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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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玄机与李近仁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露出了狐疑不解的神色。二人均是一般的心思,裴玄静昨晚才到,偏偏银菩萨于昨晚失窃,下手者必是内贼无疑。
不仅二人这般想,就连素有度量的尉迟钧也这般猜测。银菩萨是他重点交代甘棠妥为收藏之物,偏偏在他手中失窃,负疚之心更重。而李言更是烦闷,他身为县尉,盗贼竟然在太岁头上动土,趁他娶亲之时盗走新娘的嫁妆,如何叫他不气恼。只有裴玄静依旧平静,令人诧异。
忽见得鱼玄机去而复返,进来安慰了裴玄静几句。又道:“娘子既然一时还不得离开,不如先去咸宜观逛逛。”李言正欲阻止,裴玄静已经一边答应,一边站了起来。尉迟钧道:“如此甚好。两家离得也近,一旦有事,我即可派人去知会。”
裴玄静应了,自跟着鱼玄机前去咸宜观。侍女绿翘来开了门,见有客来,急忙赶去烹茶。裴玄静见她右腿有残疾,行走多有不便,忙道:“不必劳烦了。我四下随意看看。”绿翘笑道:“娘子远道而来,又值新婚大喜,定要饮一杯绿翘自制的菊花茶才行。”说着一瘸一拐地自去了厨下。
鱼玄机也笑道:“娘子不必客气。绿翘名为侍女,实则与我情同姊妹。”一边说着,一边领着裴玄静四下闲逛,介绍道:“这里本是睿宗皇帝李旦未登基前的旧第,后来玄宗皇帝之女咸宜公主在此出家,便改名为咸宜观。”
其实一进观内,裴玄静便发现这里的建筑虽然恢宏凝重,但却大多陈旧残破,尤其墙壁上的壁画色彩已然大片剥落,昭示着岁月的无情和沧桑。鱼玄机见裴玄静微微流露出惋惜之意,当即触道:“昔日开元年间,此地何等热闹?目今盛世不在,竟落得这般苍凉。天运有升沉,人事有盛衰,即此可以想见一斑。”忍不住嗟叹了几声。
裴玄静听了大为惊讶,她初次与鱼玄机见面,只觉得她是个爽朗而大方的人,待人处事周到有礼,一望便是个见惯大场面的女子。但听了适才的话,方知道她的内心远不像她的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她有一颗不甘蛰伏的心。一般人当此情形凭吊,均会伤怀愧疚兴旺一时的咸宜观终在自己手中衰落,这鱼玄机却独独不同,她的话意,竟似认为一地之兴与天运人事有莫大的关系,更有悲悯现时之意。不知怎的,听了这番感怀后,裴玄静突然回想起了在陕州见过的那些饥民,素来沉静的她,心中竟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哀凉来。
又见咸宜观地方不小,却是人丁凋零,寂寥中自有一份惨淡。问起来才知道之前也有过几名道友,却耐不住寂寞和清贫,有还俗返乡的,有与男子私奔的,先后各奔前程去了。
到得廊下,只见数株菊花如黄金般精光灿然,花瓣为正方形,整齐如裁减。裴玄静道:“好奇特的菊花!”鱼玄机道:“此花名为‘黄金印’,是极难得的品种。不过最奇的是,此花只有在咸宜观才能开出方形花瓣,一旦移植到他处,便如同普通菊花一般了。”裴玄静道:“古语有云:‘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可见地杰方得人灵,花草亦有灵性,想来它们也不愿意屈就了俗人俗物。”鱼玄机笑道:“昨晚宴会上一见,便知娘子不是俗人。今日交谈,正应如此。”
当下二人回到厅堂坐下。绿翘奉了菊花茶上来,听说裴玄静丢了财物,奇问道:“想来那失窃的银菩萨是极贵重之物,为何娘子不见丝毫紧张?”裴玄静叹道:“不瞒二位,那尊银菩萨是昔日玄奘法师从印度带回的法物,为家母的传家之宝。在我手中丢失,也算是它的一劫。紧张又有无益,只能徒增自己和他人的烦恼。”鱼玄机道:“娘子极有慧根,竟比我这个方内人还要看得开。”又笑道:“换作我,是务必要追究到底的。”裴玄静只是微笑,并不作答。
绿翘倒似极感兴趣,详细问过昨夜情形,沉吟道:“看来必是内贼作案。”鱼玄机惊讶道:“你也是这样想?”绿翘点头道:“嗯。嫌疑最大的就是于阗王子尉迟钧。”鱼玄机大为惊讶,失声道:“你怎么会这样想?”绿翘道:“王子殿下可是个识货之人,比不得张直方那样的纠纠武夫。刚才娘子说过了,是尉迟钧最先认出了银菩萨的不凡之处,又是他坚持要将银菩萨代为收藏到自己宝柜里,而一大柜子宝物,偏偏只丢失了银菩萨,他自己的东西一件未失。不是他还会是谁?然后他再来一招贼喊捉贼,便可以瞒天过海,骗过大家的眼睛了。”
裴玄静道:“听起来也有道理。不过据我观察,尉迟王子为人热情大方,可不像这样的人。”鱼玄机道:“应该不会是王子殿下。不然他不必特意交代人将银菩萨收入他的宝柜,任娘子放在行李中,不是更好下手么?且不会惹人怀疑。”绿翘笑道:“还是炼师说的有理。我只是胡说罢了。炼师,我先去坊门口替你雇车。”鱼玄机的心思还在失窃事件上,苦苦思索着甚么,也未理睬绿翘。绿翘一笑,自走了出去。
裴玄静劝道:“炼师不必为此烦心……”鱼玄机忽道:“我想到了!”裴玄静道:“你知道谁是窃贼了?”鱼玄机道:“谁是窃贼我还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银菩萨现今应该还在胜宅内。”见裴玄静睁大了眼睛,便解释道:“宴会一直到今天早上夜禁解除时才结束,不论下手的人是宾客还是胜宅府内的人,都不方便公然带着银菩萨离开,不然定会引起街卒和坊正的留意。走,我们再去胜宅看看。”裴玄静道:“炼师不是还有事要出门么?”鱼玄机道:“帮你寻回银菩萨要紧。万一迟了被人转移了,可就麻烦了。”裴玄静见她如此热心,浑然不似清修之人,不由得十分感激。
二女赶回胜宅之时,胜宅已经有人把守,不许人随便出入。原来万年县尉杜智带人赶到详细问明案情后,跟鱼玄机的推测一样,认定是内贼所为,且赃物一定还在胜宅内。只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搜过一遍后,并没有任何发现。尉迟钧还不死心,与杜智商议,打算再寻一遍。杜智当此情形,只觉难堪,他有意避开昨晚胜宅的宴会,不料却还是被迫来了这里。
刚巧鱼玄机陪同裴玄静进来。裴玄静听说后,便道:“银菩萨是家母心爱之物,于我意义重大。不过既然离奇失踪,那也是命中注定该有此劫。各位不必再多费心。”又对李言道:“夫君,咱们这就回鄠县吧,别让亲友们久候。”李言自不甘心,但也无计可施。尉迟钧满脸愧疚,歉然道:“实在是抱歉了。”裴玄静笑道:“殿下不必内疚。我猜这银菩萨多半是那飞天大盗所为。”
她如此说,自然是不想令宾主难堪。尉迟钧心如明镜,低声道:“银菩萨失窃,理该不可能是飞天大盗所为,想来那盗贼,要么是我府中之人,要么就在昨晚的宾客当中。”杜智与李言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原来你也想到了。”
一旁的苏幕忽插口道:“昨夜奴家在咸宜观外见过一个黑影飞檐走壁,说不定真的就是飞天大盗。”当下讲了事情经过。众人目光一下子集中在鱼玄机身上,各有狐疑审视之意。鱼玄机却犹在沉思当中,似乎正回想起甚么。苏幕担心众人就此怀疑上咸宜观,急道:“不过肯定跟咸宜观无关,因为奴家当时亲眼见到鱼炼师、绿翘与张将军在一起。而那黑影的身形,分明是名男子。”
众人这才想起张直方来,他昨夜喝得烂醉如泥,迄今仍在客房中呼呼大睡。杜智思索了片刻,感觉有必要到咸宜观看看究竟。正欲开言,鱼玄机已然道:“既然胜宅已经找不出线索,便请各位移步咸宜观一观。”不等众人反应,便急急转身离去。
杜智是个老练的角色,顿感她神态异常,冲李言一使眼色,自领着众人跟了上去。黄巢刚好惊醒起床,闻讯也赶紧跟去看个究竟。
一干人来到咸宜观,适逢绿翘租了马车回来,忽见众人潮水般蜂拥而至,不明就里,一时呆住。鱼玄机也不多解释,径直领着人群穿过殿堂,来到后院廊下。众人大多是第一次见到黄金印这等奇花,无不叹为观止。黄巢生平酷爱菊花,更是啧啧称奇,心中暗想:“他日一定要向鱼炼师讨取几株花苗,带回山东老家,栽种在后园之中。”转念又想道,“是了,我即将参加科考,功名利禄唾手可取,即便不在京城为官,也必宦游他乡,哪里还顾得上种花养草这等闲事。”一念及此,豪情壮志顿生。
却见鱼玄机纤手指向最边上的一株黄金印,道:“各位,请看那里。”原来她适才带裴玄静参观咸宜观时,曾留意廊下到有块泥土有新翻动的痕迹,不过当时未曾多想罢了。
杜智一望便即会意,命差役上前用腰刀掘开泥土。差役才挖了几下,刀尖便触到硬物,当即叫道:“果然有东西!”随即舍弃了腰刀,改用手刨,将所埋之物挖将出来一看,正是裴玄静的那尊银菩萨。
银菩萨就这般传奇地丢失,又传奇地寻获。然而案子并没有破,尚有许多谜团未解。如果真是飞天大盗所为,为何他不顺手将宝柜中的其他财物席卷一空?既然他能飞檐走壁,坊门夜禁于他根本无碍,为何他不似往常那般扬长而去,而是要将赃物藏在咸宜观?为何他选择咸宜观埋藏赃物,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咸宜观只有鱼玄机主仆二人,不易引起注意?
问题愈多愈是不解。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盗窃银菩萨者并非飞天大盗。咸宜观的围墙并不高,一般男子均能翻入,当时天黑,也许苏幕看得并不真切,并不是她说的“飞入”那般神奇。不是飞天大盗,那便肯定是内贼所为,而且这个内贼一定是当晚的宾客之一。他听说银菩萨的不凡之处后,当即起了贪念,找机会潜入尉迟钧的房间,拿走了银菩萨。又因为他本人还须参加宴会,不便将银菩萨带在身上,便选择了地广人稀又是清净之地的咸宜观,翻墙而入,将赃物藏好,打算日后方便时再行取走。不料出去时刚好被苏幕撞见,直接导致了后来的功败垂成。关于这一点,好几个人都想明白了。只是裴玄静坚持不必追究,李言婚礼在即,也同意此案就此了结。
但杜智与尉迟钧日后暗中调查,发现在苏幕所言的时间内,张直方、李近仁刚好都在咸宜观附近,二人嫌疑理当最大。但当时张直方又跟鱼玄机在一起,如果张直方犯案,鱼玄机必然也是同谋。可银菩萨明明为鱼玄机指引找到,之前的推断便不能成立。且当晚情形,鱼玄机直到下半场宴会才出现,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理当没有卷入其中。何况以张直方的身份,说他堂堂大将军盗窃一尊银菩萨,恐怕就是告到皇帝面前,也无人能信。如此一来,李近仁便成了首要嫌疑犯,尤其是苏幕提到在咸宜观外遇到他时,鱼玄机露出了极为意外的表情,显然他在那个时候不该出现在那个地方。只是,偏偏李近仁这个人,是尉迟钧认为的最不可能盗贼者,原因只有一个——李近仁富甲一方,富得流油,从来只有他赠予他人财物之事,断无他觊觎旁人财物之理。
不过,尉迟钧信言凿凿后,却又突然想到当日在长乐驿遇到半途折返长安的李近仁时,其言行多有异常之处。且当晚鱼玄机到达宴会后,众人争相参与酒令,均以能与鱼玄机交谈为幸,唯独他一直埋头饮酒,未发一言。他的性格宽厚随和,处事绵软周全,怎生如此一反常态?
再深入调查,又发现当时除了李言李凌兄弟、裴玄静和韦保衡在花厅中玩叶子戏外,其他宾客如黄巢、李可及、杜荀鹤均是独自一人,并无旁证。也就是说,从时间上来说,这三个人也有嫌疑。杜荀鹤为杜智的堂弟,李可及官高位显,将三人的背景来历比较来看,只有黄巢嫌疑最重。况且他与李凌结识在先,因带给李言家信而住进胜宅,似乎一切看起来早有图谋。可尉迟钧又力证他新到长安不久,如何能熟知咸宜观的情况和地形,想到将赃物藏于其中?
有人曾质疑杜智轻易排除了堂弟杜荀鹤,实有包庇之嫌。杜智却道:“他并真的是我堂弟。”原来杜荀鹤母亲程氏本为著名诗人杜牧爱妾,杜牧外出为官时,杜妻将程氏赶出了家门。程氏当时身怀六甲,无依无靠,只得改嫁乡士杜筠,杜筠即为杜智堂叔。虽是都姓杜,却并非同族同宗。之所以不怀疑是杜荀鹤盗窃了银菩萨,实是因为他受杜家排挤,贫困之极,总是自称为“天地最穷人”,就算偷,也该偷那一宝柜的金银珠宝,而并非一尊银菩萨。
总之,这桩神秘的失窃案,在杜智看来,奇特难解之处犹胜飞天大盗案。飞天大盗案不过是一个身手高明的盗贼四处作案而已,而偷取银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