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黑-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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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胡说!父亲怒喝道。
当时父亲正在喝酒,孩子看到父亲的几个酒友都朝他嘻嘻地笑。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孩子很生气,他跑进厨房,把他看到的一切告诉了母亲。母亲脸色一沉,小声地说:“别胡说。”孩子失望了,他在家里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就来到了街上。
天已经黑了。刚刚升起的月亮在黑黝黝的森林边缘绝望地徘徊,不远处的河水不时地向上泛着银光,没有一丝风息,广阔寂静的夜。
孩子怔怔地坐在路边,他的表情很痛苦。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几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他们穿着NBA球队的队服,有科比、詹姆斯、韦德和霍华德,还有一个最矮的年轻人穿着姚明的队服。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在路灯的照耀下闪闪发着光。孩子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身上的衣服,他忽然跑上去,把他在河边看到的一切告诉了这群年轻人。他们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霍华德拍了拍孩子的脑袋,说:“小朋友,回家写作业吧。”然后他们就嘻嘻哈哈地走了。
孩子看着他们的背景,失望极了,没有人相信他。
孩子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大街上很多人都在慢慢地走。很多人从他身边经过,他想把自己在河边看到的一切告诉他们,但是他很犹豫。他觉得他们是不会相信他的。因为他是个孩子。他忽然觉得很忧伤。
在路边的一家冷饮店门口,他看见了几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他立刻兴奋起来,他走上去,对他们说:“河边有一个没有头的人。”
看到他们都愣住了,孩子又说:“真的,河边真的有一个没有头的人。”
几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在哪里?”
孩子差一点蹦了起来,他大声说:“就在河边。”
“你带我们去看看。”
孩子使劲儿点点头,他的脸上写满了幸福,因为自己的话终于开始被相信了。虽然对方也只是一群孩子。
4。 大汉
这个是可怕的大汉,脸皮很粗糙,乌黑而干裂,鼻子眼睛都往下耷拉、嘴角上翘,直裂到耳根。一件脏得发黑的破衣服,两只袖子都齐肘部撕破了,从袖口拖下来遮过手掌,晃荡晃荡像是古装戏里的水袖似地来回甩着。
他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刘根。那一双眼睛,呆滞,冷漠,泛着骇人的土褐色荧光,带着一丝阴森森的寒意,渗透着好像是地狱才有的诡异。
刘根还傻站在门外,他的脸和站在门里的大汉的脸几乎贴到了一起。这个大汉好像是刚从地下钻出来的,刘根清楚地闻到了大汉身上的阴冷的土腥味,他的身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仿佛触摸到了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许富贵轻咳了两声,他朝前走了两步,拉起刘根的手把他朝后拖了拖,然后对大汉说:“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谁?”大汉的声音阴冷而邪恶,完全不像是人类发出的。
许富贵松开刘根的手,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微笑着递给大汉一支,他说:“我们找许爱社和刘来福。”
大汉推开许富贵递过来的烟,冷冷地说:“不认识。”
许富贵的目光绕过大汉,迅速在院子里扫了一遍。荒草地的中间用四根柱子撑起一块篷布,篷布下是一个简易的吊车,吊车的旁边铺着一张很大的草席,像是在掩盖着什么。
“我能进去看看吗?”许富贵已经注意到了,草席的中间深深地陷了下去,也就是说,被草席掩盖住的应该是一个洞口。
“不行!”大汉粗暴地推开了许富贵。
当刘根发现这个大汉是人而不是鬼以后,他立刻从最初的恐惧中醒了过来。在外面闯荡的这两年,让他学会了很多东西。你可以怕黑,可以怕鬼,但绝对不能怕人,要是怕人的话,在外面根本没有办法生存。刘根喜欢人,喜欢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只有这样,他才能挣到钱。看着被大汉拒之门外一脸无奈的许富贵,他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笑着走上前去,对大汉说:“天热,喝杯啤酒去吧。”说着,把钱塞到了大汉的手里。
大汉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露出一嘴的黄牙,他说:“有规定,外人不让进去……这里面真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刘根又递上一盒烟,笑着说:“我们大老远来的,让我们进去看看呗。我这个兄弟说他爹在这里面,不进去看看他不死心。”
“你们是哪儿人?”大汉问。
“河南人。”
大汉又问:“你们要找的人是干什么的。”
“挖煤的。”刘根回答。
大汉看着刘根,胸有成竹地说:“你们去公主家找找吧,河南来这里挖煤的人一般都住在她家里,听说她老家就在河南。”
“公主?这名字不错。”刘根嬉皮笑脸地说,“她家在哪儿?”
大汉盯着刘根,默然半晌,他的脸上毫无预兆地浮现出了笑容,他说:“从这个胡同走出去,随便找个人一问,你就知道她家在哪儿了。”
他的笑容让许富贵心里突然泛起一股寒意。
无缘无故,许富贵害怕了。
5。 公主
可以说,公主从一出生就成了这片矿区的名人,因为她的家族曾经的富有以及她出生的莫名其妙。
这里的人都知道,公主是棺材女。
她出生后不久,她的父母就躺进了棺材里。她的母亲死于产后大出血,她的父亲因母亲的死而自杀。公主从小是跟祖父长大的。
祖父名叫宫正,祖籍河南。一九三八年的六月,国民党部队炸开了黄河花园口大堤,眨眼间,黄河之水天上来,滚滚黄水伴着大雨快速推进,短短几天时间,宫正的几百顷良田就沉到了水底。提前得到消息的宫正带着家人,一路颠沛流离,一年多以后他们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家里只剩下宫正和他年仅十五岁的儿子了。
幸好从家里带出来的细软还剩了一些。
深谙风水学的宫正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块宝地。后来,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几年后,人们在这里的地下发现了大片的优质煤层。有煤就有一切。再后来,这个乡村很快聚集了比一个县城还要多的人口。而此时,宫家已经是这里的首富了。
这里的煤窑一多半是宫家的,这里的店铺一多半也是宫家的。
发现煤层的时候,宫正的儿子宫城刚好二十岁,他第一时间用极低的价格购买了大片的荒山和土地,等其他人明白过来的时候,宫家挖出的煤已经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了全国各地。当然了,数不清的钱财也是源源不断地流向了宫家。
宫城会做生意,但他更会做人。每年他都会拿出收入的一半来打通各路环节。上至国民党高官,下到小小的保长,宫城都会认真打点。就这样,宫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宫家的财富越来越多。
在羊平乡,绝大多数的矿工是在为宫家挖煤;在羊平乡,绝大多数的农民是在为宫家种地。这里的一切几乎都是宫家的。
宫正最大的爱好就是逛街。当然了,他逛街是不买东西的,因为街上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他的。确切地说,宫正最大的爱好是巡街。他总是穿着一件杏黄色的绸衣,把手背在后面,总是在出门的时候,把家里的长工和佣人聚起来,大声地对他们说:“我要去自己家里的店铺和地里看看,你们在家不要偷懒。”
长工和佣人们总是要弯下腰,齐声地喊:“老爷慢走。”
然后,宫正就把双手背在后面,穿着杏黄色的绸衣上街了。
他只穿杏黄色的衣服,他说,那是富贵色。
公元一九四九年的初春,宫家更加兴旺了。这一年,意气风发的宫城娶了国民党一个高官的女儿,新娘子年轻貌美,知书达理,夫妻俩爱得死去活来。夏天,又一个好消息让宫家沸腾了,宫城新婚不久的妻子怀孕了。登门贺喜的人群立刻踏平了门槛。看着家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宫正却是一脸的肃穆,他似乎从远处的枪声中听出了什么。
这一年的夏天,宫正消失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几个月以后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宫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宫家了。和宫正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又聋又哑的年轻妇人,宫正说,这是他一个远房的侄女。
公元一九四九年冬天,贵州解放了。
解放以后,和国民党过从甚密的宫家的富贵也就戛然而止了。煤窑和店铺被充公了,土地则被分给了穷人。留给宫正的只是一个破旧的院落,一个失魂落魄的儿子,还有一个即将临盆的儿媳。
宫正并没有太伤心,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很平静地把院落打扫了一遍,然后就带着儿子和儿媳住了进去。极短的时间,宫正就平静地完成了从一个资本家一个地主到贫农的转变。再看看曾经意气风发现在却失魂落魄的宫城,羊平乡的居民都说:姜,还是老的辣。
第二年,灾难再一次降临到了宫正的头上。儿媳因产后大出血而死,第二天,儿子宫城又因为受不了丧妻和败家的双重打击,自杀了,留给宫正的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孙女。
这一年是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年;这一年,宫正四十五岁。
宫正给孙女取名宫珠。
宫正和宫珠是神秘的。他们总是把自己关在那个院子里,很少出门,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只有聋哑妇人会不定时地走出院子,采买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夜深人静的时候,院子里也会偶尔传出一阵婴儿的哭声和宫正苍凉的咳嗽声,仿佛是在提醒着人们——他们还活着。
宫正家里藏了很多金条和银元,有人说。
十几年后的一天夜里,一群红卫兵闯进了宫家。他们在宫家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们很快就从宫家退了出来,很快地离开了羊平乡,再也没有回来过。从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打扰宫家了。
鬼,没有头的鬼。有人从红卫兵惊恐地喊叫声中听出了这样一句话。
公元两千年。
半个世纪以后,宫家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装修房子,添置家具,开办旅馆……宫珠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完成了这一切。等人们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宫珠已经变成了“宫家客栈”的老板娘。
因为宫家曾经的富有,羊平乡的居民都管宫珠叫——公主。
往后的几年,人们对宫珠的了解也只是这些。她结婚了没有?她有没有孩子?这些年她为什么不出来见人?……
没有人知道。
宫正,是不是还活着?有人问公主。
公主笑笑,递给对方一支好烟,却不作回答。
宫正,是不是没了?有人问公主。
公主笑笑,递给对方一支好烟,仍然不作回答。
各种猜测更多了。
有人说,宫正一定还活着。
也有人说,宫正要是活到现在都一百多岁了,他一定早死了。
后来,人们都相信宫正早就死了。在这个到处都漂浮着煤灰污染严重的地方,几乎没有人能活到八十岁,更别说一百多岁了。
慢慢地,宫正背着手,穿着杏黄色绸衣巡街的情景,在羊平乡居民的心中逐渐消失了,人们渐渐地忘记了那个羊平乡曾经的主人,宫正。
公元二零零八年夏天。
宫家客栈来了两个奇怪的年轻人,他们是来找爹的。
他们就是许富贵和刘根。
6。 被野兽咬死的人(一)
刑警队长范思哲是在凌晨一点三十五分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的妻子夏奈尔也惊醒过来。她从床下摸到他的衣服扔给他,然后呆呆地看着他穿衣服,等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的时候,她又睡着了。
他们是邻居,是同学,然后又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恋人,变成了夫妻。热恋的时候,她说,咱们去改名字吧?改成情侣名。他看着她娇美的脸庞,祈求的眼神,心一软就答应了。从此他变成了范思哲,她变成了夏奈尔。
当上刑警队长以后,范思哲几次想把名字改回来。他对夏奈尔说,范思哲这个名字太奶油,和他现在的身份不相符。夏奈尔白了他一眼,她说,你什么时候把家里的以纯和大宝换成范思哲夏奈尔,什么时候你才能把名字改回来。看着她已经渐渐不再娇美的脸庞,彪悍的眼神,范思哲苦笑了,他知道,若干年后,他的墓碑上刻的名字一定还是这三个字——范思哲。
他叫范思哲,却买不起范思哲,
同样,她叫夏奈尔,也买不起夏奈尔。
还有许富贵,虽然他的名字很富贵,但是他的人和富贵却没有一点关系。在这里,他们的名字只是他们对理想的一种寄托,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