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劫-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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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李元芳不禁冷战，这白衣书生这般擅于察言观色，当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只是如今他有不晓得如何推脱，只得哑笑道，“上官公子盛意拳拳，李元芳恭敬不如从命！”
“当是上官雨高攀！”上官雨自谦一句，脸上笑靥浅淡。这上官雨不笑之时已算得端庄，带这轻笑便真如出水芙蓉一般清雅婉约。正是：
月下清荷水上枝，接天碧叶盖曲池。
芙蓉笑醉姑苏梦，夜话江畔正是时。
素手纤纤美玉脂，新如断藕细如丝。
何须浅露倾城意，淡画涟漪雅作辞。
两人客套之间，耳听得有人在街口牌坊下高喊李将军，在这清晨薄霭之中尤为炸耳。李元芳转眼看去，见那人身上衣着便知是狄仁杰府上家仆，又看他气急败坏焦急万分，李元芳心中不由得生猛一沉。这一夜醉酒在这里闹个尴尬，莫不是狄府之中又出了大事。李元芳匆匆别过了那上官公子，飞也似的快步赶过去了。
上官雨双颊微微含笑，又伸手提笔蘸了浓墨在画上重重加了三撇，教那画中平湖秋波骤然风起，成了暴雨欲来之势。
一路之上，家仆将夜里府中发生之事尽数告知，李元芳听得心惊肉跳，心中暗幸狄仁杰平安无事，否则当是他保护不力之过。
李元芳疾步匆匆赶回狄府来，却见狄府大门边上站了一名女子，乍看她靥若桃花，弯眉杏目，一束青丝如缎如锦顺肩披下，头上绾两个猫耳角髻，衬上那身黄色斜领衣裙更添几分娇俏玲珑。若面上带得三分笑意，恰如三月桃花迎风含笑一般逗人喜爱；却偏偏她双目隐含杀机，手中紧握短剑，令人不由得望而生畏。李元芳不禁停下脚步，若不细看，这黄衣女子颇带五分狄如燕的影子，一样娇俏可人英姿犹在。
李元芳看她在狄府门口半带犹疑来回踱步，不禁有些怜惜之心，欲要上前相询，却见那女子轻轻一跺脚，似是下了狠心一般亮出手中短剑。宝剑泠光寒，惊醒了李元芳旧梦。黄衣女子眼见狄府大门紧闭，来到一边欲借轻功翻上围墙。李元芳心中一惊，知她来者不善，眼见脚边一粒黄豆大小的石子，他运力投足一踢，这石子便如流星一般直奔黄衣女子而去。
黄衣女子正上到半空，忽觉脚踝上被硬物狠狠击中，顿失重心跌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正待她要起身发作，却见链子刀刀锋已抵在颈口。抬眼看去，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以为英武男子，也不见她多看李元芳一眼，只不屑一顾将脸别过一边。
“你是什么人？”细看之下，那黄衣女子身上狄如燕的影子又少了两分，只剩下淡淡的轮廓还有仿似之处，又令李元芳清醒不少。
黄衣女子不答，亦不去看他，正如沙场将领一般视死如归。李元芳见她身型娇小，吐纳轻快游离，适才那黄豆大小的石子都能将她制住，当非武艺高强之辈。若以武力相逼，倒显得他李元芳恃强凌弱；若不动手，这黄衣女子这般架势怕是天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李元芳还是放下手中链子刀来，沉沉舒了口气背过身去，道：
“你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我不想杀你，你最好马上离开！”
黄衣女子见他收刀，惊讶之余终于开口道：“你不杀我？你是谁，为什么要阻止我？”
“李元芳！”
“你就是李元芳？”黄衣女子显然比之前更为惊讶，似是对李元芳之名早有耳闻，“就是剑豪说的方彬彦？”
李元芳听她这一句，猛然转过身来直勾勾看着黄衣女子，脸上错愕万分的神情早已溢于言表。李元芳一时嘴笨不知如何应答，只傻傻重复黄衣女子所言，道：“方彬彦？”
“不错！”一时间黄衣女子戒备全无，欣然应答道：“我此行就是来找你的！你若是还顾念与剑豪之间的兄弟之情，就该去看看他。你知道么，剑豪已经时日无多了！”
一言惊措。李元芳看得出那黄衣女子眼中真情实意，口中所言应当属实。李元芳再细细打量这黄衣女子一番，见她身型消瘦，眉宇之间消了杀机之后多了几分倦怠。李元芳无奈轻叹一口气道：“恐怕姑娘你要失望了，在下并不是你要找的方彬彦！”
“你也不是？”黄衣女子顿时怅然若失，双目流离湿了眼眶，苦笑起来，“我陪着剑豪走遍了大江南北，就是为了见他这昔日好友一面。想不到今日他拼尽全力所为，又是一场镜花水月……”
“一切都是云剑豪所为？他现在在哪里？”听她此言，李元芳不禁又起缉捕云剑豪之心，扬眉怒道。
“你既然不是方彬彦，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黄衣女子见他神情不善，自是咬紧了心中秘密不肯说出云剑豪所在。这黄衣女子算得胆识过人，言罢即转身离开，毫不顾忌身后李元芳会否出其不意要了她性命。
李元芳略一迟疑，不知是该先回府中见狄仁杰还是先尾随那黄衣女子前去缉捕云剑豪。眼见那黄衣女子快步如箭，若是错过大好时机只怕再要寻云剑豪难上加难。李元芳只得对将他寻回府中的家仆交代几句，随后快步追那黄衣女子而去。
正是巳时二刻，狄府之内往来尽是守卫与家丁，巡查洒扫各尽其职。昨夜失火廊房依旧是一片焦黑破败，周边几名匠人架起木柱不教这半垣残瓦坍塌下来。正堂前两株梅花枝干苍劲，曲伸之间风骨尤见。正堂门前，有花甲老者迎风而立，眉目之间思虑重重，时而轻声叹气，时而轻捋长须。正在此时，甬道上快步自大门外跑来一名家仆，神色焦急似是遇了大事。
见了那花甲老者，这家仆急急忙忙耐下脚步来，毕恭毕敬行礼道：“老爷，李大人……李大人找到了！”
“哦？”狄仁杰脸上神色微微一变，再问道，“人在哪里？”
“这……”这家仆一时哽住，不知如何表达才好，转而有细细道来，“本来都到门口了，又在门口遇上个姑娘，李大人跟她过了几招又追出去了，让小的先来通报！”
“姑娘？什么姑娘？”狄仁杰又是心头一紧，只怕李元芳中了他人诡计。
“不清楚，那姑娘会功夫，本来像是要翻墙进府被李大人截住了。好像说是找李大人，什么叫剑豪的……”
“云剑豪……”狄仁杰大致凭这家仆只言片语拼凑出个大概，转念一想，忽而心中猛然一沉，大惊失色道，“不好，张环李朗何在？”
“在！”狄仁杰话音未落，耳听得左右两边各有一人应声，响如炸雷震耳。少时，只见两名千牛卫军头快步来到狄仁杰面前，齐齐行礼待命。
“命你二人速速前去将元芳寻回，如遇歹人伏击，可助元芳一臂之力，将云剑豪缉拿到案！”狄仁杰此令一下，张环李朗自是不敢违抗，应声行礼不在话下。
正待这二人得令要走，转身之际张环忽见不远处曲氏端了水盆正往西厢房去。那西厢房原是关押云剑豪之所，昨夜火起，云剑豪被劫走又死了四名卫士；狄仁杰已然下令将西厢暂封，此番曲氏端水而去不由得惹人心疑。张环即高声唤道：
“平烟，你端了水去哪里？”
此言一出，既是叫住了那端水仆妇的脚步，又是将一众数人目光齐齐聚在那仆妇曲氏身上。曲氏慢自转过身来，手中水盆满满当当波晕粼粼。见张环站在那里说话，正要张口回他却又见狄仁杰目光犀利，不敢随意答话，憨笑几声道：“嘿嘿嘿嘿……我是要端水给大人洗脸，这不，刚来不熟路，又要走错了！”
张环听她这话还算有理，嗔怪道：“大人在这里，那边是西厢。你这样做事，怎教我安心？”
“好了好了，张环！嫂子刚来不久你就别嫌了，咱还有事去办，晚了该赶不上李大人的脚程了！”李朗忙打圆场道。张环听着有理，也不再多说，顾自与李朗二人匆匆往门外去了。
“当家的，你可小心着点儿！”见张环离去，曲氏又高声叮嘱一句。张环脚步匆匆而行，没有回头应她，却还是高举起右手摆了摆。
狄仁杰看在眼中，心中不禁一笑。这夫妻二人刚才还是烽烟欲起，见了丈夫远行，妻子还是殷切叮嘱。人说夫妻本是冤家，床头打架床尾和，眼前这一对岂非正应了此话。思量之间，曲氏早已端了面盆到狄仁杰身侧，憨笑道：
“老爷，这水凉了，我再给您换个热乎的去！”曲氏言辞之间恭敬，狄仁杰只作轻笑应允，心中却又疑云起来。曲氏端了那没热气的水盆又回了厨房去。
狄仁杰忽而觉着府中似有异物在暗中蔓延，教人浑身不自在起来，他轻吁一口气，眉头又浮上一层迷雾，转而往西厢房踱步过来。
日悬正中，秋阳高照。且说李元芳跟踪那黄衣女子而去，那黄衣女子却似是发现了暗处有人一般故意左弯右绕走街串巷。李元芳抬眼往那日头，估摸着约过了午时，那黄衣女子却依然是流连忘返一般在街头闲逛。一行一追，不觉间日已西沉，那黄衣女子似是有意带了跟在暗处的李元芳兜圈，这一日之间险些将整个神都纵横二十街逛了个遍。
眼见天黑，街上人影渐稀，李元芳有些浮躁起来，却又不甘就此放弃，只得空耐着性子不远不近地跟着。转眼又绕回到建春横街，那黄衣女子在突然街中央站定，四下张望一番之后小心翼翼进了拐角处一家客栈。李元芳随即抬眼去看那客栈字号，只见牌匾上写了四个灿金大字——聚贤客栈。李元芳轻舒一口气，想是找到这里一日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正在此时，李元芳却又见那黄衣女子提了宝剑自客栈内急急冲出来，如花两靥面色煞白似是出了什么大事。李元芳略一思忖，照旧跟了上去。
夜色迷茫，建春横街上往来行人远不及白日之多，只那几个摆夜摊的在那里吆喝。黄衣女子疾步匆匆哪里还有心思如白天那般闲逛，只恨不能生两个翅膀飞也似的往南市那里去。黄衣女子正于坊间窄巷穿行，忽闻刀剑互碰嗡嗡作响声，料是附近有人打斗，黄衣女子急忙借轻功飞檐而上，轻如巧燕立在屋脊之上。
正是高处一览皆见是，清风徐来催人醒。只见不远处刀剑鸣声不绝于耳，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边打边走，一前一后在这房间屋顶上竞相追逐。这两人轻功都不弱，起跃腾空之间相杀相博丝毫不露破绽，若单论轻功当在伯仲之间，只是这两人轻功风格不同，显然不是同一门道。
那黑影轻功以灵动见长，或攀或爬，或进或退，形似猿猴攀山，动如脱兔狡黠，手中长剑攻守有序，脚下生风快如霹雳。而那白影虽不如黑影这般灵动，却另有一番飘逸。一招一式，或现如仙鹤，或翩如蝶舞，那一身白衣胜雪更在这夜月之下徒增几分仙气，或轻如流云，或幻如烟涛。手中宝剑寒光毕露，起落之间犹如飞仙临凡。两人交手之际，本应在伯仲之间，那黑影却不知为何渐落败势，只是且战且退却不见反击之象。
黄衣女子看得焦急，手中亮了长剑在屋脊之上轻踏几步飞身追去。正待她靠近之时，欲出剑直指那白影，想来若是得手当可助那黑影一臂之力。不料想，那白影如同行云一般，在她剑尖近身之际飘然散去。黄衣女子一剑走空，正欲往那黑影身边，不防那行云之内又伸出手来，在她背后猛拍了一掌。
“洁如！”
黑影赶忙上前两步，手中宝剑一横挡去那白影致命一剑，扶了黄衣女子退到五步之外。黄衣女子只觉得喉咙口滚烫发咸，随即一口鲜血吐在脚下片瓦之上。那黑影也似是受了她影响一般厉声咳喘起来。
“剑豪……我……我没事！”黄衣女子见他病又发作，只得不顾自身伤痛脱开了他的臂弯，反而扶住他站在那里。他厉声咳喘一阵，用手重重捂了嘴巴，待到咳喘声听，摊开手来又是一抹殷红。
黄衣女子看了他手心那一抹血迹，神色更是凄厉，转眼望那咄咄相逼之人。那白影原来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却见得几分江湖道义，并不趁他们伤病在身而动手，只是站在那里眼默不作声。待见那黄衣女子目光凄苦，手中飞仙宝剑又直指了云剑豪，幽声道：
“你得的是痨病，早晚一死，不如我今日了结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