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劫-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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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驿馆,蔡陵刘飞各自在外安排钦差卫队歇置与守卫调班事宜,倒是狄春乐得清闲,顾自到驿馆四下转了转,熟了门路,又到厨房准备了一壶好茶,小心翼翼端了一色茶具往东厢房来。雍州较近神都,虽不及神都繁华似锦却也不算素布冷清,好似一壶清茶不淡不烈,沁润怡人。
茶之道,在于那一份煎煮之时的馥郁芬芳,沁人心脾,飘然如仙。狄仁杰与应绍龙端坐在桌边,看狄春依序放置了煮茶器具,先在茶鍑之内置了水,又在茶鍑下风炉里点了木炭。净水无波,狄仁杰微微一笑,道:
“少时,敢请应老品一品这是甚么茶!”
应绍龙依旧是一副恭敬有礼之相,道:“心中愁苦,怕是糟蹋了阁老好茶!”
“心中愁苦最喜孤,最惧舒。应老古稀,何不品茶谈心,一解心中苦闷!”狄仁杰话中有意,应绍龙又岂会不知,只是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讲起。净水一沸,茶鍑之内微微有声,水间渐有水泡冒起。轻烟微绕之间,应绍龙这才喃喃开口道:
“三星庄原作福桃庄,起于隋末,多为江湖草莽集聚,乱世之际曾护雍州有功,故而得太宗恩准在雍州得以养息,官府不予干涉。时过多年,福桃庄逐渐开始为患雍州,在雍州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尤其是这十多年来,自从福桃庄易主,改名叫三星庄之后,更是变得神秘鬼诧。事起几日前三星庄一场婚宴。三星庄本有三位庄主,那一日便是三星庄二庄主季破军续弦之喜。城中官绅皆有受邀,只下官老迈不便行动,故而不曾前去。亥子交分,有人来报三星庄遭人抢亲。下官恐那些江湖中人借机滋事,即派捕头衙役前去拘那抢亲之人。不料,捕头邢忠返回之际竟带回季破军被那抢亲之人杀死的消息。次日,下官带同仵作前往三星庄查看,谁料,那三庄主俞希贤竟一夜之间暴毙而死。三星庄众人群情激愤,要下官十日之内寻回凶手,否则便要我雍州不得安宁!他们都是江湖中人,武艺高强,来去飘忽,我这里一帮捕头衙役,如何应对呀?”
“寻回凶手,以安民心,乃是为官应尽之责。纵然告上朝廷,恐怕也落个失职之罪!唯今之计,只有早日寻回凶手才是正道!”狄仁杰大致听清案情脉络,由心而发这一句感叹,继而又问道:“不知凶手可有下落。”
“最蹊跷的便是此处。邢捕头曾言,他们赶到三星庄之际,凶徒拒捕,带了新娘跳下了不归涧。那是一条绝涧呀,两面峭壁又湿又滑,高不可攀;涧下深水湍急,夜间更是暗潮汹涌,咆哮震天。人若是掉下去,就算不摔死也会被水流卷走溺死!凶手既已跳涧身亡,下官又如何寻回凶手?”
应绍龙话到动容处,不禁失态激语。一旁狄春听得入了神,竟不察茶鍑中净水已然见了连珠水泡。狄仁杰见狄春不动,轻轻以食指扣了两下桌面——“笃笃”两声,狄春这才回过神来,忙以竹棒将二沸净水搅开,倒入捣好的茶末。
茶香浮起,如登仙山。狄仁杰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凶手先杀二庄主,抢走新娘,又拒捕跳下绝涧。这倒是顺理成章。那么三庄主又是如何死得?”
“仵作验尸,仍是查不出俞希贤的死因!下官曾问过当时在场宾客,口供皆述那凶手众目睽睽之下以一柄三棱宝剑将季破军刺死。其后,俞希贤曾留难凶手欲为季破军报仇。他们以棋局赌命,那新娘帮着凶手在棋局之上将俞希贤逼疯!其后,三星庄的人义愤难膺,在庄内与凶手大打出手!凶徒逃出三星庄,被衙役追捕之时拒捕跳下绝涧之后,又寻不到尸体;况且俞希贤乃是习武之人,体格强健,断然不会无故暴毙,故此他们认为凶徒仍在人间,回来杀害俞希贤!”
“原来如此!凶手既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害季破军,又何以要偷偷摸摸回来杀俞希贤?既已跳下绝涧,纵然生还也不可能毫发无损,立即回来杀人,而且还杀得如此隐秘,连仵作也找不到死因。”狄仁杰连提三点,句句得了应绍龙之心。
“阁老所言正是下官所想,故而迟迟不能定案!”
茶香渐浓,萦绕不绝。茶鍑之内净水已然微微泛绿,滚滚起伏如潮。净水三沸,煮茶已成。狄春即将茶鍑中茶水引入茶壶,分与狄仁杰与应绍龙。茶香靡靡,令人心醉。狄仁杰面含微笑一面作个请势,一面道:
“不知那抢亲杀人的凶徒姓甚名谁?”言谈之际,狄仁杰一手端了茶碗往口鼻前先闻了闻,一股清新之气霎时漫遍身躯,恍如瞬间登临仙境,周身云缠雾绕仙香弥漫。天地混沌初开之时莫过如此。
应绍龙一面拿了茶碗,一面应答道:“好像是叫方彬彦还是叫李元芳,听说是路经雍州要往西行办事的!”
“啪”,应绍龙未及闻香登仙,便先听得耳边一声震响,定睛一看,正是狄仁杰手中茶碗摔在地上。刚才还是如登仙境般神游的狄仁杰,霎时觉得时空逆倒天旋地转,好似飞至云端又突然摔下来。狄仁杰脸上早已不见刚才怡然之色,全作了惊惶失措,茫然站起身来,喃喃道:
“你再讲一次,那抢亲杀人的凶徒叫什么名字?”
见此情景,应绍龙更是云山雾罩一般不知眼前这老者何以突然这般神态。狄春急急上前两步搀住了狄仁杰。应绍龙不明所以,懵然道:
“据现场人证所言,凶徒自称李元芳,而三星庄的庄主却一直称他为方彬彦!”
一语惊魂,一梦成真。狄仁杰只觉头上惊天霹雳响过,心中风云晦暗。青阳镇一梦莫非果真是黄泉路上逝者报死,朱家岙见剑莫非果真应了剑失人亡。狄仁杰哪里还有心思品茶,刚才那满屋馨香如今嗅来又带了苦味。应绍龙看他神色大变,便已是猜到几分端倪,只不好当面说破,遂知情识趣简作别过。狄仁杰已然不知道应绍龙是如何作别,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惊措直教他脑海心中皆是一片煞白。
一剪西风催日行,斜晖暮照院长宁。
新枝欲移枝先死,怎教老树不伤情?
日影西斜,黄昏笼罩中的雍州更是满城的红色。酉,木死。
一抹红阳如酒如血,满满洒进这大开的窗子里来;冷风微微,也是横冲直撞穿啸耳旁。这一缕蔓延的红,就连静躺在桌上的宝剑也不愿放过,慢慢渗透在宝剑古朴的花纹之间和银亮的剑锋之上。临窗而望,是雍州城宁静安逸的景象,大抵任谁都难以相信这样一处淡如清茶的雍州城,竟能一息间将一位将军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倚窗而立的老者,木然从驿馆厢房的窗口望着这雍州城,想起几日前它曾面目狰狞地把一员大将生吞活剥,他的心里便好似挖心割肉一般痛楚。房门突然开时,一阵冷风跃然从窗口涌进房里,那老者好似忘却了时光一般照旧倚在窗边纹丝不动。房门外走进来一名男子,手中端了盘盏,礼数地再行敲门,却仍不见老者答应。见他如此,这男子便放下了手中盘盏,不言半句自行离去。此时此刻,也只有常年侍奉在他身边的管事狄春才知道他需要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一轮红日终于腾腾地下去了,天边霞尽,八面风来,没了天上那团火热,这初冬的夜霎时寒冷下来。窗外的雍州城渐渐颓靡在夜幕之下,亦或是只有在这般夜幕之下,这城才能尽情地展现出那狰狞之相而不被世人所察。
掌灯时分,万家灯火皆亮起一簇簇的微光。狄春已然拿了灯火到厢房里来,果不其然,厢房里的油灯并未点亮,房中一片漆黑,倚窗而立的老者只剩了一个大略的轮廓能看清楚。狄春点了房中昏灯,这才发现许久之前拿来的饭菜依然半点未动放在那里,只是早已没了热气。狄春抬眼望了那老者一眼,却并不说话,顾自到屏风上取了斗篷轻轻搭在那如雕塑般的老者身上。老者这才好似解咒一般有些回神,轻轻伸手拉了拉披风。狄春一见,这才敢开口道:
“老爷!小的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好人定有好报!李大人以往哪一次不是风里来火里去,又有哪一次真的出过纰漏?这不是还没找着尸首么,以他的本事,哪儿能就这么死了?可是不管好歹,老爷您也得给李大人讨个说法呀,堂堂的千牛卫大将军背着这个抢亲杀人的坏名声,就是真死了也是个窝囊呀!”
狄春自知一席话有些无状,却不知工工整整契合了狄仁杰心中本意。人立天地之间,首重名节,放眼古今多少豪杰为全忠孝名节置生死于度外,如今李元芳生死未卜,这一条抢亲杀人大罪便扣在他头上,怎叫人心中不忿?狄仁杰思绪在心,狄春见他仍不开口,也便不再多言,欠身行礼欲要离去,忽听得那边传来一声:
“你下去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叫上蔡陵与我们一道前往三星庄!我倒要看看,这雍州城的水有多深!”
“老爷……”狄春猛一转身望眼看狄仁杰,好似遇了久旱甘霖一般,眉间心上喜出望外,欲要说些什么,却是嘴笨不知该拣哪些话来讲。
狄仁杰轻轻扯掉了身上披着的斗篷,走到桌边伸手提起了桌上闲置的幽兰宝剑握在手中,挥起一剑直指窗外夜色中的雍州城。幽兰剑在狄仁杰手中也仿佛重新得回神魂,寒芒崭露,正有幽兰出鞘鬼神惊,不驱妖邪意难平之意。
是夜,驿馆之内静得出奇,全然融入了整个夜幕,只有东厢房似是故意要与这黑夜作对,彻夜亮个通透。一夜无眠,狄仁杰纵然躺在床上却依旧辗转反侧,脑海中一遍遍回想那些混乱的思绪,一闭上眼又是那些噩梦纠缠不放,索性起了身来,径自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清水甘冽,教人浑身舒畅,狄仁杰随意拣个凳子坐了下来,又见桌上幽兰宝剑无声,不禁独自喃喃道:
“朱家岙村民皆死于同一种兵器,便是同一个人或同一伙人所为。但那二十三人死因各异,定不与杀村民之人相同。幽兰剑在朱家岙盖窖石板之上发现,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意在嫁祸,且此人必与朱家岙一案有关。此人既能得元芳手中宝剑,定是与元芳相熟。那么,最关键的人便是元芳,偏巧元芳随后即在三星庄落难,莫非朱家岙一案也与三星庄有关……”狄仁杰不由得轻捻胡须,心中大概有些脉络,又自语道:“元芳因抢亲而往三星庄,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二庄主季破军,可是,元芳为何要去抢亲?依他的脾性,该不会做这等愚蠢之事,即使是迫不得已,官差即到,为何不立即投案,求助公门,而要自寻死路?莫非……”狄仁杰越是往下猜测便越是觉着阴森可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竟会有这等可怕的猜想。
次日清晨,天未亮起,东方正是群云起伏遮暗光,一线红痕裂青裳。云麾将军蔡陵好似铜浇铁铸的塑像伫立在驿馆门口,只见他一身素净交领窄袖胡服,头上戴了五宝冠,两条薄丝发带在他身后随风飞扬,眉目凝神远远眺望那天际裂开的一道赤色。不多时,驿馆门内又出来一老一少两名布衣男子,那年迈老者见了蔡陵背影,轻声唤道:
“蔡将军!”闻得此声,蔡陵遂转过眼来,见此二人站在门口则是不敢怠慢,上前几步欲要行礼却被那老者止住,又道,“咱们还有要事在身,切不要惊动了其他人!此次若非张环李朗有事,本阁身边缺了人手,断然不敢劳驾蔡将军同行!”老者言谈之间虽语意婉转,词锋却不减半分,既要他同行又不教他开口问个究竟。
蔡陵倒是不以为然,彬彬有礼回道:“阁老提携,末将岂敢推辞?得与阁老同行,末将荣幸之至!”
狄仁杰正要蔡陵这一句话,此言既出,狄仁杰自是笑上眉头,道:“看蔡将军今日虽着素服却难掩将军气宇,倒是适宜将门公子;老朽年迈,一身酸腐,只看得穷酸先生。不如便由蔡将军为主,老朽作个家教先生如何?”
蔡陵一听此言先愣了愣,随后又不禁笑出声来,也不知是笑狄仁杰这番见解或是笑这芸芸众生以衣度人,道:“……阁老高见!”
“嗯?”狄仁杰听他回话,又作不满哼了一声。蔡陵看他脸上带笑,声中带些嗔怪,知是叫错,急急改口道:
“是是,先生高见!”
“哈哈哈哈……”蔡陵改口,狄仁杰也不由得笑出声来。看着二人相视而笑,全似师生,站在一旁的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