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劫-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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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间三人已然到了客房门外。未及进屋,便已听见屋内阵阵咳喘声,狄仁杰正要跨步进去,却见房内那云剑豪褪尽了上衣盘膝坐在床上,易洁如正端坐在他背后左手拿了一张纸,右手中一支银针正要往云剑豪身上扎下去。狄仁杰看那易洁如施针之时黛眉紧皱满头冷汗神色紧张,双眼紧盯着手中那张纸,右手直打哆嗦,不似擅长针灸之人,心中大惊一阵,在她落针之前厉声喝到:
“你在做什么?”
易洁如原本心中便紧张得冷汗直流,被狄仁杰这一声惊得左手上那张纸掉落在地。狄仁杰大力推开了扶在他身侧的狄春,径直入到房内怒视易洁如道:
“你神色慌张,心惊不已,分明不会施针,你可知道你这一针下去,过轻则不得要领,过重则害人性命。自古庸医杀人,就在这片寸之差!”狄仁杰厉声责骂,易洁如倒被这老者威严吓得说不出话来。
云剑豪望这老者两眼,想要说话却又禁不住咳嗽说不出话来。狄春上前欲将衣物披在云剑豪身上,却被云剑豪推开。狄仁杰细细打量云剑豪,只见他自身消瘦得不成样子,脸上却两颧潮红有色,口中咳嗽不止。狄仁杰轻叹一口气,欠身拾起了掉在地上的那张纸,只见上面细细画了人体穴位图,以红色朱砂分别点明了气海、关元、命门、膏肓、孔最、血海、三阴交,七个穴位,显然是有人用意画图教授易洁如。
狄仁杰目光如炬,望向易洁如道:“这图是何人所给?”
易洁如不去答话,一股拗气浮上如花娇容,显是不想答话。狄仁杰不再问她,只到桌边轻轻坐下,狄春自是随行在侧。再见李元芳,云剑豪渐止了咳嗽轻轻冲他一笑,却又憋不住喉咙发痒照旧是咳嗽得厉害。狄仁杰看在眼里心中顿起疑窦,又见他咳个不停说不了话,转而对狄春道:
“去取针来!”
狄春应声从怀里掏出针包,脸上满是惬意。狄仁杰不禁会心一笑,这么多年来,狄春早已对他了解得透彻,见到重病的云剑豪,想来他必定要用这针包,索性就带在了身上。狄仁杰自针包里取了银针走到云剑豪身侧,轻轻抬起云剑豪右臂,三指搭在云剑豪脉上,大略目测了骨度之后缓缓用针扎进了腕横纹上七寸处的孔最穴。易洁如见狄仁杰动针,正要上前阻止之时却被李元芳拉住,李元芳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上前搅扰。
针入孔最,咳声渐止。云剑豪眼看这身旁老者用心施针,心中正叹当朝宰阁竟也懂医术。易洁如眼见一针见效,脸上拗气自然化为喜色,道:“好了好了,总算是好了!”
狄仁杰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孔最止咳,只能缓一时之急!看这图纸之上所画,再依你面色脉象所见乃是阴虚肺燥,肺伤络损,也就是俗称的肺痨。想必这授图之人也告诉过你身患此症的后果。针灸之法便于四方行走,但是让这不会医术的姑娘用针更是兵行险招,不用汤药针灸也治不了你。”
“我有药方!”易洁如看了狄仁杰施针有术,又听狄仁杰所言有理,觉着狄仁杰应是岐黄之术个中高手,一边应道一边自身上取出另一张纸来递给狄仁杰。狄仁杰接过方子大致一看,纸上所谓药方乃是医圣所出的麦门冬汤。易洁如双眼紧盯狄仁杰神情,但见狄仁杰一边看那方子一边轻轻点头,她心中自是信心倍增松了一口气。
狄仁杰看罢药方,转而顺手递与狄春道:“参照此方,另加百合二两,沙参二两,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让他日三夜一服用!”
“是!”狄春应声接过方子,不敢怠慢转身下去抓药。
易洁如一脸喜不自禁转眼来看云剑豪,眼见她笑靥如花云剑豪也朝她轻轻一笑。易洁如拿过衣衫披在云剑豪身上,扶他坐卧在床上。狄仁杰看在眼中心里自是明了这二人关系如何,单不说话不去打扰他二人。李元芳不解风情,直言问道:
“云剑豪,大人不计前嫌救你一命,你若是还有点良知就该告诉我们谁是幕后主谋?”
一语既出,惹得易洁如脸上喜色刹时消失无踪,她再去看云剑豪,却见他一脸泰然自若看着李元芳。狄仁杰只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等那云剑豪如何反应。
“像,的确是很像!”云剑豪盯着李元芳看了许久才冒出这一句话来。李元芳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什么像?”
云剑豪嘴角浅浅一笑,脸上俊秀又添几分,道:“像彬彦。”
“彬彦是谁?”狄仁杰转看了李元芳一眼,又回到云剑豪身上发话道。
“我的一个朋友,姓方,叫方彬彦!”云剑豪坦言道,“李将军的确如消息中所说那般与彬彦有七八分相像,只可惜你只是像他,却不是他。”
“消息?”狄仁杰单注意到他这个词,“什么消息?”
“正如狄大人所说,我得的是不治之症,命不久矣,所以我想再见一见我这位故交。为了找他,我和洁如行遍大江南北,只可惜他还是杳无音信。后来有人告诉我当朝阁老狄仁杰身边的大将军就是彬彦,所以我便和洁如马不停蹄赶来。但是现在看来,你不是彬彦。呵,又是一场镜花水月两成空。”
“是谁告诉你的消息?你又怎么肯定元芳不是彬彦?”狄仁杰终于找到一些线索,连问两个问题。
“杀手的消息一贯很灵通,是因为杀手绝不会出卖消息的来源,因此只要一个杀手想知道,就会有四面八方的消息。至于李将军,他的外形的确与彬彦有*分相似,只不过李将军身上少了彬彦那一分杀气!我这位朋友是我的同门挚交,武功绝顶杀气万千,凡他所在之处身周百步之内必定百兽离巢,飞鸟绝迹。而李将军身上虽有杀气,却还做不到这点。”
狄仁杰一边听云剑豪讲述,一边不时去看李元芳,心中不断整理案件脉络。听云剑豪这样讲,李元芳不禁多问一句:
“你身患绝症,应该好好调养安度余生,何苦还要找你这位朋友?”
“我想找他实现约定!”云剑豪眼中蓦然憧憬起来,浅声道,“十三年前,我与他曾经相约今生今世一定要堂堂正正比一场。可是我这病越来越重,我不去找他,过些时候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剑豪,你一定会好的,狄大人医术高超一定能医治好你的!”易洁如听他这样说,更是悲从心来。狄仁杰不忍点破,只轻声叹气,将话题又转回案件上来,道:
“依云少侠所言,老朽是否可以这样设想。有人散布消息称元芳便是你那位朋友,而你这位朋友往时仇家甚多,于是听信谣言者都前来神都找元芳的晦气。”
云剑豪大略回味狄仁杰所言推断,应道:“可以这样讲!”
“那么水魄是谁?”狄仁杰突然一问,云剑豪脸上原本泰然自若刹那消失,猛从床上惊起:
“你怎么知道水魄?”
“他自己告诉我的!”狄仁杰脸上满是肃穆,可谓义正词严。李元芳惊望狄仁杰,只着一天一夜,狄仁杰竟然查到线索如此之多。
“不可能!”云剑豪被这一惊又要咳嗽,却又咳不出来,“水魄不见到熟识之人是不会露面的!”
“天一阴神,”狄仁杰正色分析道,“他在湖心亭留下那幅画的落款就是这四个字。所谓‘天一’乃出自《易经注》中的‘天一生水’,天一,水也;‘阴神’乃出自《说文解字》曰‘魄,阴神也’。四字分开两行,如此简单的道理——水魄。”
“他真的告诉你?”云剑豪听狄仁杰分析头头是道,心中不禁猜测起来,“不是,他不是告诉你,他是想告诉彬彦与他会合。他一直认为李将军就是彬彦。”
“他在谋划什么?”狄仁杰听云剑豪此言当即推断道,“他又为何要找方彬彦?”
“他一直认为李将军就是彬彦,为儿女情长所困不肯听他召令。”云剑豪心绪大乱脱口而出这些话。
“所以他要杀如燕?”李元芳听这一言怒上心来,目露杀机双拳攥如铜锤,发狠般一拳墙面上,这墙哪受得了直听话地凹出四个指印。
“他听信谣言,认为元芳即是他所召令会合的方彬彦。然而元芳始终都没有如方彬彦一般听他号令,他理所当然认为方彬彦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于是他趁婚礼之上人多混杂之际出手杀死如燕。谁知,元芳仍然不明就里,于是他又将矛头直指本阁,要在冷秋别院设伏将本阁杀死,是也不是?”狄仁杰厉声怒问,神色肃穆严厉。
云剑豪被狄仁杰这气势吓得胆战心惊,又剧烈咳嗽得说不出话来。易洁如在旁连忙扶住云剑豪坐起身,脸上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见此情景,狄仁杰也不忍再问,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李元芳心中又怒又怜,怒的是那水魄杀死爱妻手段毒辣,怜的是云剑豪身染重病却依然要信守诺言寻找故友,见狄仁杰出门,也只好随行离开。
狄仁杰心中不快,慢步走到院中来散心。夜凉如水,冷风直往衣袖中灌进来,已是深秋,再过些时日便要入冬了,庭前两株梅花也盛开在望。狄仁杰当年正是喜欢这两株梅花,才将它们种在前院。狄仁杰伫足在梅花树前深吸一口冷气,望这夜色沉沦。
“大人保重!”一声轻呼响于耳畔,一件衣衫随声披在狄仁杰身上。狄仁杰不去看身旁之人,只是轻声叹气着将衣衫往身上拉一拉。
良久,狄仁杰才轻声道:“元芳啊,世事无常,想不到转眼之间红白二事交相替换。真是舍不得如燕走啊,我们狄家转眼又没了女儿。”
“都怪卑职!”话正说到李元芳痛处,李元芳低头只说出这四个字。
“怎么怪你?”狄仁杰又觉得他好笑,“怪你像那个什么方彬彦?呵呵,今日得云剑豪口供,再回想昨晚失火,我真是该感谢老天有眼,感谢张环恰巧路过书房救我一命,否则,只怕我也到黄泉路上与如燕会合了!”
“大人,只要找出水魄是谁,卑职定将他碎尸万段!”李元芳言谈之中怒气犹在。
狄仁杰裹紧身上衣衫踱步开来,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纵观冷秋别院,狄府失火二事,足见那水魄颇有心计,不是普通的对手。对付这此人需要小心应付,切忌鲁莽行事。看他借画传讯引经据典,应该才学不浅,不是普通江湖杀手。何况,此案还有颇多疑点,我们只是弄清了他的动机,还不清楚他的目的所在,盲目动手,只会弄巧成拙正中了他下怀。”
“目的,”李元芳灵机一闪,道,“大人卑职有个办法可以找到他,既然他深信卑职是方彬彦我们就将计就计,由卑职假冒方彬彦去接近他。”
“呵呵呵……”狄仁杰听他此言不禁朗声笑道,“计是好计,不过用计之时还要知己知彼。”
“为什么?”
狄仁杰笑道,“我们知道水魄其人心机叵测,他敢借画传讯,就说明他并不怕画中奥秘被别人知道。为什么不怕?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知道画中的奥秘还不足以向他证明你就是方彬彦。这幅画只是告诉我们他叫什么,也就是说他要方彬彦看了此画之后主动联络他,你一不知他身份背景,二不是方彬彦本人,如何假冒?若被他识破,岂非打草惊蛇。所以说,对付不寻常的对手,绝不能用对付寻常人的方法。”
李元芳听狄仁杰这一番话,心中暗自点头。偶然之间,他又记起些什么来,吞吐道:“大人,卑职有一事恳请大人答应!”
狄仁杰被他这一句欲言又止提起了兴趣,想这李元芳耿直敦厚,除了吃面之外还不曾有过恳求。狄仁杰轻轻捋了胡须,笑上脸庞看着李元芳,道,“说来听听!”
“卑职……卑职,卑职想恳请大人为云剑豪求情,放他们一条生路!”李元芳吞吐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来。狄仁杰脸上倒没有多大惊讶,只是笑而不语。
李元芳看着他不作表态,又不似骤生怒气,愈发看不懂面前这老者心思,紧张道:“大人,卑职只是看他有情有义,那易姑娘又年纪轻轻离不开他,没有别的意思!”
“呵呵呵呵,你这么紧张做甚?我又没有说你有别的意思!”狄仁杰笑意之间话锋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