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上海-第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由于是邻居,时间长了,家兴、君兰成了好朋友,见了面就无话不谈。有一天两人在一起玩,家兴说:“君兰,听我妈妈说,你爸爸和我爸爸以前是同事。”
“是的,以前我们还是邻居。我妈妈同你妈妈还是小姐妹,十分要好。我们两人是同年生,我是阴历八月,你比我大四个月。我妈妈生下我时,没有奶水,我还吃过你妈妈几个月的奶呢。”君兰是数着手指在说着。
“我怎么不知道。”家兴看了看君兰说。
“你妈妈没有对你讲过?”君兰反问。
“那我们两个人应该是好兄弟!”家兴这下算是明白了自己和君兰的关系。
“不错,你比我大,以后可不能欺负我。”君兰认真地对家兴说。
“那怎么会呢,我一定会好好的保护你。”家兴以肯定的语气回答说。
“家兴,还有一个人我们也要好好的保护。”君兰想了一下又说。
“谁呀?”家兴就问。
“就是十九号里的小丽绢。”
“为什么?”家兴又问。
“因为她已经没有父母保护、疼爱!她妈妈生下她几个月,就抛下她跟人跑了。她爸爸是当兵的,她是姑母带大的。”君兰透露了这丽绢的秘密。
“是怪可怜的,但是我看她有些骄气,看大不起人。我看你像很喜欢她。”家兴讲了自己对这小丽绢的看法。
“她是这里钱家沙的人,我家搬到这里有六年了,我和她是一起长大的。我认为她挺好的。”君兰接着就说了自己的看法。
“这里有人会欺负她?”家兴又问君兰。
“有的!”
“好,那我一定和你一道好好保护她。”家兴听了丽绢的身世后,开始注意上了丽绢。
这小丽绢不但人长得漂亮,也会玩游戏,特别是踢毽子,不管什么花样,一脚都不会落空。毽子踢到空中落下来时,什么脚尖、脚面、脚跟,头顶、面孔、肩膀、胸口、背脊,都能接到,一口气可以踢到上百只。说跳绳她更是身体轻盈、灵活,自己单人跳,甩一下绳子,可以连蹦二、三下;单双脚跳绳一口气可连蹦七八十,上百下也不算什么稀奇。
从那以后,这三个孩子就常在一起玩耍。有次跳绳,家兴以带有挑衅的口吻对丽绢说:“丽绢,踢毽子、跳绳,我肯定不如你,可是打弹子,玩香烟牌子,你一定会输给我,你敢同我比比吗!。”
“比就比,有什么好怕你的!”丽绢马上就说。
“丽绢,不要上他当,打弹子、玩香烟牌子,我都赢不了他。你同他比肯定要输给他!”君兰提醒丽绢说。接着又转过来说:“家兴哥,你不要拿丽绢开心了。”
“君兰,你叫他什么?”丽绢好奇地问道。
“叫他阿哥。我们是兄弟。”君兰说。
“不对,你姓沈,他姓李,怎么会是兄弟?”
于是君兰就讲了他们两家人过去的事情。丽绢听后若有所悟,想了想,看看眼前的两个男孩,就说:“那好不好我也算你们两人的妹妹。”
家兴也细细地看了看丽绢,见这小姑娘细长身材,白白长长的脸颊,两个深深的酒窝,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长发披到肩头,说话总是笑眯眯的,虽有些骄气,但很可爱。就问道:“你几岁?”
“我八岁。”丽绢爽快地回答说。
“大概是阴历十二月生的吧。”君兰跟着就说。
“好罢,好在你我都只有姐姐,我们两人就认你这个妹妹了吧。君兰,你和我回去再告诉妈妈、姐姐。”家兴当即做了决定。
丽绢也在想,我要是有这么两个哥哥,今后这弄堂里,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她马上就很痛快地叫道:“家兴,君兰,两个阿哥,你们两人以后得多帮帮我这个妹妹!”这三人就怎么自然而然地成了兄弟、兄妹,三个人的关系是越来越亲密。
这七十弄里,一天到晚真是非常的热闹,弄堂里也有有点学问的人,就形容这是什么《弄堂交响曲》。张荣爷叔也作过这么个比喻。别看他是个木匠,但他的学问也挺深的。说起音乐,关于交响曲之类的也能说上一套。其实他读过不少年的书,后来因为家境不允许,就只得去学了个木匠手艺。
听人说到什么交响曲,家兴等三人弄不明白,就去问张荣。张荣只好比较简单地给这三个小朋友讲一讲,说:“交响曲是西方的一种乐曲,意思是说很多乐器,‘一齐响’,‘共同发声’。交响曲通常分为四个乐章:第一乐章是快板的奏鸣曲;第二乐章是慢板,具有抒情性、歌唱性、是用奏鸣曲形式写成的;第三乐章是快板的舞曲,速度轻快、节奏清晰,大多用三段式写成;第四乐章是快板的回旋曲,速度最快,通常表现欢乐,愉快的情绪。”张荣讲到这里停了一下,问孩子们:“听得懂吗?”
“有点懂,你再讲下去。”家兴答道。
“好,我再讲下去:“交响曲是由管弦乐队演奏的大型器乐套曲,结构宏大,严谨,意蕴深广,气势壮观,音色复杂、多变。可以概括和描写社会生活和人类思想的丰富内容,可把景、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张荣爷叔,你讲的这个交响曲,深了一点,我听了开始还能懂一点,后面的就听大不懂了。君兰、丽绢,你们两个说呢?”家兴拦住了张荣的话头。君兰、丽绢两人也都点点头。
“张荣爷叔,我们弄堂里,一天到晚吵吵闹闹各式各样的声响,我听人家说这像是一部《弄堂交响曲》,可以这样说吗,是不是也可以分成几章?”家兴说后,君兰、丽绢也说了差不多的意思。张荣听后笑了,心想不可小看这几个小鬼头,想的问题还挺多、挺复杂的。可家兴由此联想起这弄堂里经常发生的有些事情,对这《弄堂交响曲》的感受就更深了。
有一天,在家兴家门口的公用自来水龙头前,发生了一件事,对这三个人的兄弟、兄妹之情,进行了一次真实的考验。
一天清早,天蒙蒙亮,姐姐兰珍就把酣睡中的家兴推醒了。
“做啥?”家兴用手揉着半睁半闭的双眼问道。
“起来!起来!去排队盛水。”兰珍边说自己也边爬下楼梯,下得阁楼,来到前客堂,拿了铅桶,到弄堂里排队去了。
家兴不想起床,他正在做着好梦。梦里开始是在玩捉迷藏,老鹰捉小鸡,后来玩起了“讨只小花狗”。家兴充当“张家老伯伯”,丽绢十几个孩子做“花小狗”,君兰做“讨小花狗”的人,他们排成一行。君兰就说:“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吃你肉,还你壳,张家老伯伯,问你讨只小花狗”。家兴答道:“小花狗”眼睛还没有开哩,等三天再来。”君兰就到家兴身后,去看“小花狗”,果真眼睛一个个都没有开,还闭着呢。于是,君兰再来一次。重新又说:“笃、笃、笃,卖糖粥------”家兴这梦正做在兴头上,被姐姐叫醒,真是扫兴。
家兴睡意未消,懒洋洋的起身下床,穿好衣服从阁楼下了楼梯,在客堂里提了一把铜吊,迈步走出家门,到了弄堂里一看,自己来晚了。这排队盛水的队伍,在只有六、七步宽的小弄堂里,已转了有三、四个弯。
这时,天空渐渐地明亮起来,接着太阳也从东方徐徐升起,金色的阳光从东面马勒花园的竹篱笆隙缝间,透射到七十弄弄堂里。一夜的露水降落在地面上,弄得这弄堂的石板路面,到处湿湿的、滑滑的,走路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家兴一看,这长蛇形的队伍中,有大人、孩子、男的、女的。他们有的提着水桶,有的端着面盆、钢精锅。人虽然多,但还比较守规矩。有的人还相互招呼着、谦让着。姐姐兰珍排在队伍中段,家兴来晚了一步,想插到姐姐前面。可想了想,妈妈经常对自己说,做人要诚实、守规矩,于是他就排到了后面。接着家兴身后又排上了十多个人。
开头这队伍里的人还能沉住气,谈论着,说说笑笑,拉拉家常,说东家、道西家。队伍慢慢地向前挪动着,有些人等得不耐烦了,就嚷了起来,这沉默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开了。
“这要命的自来水,实在太慢了,比流眼泪水还要慢一点。”
“我吃了早饭就要上工,不能晚到。”
“我还要去买小菜,回来还要汏小菜、烧饭。”
有的人一面说着一面就想往前插,有的人干脆走到了水龙头跟前。排得好好的队伍顿时乱了套,你拥我挤,推推拉拉。一瞬间,铅桶、面盆、水吊、锅子,叮叮当当、乒乒乓乓,金属撞击声响个不停。孩子的叫喊声,大人的吵闹声,混成一片。这些声响交织在一起,听起来倒是像一组挺美妙的什么交响曲。这是不是可算《弄堂交响曲》的第一乐章!
“不要乱,不要乱!排排好,排排好,说有事大家都有事,都是隔壁邻居,每天这样吵吵闹闹,像啥样子?!”二十二号里的王家老伯伯,拉大嗓门高声叫道。王家老伯伯在这条弄堂里是最年长者,说话还管用。大家静了下来,但这队伍已经排不起来了,一排变成了二排、三排。队伍里有些人又嚷了起来。
“一桶水要盛四、五分钟,准是大房东把总龙头关小了。”
“不是的,是水管子老了、锈了。”
“大房东只管收房钱,不管房客死活,整个七十弄里只有三只水龙头,要解决三、四百口人的用水,真是受罪!”
众人在自来水龙头前议论着、抱怨着。轮到兰珍盛水,她盛满了一桶水,回家去了。
谁知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轮到小丽绢盛水,刚要盛满时,被排在她身后、住在她家隔壁、拉黄包车的阿三一挤,丽绢一下子滑倒在地。她手一滑,手里端着的面盆水全部泼到了她自己身上,弄得浑身湿淋淋的。她的小手,在石板上还碰出了血。小丽绢趴在地上就嚎啕大哭了起来。排在后面的家兴飞快地跑到了前头,拉起了丽绢,君兰也上来帮着拾起了面盆。可阿三非但没有去拉丽绢一把,也没有说声对不起,反而想用自己手上的铜吊,接上去盛水。家兴的火一下升了起来,冲上去把阿三手上的铜吊给夺了下来,丢在一旁。君兰则把刚拾起的面盆伸上去替丽绢盛水。阿三也不示弱,把君兰一推,拎起自己的铜吊,又凑到自来水龙头上去盛水。
这下可开锅了,好些等水的人,都为丽绢抱不平。你一句、我一语,指责阿三不像话,欺负几乎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女孩。阿三自知理亏,没有多说什么,没趣地回屋去了。随后,家兴、君兰、丽绢,也都盛好水回家去了。
这可以说是《弄堂交响曲》的第一乐章吧,算是快板的奏鸣曲,到此就告一段落。接着,第二乐章就开始了。
回到前客堂后,家兴就听到倒粪车的两只铁轮子,在弄堂里的石板路面上滚动着,发出“咯嗵嗵、咯嗵嗵”的声响。家兴到门口,探出头往门外看去,那倒马桶的人推着倒粪车,大声呼喊着“马桶拎出来!”进了弄堂。女人们拎着马桶出了屋,一个个往倒粪车上倒好马桶,然后她们把自家的马桶,在这自来水龙头两旁,一字排开,洗涮起了马桶。之后,这些马桶在这石板路面上“咚咚咚”的碰撞声、洗涮马桶时发出的“涮、涮、涮”洗刷声,就高一阵、低一阵,快一阵、慢一阵,很有节奏地在这弄堂上空响起。接下来,又有淘米声、洗菜声、生煤球炉的各种声响,又掺和了进来。
不久,老山东,一个年近六十、矮矮的个子、满脸皱纹、左手腕里挎着个篮头、胸前挂着白饭单、右手心套在嘴边,迈着蹒跚的步伐走进弄堂。他一面走着,一面声音有些嘶哑地叫喊着:“大饼油条,大饼油条,大饼------油条------”家兴立即出门,买了几副大饼
油条充当全家人的早点。每天清晨,这老山东的叫卖声,在这弄堂里显得是那么地沉闷、浓重、短促,直到接连不断地喊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渐渐消逝。这可能就算是《弄堂交响曲》的第二乐章,抒情性、歌唱性的慢板吧。
到了下午,这《弄堂交响曲》又奏响了。各种各样好吃、诱人的,上海平民百姓喜欢的点心来了。这些叫卖声,同样在这七十弄里一个连一个的到来,一声声地送进了家兴的耳朵里:
“麻油散子、脆麻花,香脆饼、苔条饼。”
“金刚钻子、绞力捧,老虎脚爪。”
“香炒糯米热白果,香是香来糯又糯,一个铜板买三十颗。”
下午,还有各种串街走巷的修旧人,也会到这弄堂里来叫喊:“削刀、磨剪刀。”
“修阳伞。”
“阿有啥坏咯套鞋修哇。”
“阿有啥棕绷、藤绷修哇。”
还有收各种旧货的人叫起来,更是奇奇怪怪的:“爱货会,爱货会。”
每当吃过晚饭,特别在晚上九、十点钟之后,非常可口的夜宵叫卖声,又会在弄堂的前前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