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上帝有个约-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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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红,你帮我想想,有没有既可以帮助她恢复记忆,又不会对我造成危险的办法。陈步森问。
刘春红说,有啊,在地狱里。陈步森就沉默了。
刘春红说,步森,你就那么想帮她吗?你就是想帮她也没有办法了,你明白不明白?你没有这个能力你知道吗?因为你就是凶手,你听过有凶手帮助受害者的吗?步森,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在别的地方重新做人不行吗?
陈步森说,这事没完,没法重新做人。
刘春红哭了,跑下来求他,步森,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给你时间,想好了我们就走,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去做那件事,那个女人什么时候病好,什么时候就是你的死期,答应我,别做傻事。
陈步森说,好吧,我想想。
陈步森回到医院,沉默不语地干了一天的活。把自己累得快散架了。傍晚,就在他小屋旁边的太平间推进来一个死人。是一个长期的病患。精神病院是很少死人的。但这个人因为长期用药,全身都是病,他患的是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会攻击人,今天下午在用大剂量胰岛素强制休克时,突然低血糖死了。
陈步森一个晚上都睡不着。他负责和家属轮番守灵。陈步森瞪着那具尸体,想,这就是死。一动也不动了。他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有人证明死后什么也没有,死倒是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听说这个病人死前大喊苦啊苦啊。可见死后未必见得很安宁。陈步森走进尸体,轻轻掀开他脸上的布:赫然发现死者的两只眼角分别挂着两滴眼泪。
这是他死时流的,还是死后才感到悲伤?陈步森不知道。
第二天上午,陈步森轮休。他带着那盒磁带来到了冷薇的房间。他用小音响放了带子里的歌,都是些很安宁的圣歌。冷薇说,这些歌好,我爱听。陈步森说,我们到草地上散步吧。
在草地上,陈步森说,那天来的不是我的女朋友。冷薇说,李寂也不是我的丈夫。陈步森说,是,他是你的丈夫。冷薇问,哪为什么他不来?陈步森就噤了声。
陈步森的脑袋在快速转动。那句话好像就要脱口而出:他死了。有一刻他想,我就说了吧,我就说了吧,我要把所有真相全部说出来,然后我就舒服了,然后我就自由了。我要脱掉一切的捆绑,我要脱掉一切的缠累,然后我就死吧,如果死了什么也没有。可是陈步森想起了死尸眼角的两滴眼泪,他忍住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冷薇问他,你对我说了我的丈夫是谁,可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他在哪里?陈步森说我不知道。冷薇说,他到底是谁?他在哪里?我现在只知道他是李寂,我只知道这一个名字,别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陈步森看到冷薇的情绪慢慢激动起来,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他说,我真的不知道。。。。。。
这时,冷薇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望着天,两滴眼泪从她的眼睛滚出来,跟从死尸眼角滚出来的泪一样。陈步森心中震了一下,问,你怎么啦?冷薇像委屈的孩子一样哭了:他到底是谁?。。。。。。她张开口,大口大口地呼吸,脸上呈现极度悲伤的表情。陈步森想,她想起来了,她一定想起来了,否则她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现在,她不但有悲伤的表情,连恐惧的表情也出现了,陈步森在那一刹那看到了冷薇脸上和那天晚上注视丈夫脑袋被敲碎时同样的表情。他的心一下子缩短到喉咙里:她想起来了!我完了。
十一。无法呼喊的语言(4)
可是冷薇的表情就定在那里,慢慢地,恐惧的神态消失,但更严重的是她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显然她意识到李寂这个词跟某个灾难有关,跟她的所有痛苦有关,但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泪就这样滚下来,说不出一句话,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你想起什么了?陈步森问她。冷薇一直摇头,却一直流泪。她一遍又一遍地喊李寂的名字,喊一次就涌出一滴泪。
陈步森看着快受不了。眼前这个女人,心中的悲伤快几乎把她的胸膛涨破了,但她却像一个哑巴一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悲伤,所有痛苦和悲哀都被一个铁匠打进了密封的铁柜里,再也没有人听得见里面的声音。这才是最悲哀的:一个悲伤到极点的人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悲伤,这就是无名的悲伤,或所谓痛苦中的痛苦吧。
陈步森回到小屋子里。尸体已经被移走了。陈步森对着空旷的太平间,对着尸体移走后的那张桌子,流了整整一夜的眼泪。他不断产生这样的幻觉,好像那桌子上躺着的是冷薇。他为冷薇哭,因为她脸上那么悲伤却不知道为什么悲伤;他为李寂哭,因为他死得那么惨;他甚至为死去的父亲哭,因为他很可怜,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竟然没有儿子为他送终;他也为母亲哭,她虽然还活着,可是对于陈步森来说,像已经死去了一样,他一点儿也不爱她;陈步森还为自己哭,因为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罪人。今天晚上,陈步森觉得人是可怜的,所有人都是可怜的。全部的悲痛今天晚上都加在了陈步森心上,像汹涌的江河一样。
十二。再度逃亡与浪子回家(1)
陈步森在小屋子里辗转了一夜,几乎整夜未眠。冷薇极度悲伤而又不知自己为何悲伤的表情镌刻在他的脑海中。他知道自己如果不把那天晚上的事和她一一说来,她就很难恢复记忆,那他就是见死不救。如果自己见死不救,那么过去几个月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陈步森因此曾体验过的快乐也是他的想象而已;但如果陈步森真的和医生配合,向冷薇描述当天晚上的所有细节,那么冷薇清醒之日,便是陈步森的死亡之时。
真的会那么严重吗?陈步森想,也许事情会出现另一种局面:他让冷薇恢复了记忆,但她那天晚上并没有记住自己的容貌,她会以为他仅是出于爱心自己假扮了罪犯。陈步森这么想的动机不是出于理智,显然是出于感情。他是多么希望事情的结局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冷薇恢复健康,自己也没有失去安全。退一步说,即使冷薇慢慢想起了他是谁?出于对这几个月来陈步森为她所做的一切,她放弃了对他的惩罚的要求,她放过他了。陈步森把对自己有利的情形都想了一遍,而把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忽略不计:比如杀人罪是提起公诉的,跟冷薇无关。陈步森把好的方向都想了一遍,好像看到最后的结局:他仍然和她们一家是朋友。想完了,陈步森觉得自己也许可以一试,就是在冷薇面前试着讲一些那天晚上的事,看看她的反应怎么样。
陈步森没有通知钱医生,一个人来到了冷薇的房间。他对冷薇说,我今天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冷薇问他是什么事情?陈步森说,钱医生说了,只要你能想起让你受刺激失去记忆的那件事情,你的病就有可能好。冷薇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大事情。陈步森说,我知道这件事情,我可以对你说。冷薇摸着他的脸说,你是要帮我吗?你能知道什么呢?陈步森说我试试吧。冷薇却抱住他,说,算了,我知道你爱我,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自从那天你叫我回忆李寂的事之后,我就想清楚了,想不起李寂我真的很痛苦,但现在我不去想他了,既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我,他也不来看我,我就当没有这个人,不然我会难过死的。
陈步森突然说,也许他来不了了呢?他死了。说完这话他自己打了个哆嗦。冷薇听了摇头,我母亲和警察都跟我说过,可是我不相信,他为什么会死?他是一个好人,也很健康,他为什么会死?你们都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陈步森把手从冷薇的掌握中挣脱出来,说,不,冷薇,我告诉你,李寂真的死了。
冷薇盯着陈步森,你怎么知道?你是不爱我了吗?才这样说。陈步森慢慢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说,他是被人杀了。冷薇看着他不动,杀了?陈步森说,是,他被人杀了,在你家里。冷薇就不说话了。陈步森心中渐渐觉得虚脱,他站起来,把门打开,他觉得自己应该从这门出去了。可是冷薇一把将他的手抓住,让他心中一紧。你胡说什么?冷薇说,你用这样的玩笑来吓我。陈步森说,他真的死了,在你家里。冷薇说,你别看着门口,把脸转回来,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会被人杀?他又没有犯错误?陈步森说,现在你想起他没犯错误了是吗?冷薇的眼神就散了,说,嗯,我想起来他是我丈夫,李寂,个子不高,不爱说话。。。。。。。别的想不起来了。
陈步森知道他的话起作用了,因为她想起李寂了。如果在这之前李寂对于她仅仅是一个丈夫的符号,现在她真正想起丈夫这个人了。陈步森判断出他的话能对冷薇奏效。也就是说,如果他再说下去,冷薇有可能全部回忆起来。冷薇转脸看他,说,你认识他吗?陈步森无法回答,竟然就没有回答。冷薇看着他,说,你到过我家吗?这句话让陈步森魂飞魄散,陈步森仿佛看到自己的结局:被捕。一双铮亮的手铐套到他手上。他的手都发抖了,说,冷薇,我。。。。。。我说的都是开玩笑,逗你玩的。说完,陈步森竟然没有告别,说我有急事,就从门口窜出去了。
陈步森迅速地跟行政科请假,说自己的母亲病危。回到小屋,他只拿了藏在煤堆里的那包钱,连衣服都没拿,出门跨上灰狗一溜烟窜出了精神病院。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城里疾驰,摩托冒着黑烟,跑得快散架了。他想到了刘春红,现在的陈步森完全被恐惧充满,他知道刘春红说的话是对的,自己并没有这么大的勇气,还是她看得准,她也是真爱他。陈步森骑到刘春红的酒巴,他要向她告别,然后去很远的地方。
刘春红出来了,她一看他的脸色就什么都明白了。你终于做了,是不是?她说。陈步森说,是。刘春红的眼泪就一下子冒出来,说,那你还来找我干嘛,你要死了,找我干嘛?昨天我还能救你,现在我救不了你了。陈步森说,我没全说,我只说了半句,她好像猜到了,但不全明白。春红,你是对的,我现在后悔了。我很害怕。我听你的了。刘春红抹着眼泪,你现在死了,是要我替你收尸吗?陈步森说我还没有死嘛。那好吧,我不是来求你的,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走了。说完转身要走。这时刘春红一把抱住他,说,你等我一分钟,我马上出来。
十二。再度逃亡与浪子回家(2)
刘春红决定跟陈步森一起逃亡,陈步森不肯,但刘春红把他锁在新房里,说她有办法让他们一起跑得远远的。刘春红把银行里的钱取光,然后向朋友借了一辆破桑塔那轿车,他对陈步森说,你赶紧把这辆摩托处理掉,然后开着这辆车走。陈步森问这是谁的车?刘春红说是她朋友放在车库里不用的车,借多久都没关糸,没车跑不远,也不方便。陈步森就把摩托推进了对面的半月湖里,和刘春红开着那辆桑塔那车上路了。直到出了高速公路收费口,陈步森才松了一口气,他问刘春红,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刘春红说,你这辈子要是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让你死。陈步森说,谢谢你救我。刘春红说,我想开了,不让你这样冒一次险,你就不知道厉害,你以为自己真的跟那女人是一家人了。陈步森说,你别提她。刘春红说,不过我真的看出你是好人,我看准了,没人会像你这样做的,你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个大好人,我心里镜子似的,救你也值,你跟大马蹬不一样。我们走得远远的,重新做人好不好?
陈步森和刘春红第一站逃到了稽州。前三天他们只在车里过夜,也不敢上馆子吃饭,让刘春红买了东西进到车里吃。后来他们又到了会川和临远,在好几个地方打转。第三天夜里,陈步森在车里和刘春红发生了关糸。他把所有的恐惧都喷射进刘春红的体内了,好像她是一个能让他安宁的庇护所。刘春红则在车里又哭又笑,看上去很幸福,又很悲哀。陈步森也哭了,他的哭和刘春红不一样,他想起了第一次和刘春红性交的情景,刘春红也是这样又笑又哭,当时她是处女。陈步森觉得自己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跟冷薇一家交往的美好的事,只是一场梦,现在完全破灭了,空气一样消失了。只有恐惧是真实的。
刘春红带陈步森来到了吴州市,她有一个朋友在这里的日本公司上班。她给陈步森买了几套好衣服换上,用自己的身份证租了一套公寓,准备和陈步森安顿下来,作长期隐藏的打算。陈步森亲眼见到了刘春红的工作能力。只一个上午,她就找到了吴州最大的夜总会场地经理的工作,工作一年加上奖金,可以拿到三十多万元的薪水。刘春红做了一张叫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