帮领袖”身份尤其加重了这种神秘的色彩。
  当东禾园里热热闹闹地举办着“重庆市首届抗战爱国古物拍卖会”时,钱庚凡并不在雾都。他在几天前便已经回到了位于青城山脚下的一处宅子里。天气愈发炎热,川西的温度对他这样的胖子更适宜一些。至于雄凤鸟尊,自有他从香港请回来的唐先生懂得它的价值。
  范文嘉打算去成都,然后去青城山。
  她必须找到钱庚凡,追问那尊雄凤鸟尊的来历。问题是,范小姨不乐意一个人上路。她担心的不止是时局的不安稳,更重要的是要找两个能在路上陪她聊天解闷的熟人。从这方面来看,金少华是最好的人选。他相当有趣,话也多,长得也漂亮,高高的个子陪在身边很能带来些倾羡的目光。至于苏柏然,也许范文嘉对他的兴趣还要更大一些,哪怕他一声不吭坐着也行。因此,由他们二人陪着一同去成都是再理想不过的了。金少华负责说话解闷,苏柏然则用来供她冥想。与此同时他可以成为思想与智慧上的对手,这样的旅程将会相当有趣。
  我从军队里开了辆外表稍旧但相当好使,尤其擅长走山路的军用吉普车出来。范文嘉准备了干粮、药、饮用水,甚至包括指南针和雨衣,俨然一副出外野营的装备。苏柏然只带了他自己。我们一大早出发,中途歇过一宿,到成都时已是第二天傍晚。
  天气未见得比重庆凉快。长途奔波一番下来,范文嘉的脸有些发肿,但精神还好。苏柏然可就差得远,一路上的晕车呕吐让他的脸色变得分外难看。我们在成都找了间客栈住下,打算第三天早上再去青城山。范文嘉中途来敲我们的门,满脸歉意。

拍卖会(4)
“没想到你会晕车。我以为你既然去过英国,坐过那么长时间的轮船,应该没问题。”她一边把特地出门去买的晕车药递过来。
  苏柏然谢过,当晚睡得分外早。我连着开了近十个小时的车,却并不觉得累,点了一支烟坐在床边看书。是一本侦探小说,写得不见得精彩。半个钟头之后我扔下书,打算关灯睡觉。在某一个瞬间睡梦中的苏家大公子的面容忽然吸引了我。他睡得很熟,眉头紧紧地扭在一起,完全失去了白昼里的恬静,甚至现出几分狰狞来。他的上排牙齿将下唇咬得很紧,眼皮底下的眼珠不停地转动。听人说,这表示入睡者正在做梦。我猜想他正梦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有那么一会儿,他的脸上呈现出一大片悲凉的放松,随即眉头皱得更紧,喉咙管里有极深极沉的“呼呼”声,像是喘不过气。
  我不得不叫醒他。还没等睁开眼,柏然一拳砸在我胸口上,力量之大,几乎令我窒息。随即他苏醒,原本空洞的眸子里浮上我的影子,便温柔地开口:“明允,哥带你走。”
  他把我认成了苏明允。也许我和苏明允真的有几分相似。
  稍过一会儿柏然才算是真的清醒过来,跳下床到浴室里洗了个脸。我胸口忽觉疼痛,皱着眉头坐在圈手椅里,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一拳的经过。我也寻思是否该问一问他梦见了些什么,只想了一下便决定放弃。这是一个有着隐痛的男人,他不会告诉我的。
  几分钟后苏柏然回来,上床,转过身去径自睡觉,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我呆坐了一小会儿,抽完一支烟,关灯上床。
  第二天下午到达青城山,找到位于后山的钱庚凡的宅子。这是一座川西风格的小院,青灰的色泽,院中央种着一棵槐树。空气中带着淡淡清凉的甜味,果然与火炉般的山城是两个世界。
  范文嘉出发前给钱庚凡打过电话,报过来历。果然这一天钱庚凡特地留在家里等我们一行三人。既然我们已经用过了午膳,主人便让家佣泡了壶极好的普洱,准备了几碟精致点心。听明白来意之后,钱庚凡带着一种唯有肥胖者方能具有的狡黠之笑开始他的讲述。
  “范小姐说,觉得这只什么雄凤鸟尊有来历。但是对于我来讲,它不只是有来历这么简单。我这些年来存了些古董,大多数对我没啥意义,只是买进卖出的玩意儿。但这只尊是个例外。我是个粗人,弄不明白什么雄凤鸟、雌凤鸟之间的区别,更加别想让我认出刻的那八个字究竟是个什么字。但从十六年前得到这只尊的那一天起,我就觉得它非同小可。好吧,既然你们想知道这雄凤鸟尊是怎么到我手里来的,我也刚好乐得讲个故事给你们听。要知道我还从来没跟人提过这事。十几年前发生的时候倒是觉得有点蹊跷,但我在带马队进藏的那些年里遇到的奇事多得很,这说不定只是小事一桩。再说,越往藏边走,人血液里的氧气越少,脑筋也就越发不见得清楚。有些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我还真的说不清。
  “三位别看我现在这么大个块儿,胖得像个罗汉,其实十五六年前的我长得挺精神,又结实,相貌也不难看,马背上的技术在汉人里算是出类拔萃。那一年遇到饥荒,我从西宁组织了一批粮食,打算沿着唐蕃古道一路送到拉萨。打算买我这批粮食的是当地一个权势很大的土司,他的领地头一年闹饥荒闹得很厉害,又舍不得出高价买。我答应用平价卖他一大批粮食,他自然大喜过望。我老钱不会是做亏本生意的人,这次他得了我的好处,自然有另外的好处给我。这个就不必说给你们听了。反正那一年三月,我从西宁出发,经过扎陵湖与鄂陵湖,翻过巴颜喀拉山,很快到了玉树。休息了一天,接下来便渡过通天河,到结古巴塘,过当曲。等到翻过唐古拉山口,过聂荣和那曲,拉萨就不远了。 。 想看书来

拍卖会(5)
“这条路我少说也走过七八回,算是相当熟。那天晚上我们住在一个叫杂多的小县城,那里海拔有4700米,空气非常稀薄,四周都是草原。虽然已经是三月份,但气温仍旧很低。我们人多马多,没有客栈住得下,一般都找一个不太透风的所在,找点牧草堆成褥子,远离牧草的中央地带生一堆火,一大群人围着,热热闹闹地嚼点风干的牛肉和糌粑,喝几口青稞酒暖身子,随意讲些笑话和奇闻怪事。等到睡意渐浓时便和衣睡下,当然也得派专人看守火堆和马匹。马帮的夜晚大多如此度过。
  “那一晚原本也是如此,却因一个叫做尹西多杰的小伙子的提议而有了些变化。这个多杰的老家是索多乡,海拔比杂多还高,气候也更加恶劣一些,他刚加入马帮不到两个月。小伙子这天晚上多喝了两杯青稞酒,兴高采烈的,不肯睡觉,找了几颗骰子出来,要一个老倌陪他玩大小。看他俩玩得高兴,另外几个人也要加入。玩的方式倒很简单,不过是每人摇一回骰子,点数加起来比大小。
  “既然是赌,总得找点赌本。小伙子们挣的都是辛苦钱,一般都不舍得拿出来赌,所以那一晚就随便找些小玩意儿充充赌资。比方说几粒蚕豆呀,一块打火石呀,一小块牦牛干耙呀,反正只是闹着玩。尽管寒酸,仍旧玩得兴高采烈。我那时年轻气盛,爱玩,也加入进去摇骰子比大小,大呼小叫,高兴得很。
  “玩了一会儿,那个叫多杰的小伙子渐渐急性子上来,眼看身边的蚕豆不够输了,摸索半天,掏出一只挺精致的黄铜酒壶,扁扁的,雕着细细的花纹,壶口可以拧得极紧。这种东西带在行走藏边的旅客身边确实方便,既能祛寒,又能解酒瘾。多杰把酒壶往用来当赌桌的石头上一拍,大声叫道:‘谁能连赢我三局,就把这酒壶拿了去。这玩意可得赌五斤牦牛干耙。’说话间便有人来和他赌,一不留神还真的连赢了三局,老实不客气地就将酒壶揣到了自己身上。
  “连酒壶也输掉,多杰的样子看上去沮丧极了,回到自己的草堆褥子上埋头坐着,从头顶到肩膀再到脚尖都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俯身在自己的行李中翻了一会儿,拎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出来,提着走到众人面前,照样往石头上一放。
  “‘谁再来赌一把,还是三局,赢了就把这玩意儿拿走。’他吼叫着,脸红红的。众人纷纷大笑,嚷嚷道:‘哪里来的尿壶,还挺沉的样子?卖到铁匠铺里倒能卖几文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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