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园·那时花开-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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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年过节,这些大户人家常常轮流做东,请了有名的戏班子来自家唱上几场,邀人来看。因而她们是认得杨芸的,便都打了一声招呼:“杨小姐。”
听闻杨芸的性子不似其他戏子,不是很容易接近的。
果然,杨芸只淡淡点了下头:“两位小姐也在这里。”
她们和杨芸算不上熟悉,打过了招呼便离开了。
出了门,孙宁悄声问梁雨言:“你看这个杨小姐怎么样?”
梁雨言说:“我看她很美,就是性格冷了些。”
孙宁答:“正是,我家老头子夸过她好几次呢,说她戏唱的好,人也美。据说不少人都打过主意,全都白费力气。嘻,亏了我家老娘厉害,老头子只能看着干流口水。”
梁雨言闻言一笑,孙泰是有名的惧内,连她也听哥哥说过,出去玩的时候,别人都有女人在身边陪着,只孙泰正襟危坐,连往女人身上也不敢瞧一眼。
这都是因为孙宁母亲出身名门,算起来孙泰能够有今日的发达,还沾了女方家不少的光。
孙宁又叹息了一声:“这么美的脸,偏偏命薄,生来做戏子的命,就是嫁进了好人家,也不过是个姨太太,旁人看着风光,可其实是没什么地位的。”
梁雨言不好反驳,只得默默地不接话。
孙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冒失了,忙解释:“我是随口瞎说的,可不是针对你母亲。李阿姨和她是不一样的,你别多心。”
梁雨言的母亲姓李。梁雨言笑了笑:“我知道。”
孙宁这个人就是这样,越描越黑。其实梁雨言知道她是无心之语,却更是难过——既然能脱口而出,想必这观念在她心里是根深蒂固了的。
若说到不一样,并没什么不一样,自己的母亲只不过不是戏子而是个歌女,也同样是做姨太太的命,或许受宠比一般的姨太太时间长些,也不知道能到什么时候。
孙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见梁雨言有些恹恹的,忙说:“逛了这半天,累了吧?我请你吃饭去,西餐还是中餐?”
梁雨言知道孙宁心里还为说过的话后悔,心里虽然不想去,可又不忍拂了她的面子。想起之前已经吩咐过刘妈不用准备自己的午饭,于是说道:“也好,我和你去。”
孙宁顿时笑逐颜开,拉着她去大大地吃了一顿。
吃完饭出来恰是正午,太阳挂在天空当中,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她们无心再逛,顺着江阴路往停车的地方走,却远远看见祥盛斋门口的黑色老爷车还停在那里。
“怎么还不走?”孙宁有些纳闷,“我们都吃了一顿饭了,赵江还没接走那大师傅?该不是强抢罢。”
梁雨言也有些纳闷,却见一个女人到车前,弯身上了车,车子才启动起来,屁股冒出一串烟,渐渐地开得远了。
“那不是杨芸吗?她怎么会上了杜家的车?”孙宁像个机关枪一样地喋喋不休,“难不成她被杜家金屋藏娇了?不会啊,杜老爷向来对女人没多大兴趣的,只有一房太太,和我家老头子一样,再就是纪衍泽的母亲,除了她们没有别的女人。难不成……更不可能,杜陵北把两个儿子看得紧着呢,就是姘头也不能堂而皇之当着管家的面去杜府……”
梁雨言看着车屁股出神,蓦地醒过神来后,拽了拽还在分析个没完的孙宁:“管人家做什么,我们走吧。”
许是逛街时累着了,或者是被太阳晒到有些中暑,梁雨言到家里觉得有些虚虚的热,就在床上躺着看天花板并不说话。
刘妈每日下午照例到各个房间浇花,梁雨言的房间里是几株吊兰和百合,在窗台上被阳光照得有些发蔫。
刘妈进来的时候,不防她在屋里,倒吓了一跳,道:“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才没看见。”
梁雨言躺在床上翻了一本《世说新语》懒懒地翻着:“刚回来。对了,妈和几位姨娘呢?”
她回来时路过花厅和几位姨娘的房间,却见都是空空荡荡的,因而这样问。
“几位姨太太去杜府了,说是杜老爷不在家,杜太太请了各家太太们听戏,请了梨春社的人呢。小姐你可要去?六姨太临走时吩咐了,小姐要是想去,就让老李开车带你去吧——特意留了一部车给你呢。”
原来是请了梨春社的人去唱戏,那么顺路接杨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梁雨言只觉得心里蓦地清凉了,闷在胸口的气无故地消散无踪了似的,笑道:“我就不去了,逛了街回来怪累的,刘妈你先浇花,然后我睡一会罢,晚饭的时候叫我。”
第七章 杜茗轩
晚饭是清蒸的鸭子,荷叶蒸的米饭和莲子羹,是厨房特意做的,说是给梁雨言解暑。
家里只有梁雨言和十四岁的弟弟梁宇,梁雨言吃了一碗米饭,又喂梁宇吃了大半碗,弟弟嚷嚷着要出去看彩灯——入夜时分,江阴路上的店都学着那几家洋店,挂起缤纷的彩灯来,一串一串糖葫芦似的满街亮着,煞是好看。
梁雨言拗不过他,偏又懒得动弹,唤了老李和看门的人——姓童叫做小童的来,嘱咐他照顾好梁宇,他们答应着去了。
梁雨言独自一个人坐在花厅里,托着脸看园子里姹紫嫣红的花簌簌淡淡地开着,深绿浅绿或墨绿的叶子衬在一旁,倒像是画里的景致一般,不由得看得入神了。
她坐在花厅里不知多久,有些昏昏欲睡,又有蚊子在耳边嗡嗡地转,叫的人心烦意乱,于是便欲起身上楼去睡觉。
忽听得脚步声一顿乱响,梁雨言正自想不知是谁这样莽撞,就见小童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满脸是汗,喘吁吁地说:“小姐,小姐,小少爷……”话说了一半顿住了,只是不住地喘。
梁雨言只觉脑中一嗡,知道必是出了事,急道:“快说呀!梁宇怎么了?”
小童不过年纪十五六岁,说话已然带了哭腔:“小少爷在江阴路上被车撞了!”
梁雨言身子晃了一晃,半天站稳,定了定神,哆哆嗦嗦地说:“我和你去看看,家里的车都用着呢,你先去街上叫两辆车来。”
小童跑着出去了,梁雨言向后一靠,倚在花厅的小几上,方觉慢慢有了力气,唤道:“刘妈!刘妈!”
刘妈闻言跑过来,满手是水,在围裙上抹着:“小姐,是我。什么事?”
梁雨言大概说了几句,把刘妈也吓得脸色煞白。
梁雨言说完了,道一声:“你和我一同去。”
刘妈连声答应,黄包车此时已到了门口,刘妈连围裙也来不及摘,三人急忙坐车走了。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左右,天色完全黑下来,沉沉压下来的天色并没有让这座城市沉寂。华灯初上,照亮了半边天空,映在护城河的水里,星星点点,好像水里都泛着清光一般,比白天更让人觉出繁华。
街上有好闻的香粉气息,并不浓郁,被风吹着一点一点散开来,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不时往街面的店铺里张望。有穿着中山装的男人一丝不苟的面容、操着蹩脚英文的国人,也有留着络腮胡子的外国男人和执着中国团扇的洋女人。
这是多么好的景致,若是平时,梁雨言一定会徜徉在这条街上,汇进这轻松的人流里去。可此刻她心急如焚,眼睛在人群里不住穿梭搜索着,终于看到不远处站着哭泣的梁宇,老李正站在一边和一个黑色男子指手画脚地比划着什么,看样子很生气。
三人急忙跑过去,梁雨言顾不得别的,先看向梁宇,倒没有受什么大的伤,只是胳膊上擦了一个一寸来长的口子,血已经凝固了,可还是哭着。
梁宇十四岁,其实也不算小,搁在平常人家早该是出去学徒做工的年纪。可在梁府,上面有两个哥哥帮父亲打理家中事务,并不需要他跟着,四姨太又只一味地宠溺,因此脾气如同几岁的孩子,动不动就哭。
梁雨言无法,只得搂着梁宇:“没事吧?乖,别哭。”
谁知梁宇见有人来,本来见弱的哭泣越发响了。
梁雨言知道梁宇有这样的毛病,越是有人哄便越要哭,然而并没别的招数,只得继续轻柔劝解,半响却不奏效。只得把梁宇先交给刘妈,起身去问老李:“你是怎么照顾少爷的?”
老李垂了头,犹自不服气地辩解:“我领了少爷在街上逛,谁想他从背后横冲直撞地开车过来才刮伤了少爷。江阴路上是不许开车的,明明是他的错。”
梁雨言闻言转过头去,刚想说话,先听得一声冷哼:“谁说江阴路上不许开车?我向来是开车来的。”
这样跋扈。梁雨言听了,有些气,扬起脸来要和他对峙,却看清了——也是炯然有神的双眼,只是少了一分持重,多了几分张扬和霸气,嘴唇也略厚些,但仍是个好看的男子,轮廓是很像的。
她想起白天孙宁的话,于是试探地叫了一声:“杜先生。”
男子转过头来看着她,有点惊讶,转瞬又恢复了那种倨傲的神态:“你认识我?你认识我最好,请你赶快把自家的司机领走,不要在这里纠缠我,我还有事。”
梁雨言为了他是那人的哥哥方压下的一点脾气呼地翻上来,听着梁宇的哭声格外烦心,想着回去后四姨太不知道要怎么和自己算账,也不再顾忌他是杜家的大少爷,冷声道:“杜先生,江阴路上不允许过车,这是有明文规定的,至于你为什么能大摇大摆地开进来,那是你的事。可你无缘无故撞伤了我弟弟,转身就想走,未免太不象话。”
杜茗轩听着她说话,愈听眉毛挑得愈高,听完这番话,斜了斜嘴角:“我当是怎么呢,原来是为了这个,怎么不早说,白白浪费我的时间。”
说罢,掏了一把银元,叮叮当当地扔在老李手里:“拿去。”
梁雨言大概瞟了一眼,有几十块银元,想来他是把他们当成讹诈钱财的人,于是沉声叫住转身欲走的杜茗轩:“杜先生请留步。”
杜茗轩困惑地回过头来:“怎么?还不够?”
梁雨言从老李手里把银元拿过来,递到他面前:“杜先生,区区小伤我们还看得起,不劳你破费。我本来是想让你给我们道个歉,这件事怎么说都是你不对在先——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打算这样做。请拿好你的钱,以后开车小心些,不是撞伤了谁都能拿钱买的。”
杜茗轩接过钱,盯了她一会,有些困惑地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是谁家的?我们是不是认识?我怎么看着有些面熟。”
梁雨言正在气头上:“之前倒是参加过杜府的一次聚会——或许在那里见过也说不定,不过我对杜先生倒没什么印象。我是梁家的人,告辞。”
说罢,她拉着梁宇的手,回身便走。
杜茗轩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梁家……梁程谦家只有一个女儿,是六姨太的孩子,叫做梁雨言。
倒是有种。他挑眉笑了笑,收起了手里的银元,坐进车里,吩咐司机“开车罢。”
第八章 再遇
梁雨言一行人带着梁宇到了家附近的一家教会医院,先让医生给梁宇做全身检查。
医生在梁宇身上摸来摸去,又拿听诊器听了半响,转身对他们说:“孩子没什么大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内脏并没有问题。”
“呼”,众人长出了一口气。梁宇是梁家最小的儿子,又是四姨太的宝贝,四姨太向来和六姨太不和,连带着并不喜欢梁雨言,梁宇和这个姐姐倒是亲近。要是真的出了点事情,四姨太非要活剥了他们不可。
梁雨言一路上给梁宇买了不少东西,糖果、玩具……几乎是要什么买什么。
终于回到梁府,经过花厅时,四姨太一眼就看到了儿子胳膊上的伤口,惊叫着跑过来:“怎么回事?谁弄的?”
梁宇抱着手里的玩具,看了一眼梁雨言,答:“姐姐带我去看灯,走路的时候摔了。”
梁雨言心头一宽,一旁刘妈和老李也随声附和,四姨太心疼地拿帕子在梁宇胳膊上一顿抹,边低声训斥道:“真是的,没事不好好在家呆着出去瞎逛什么?出去也就罢了,也不跟个靠谱的人!”
六姨太恰巧不在花厅里,梁雨言心头有委屈——那又不是我撞的。可想想,却还是装作没听见她的嘟囔,上楼去了。
一连几日过去,梁雨言没再出门,梁宇还是闹着要出去玩,她却不敢再做主张,只是拿“不去”两个字应付。她自己不过是在家里走走,或是躲在房间里看书。
终于,她也待得有些发闷了,想起那天和孙宁出去有些不欢而散,便想叫她出去,省得孙宁一直为说错了话而耿耿于怀。
打电话过去,听得几声“嘟嘟”,终于有人接了。
梁雨言问:“阿宁,今天有空么?一起出去吧,我请你看电影,怎么样?”
“是梁小姐吧”,回答的却不是孙宁,是一个略略有些苍老的声音:“我是齐妈。我们家小姐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见朋友。”
“哦”,梁雨言有些失望,“那算了,等她回来有空让她回个电话给我。”
挂上了电话,梁雨言只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