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缸·花床-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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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上庙岗子得先穿过它周围的林子,就象一只蚂蚁,想爬上一个黑脸汉子的鼻尖,必须先钻过他的络腮胡子。越往里走地势越高,树越稠,艾蒿也越多越旺,光线也越暗,好象亮丽丽的阳光只能在林子之上打旋儿却落不进林子里。在庙岗子的东北角,我看到了一块斜卧的青石,原以为是碑,但弯腰看看,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与之相连的,是一截儿高出地面不过半尺的红墙,我猜,这就是庙的后墙了。
庙岗子高有五六尺,等我爬上去,手扶着一棵柏树,一低头,才发现皮鞋上全是湿淋淋的露水。
庙岗子上,清一色全是柏树,都碗口粗,有稠有稀地各自守着脚下的一方老土。这种树让我嫉恨,别看它们弯腰佝身子的,可是,个个都是树中的寿星。我伸出手,开始抠眼前一棵柏树的老皮,那皮,说红不红,说黑不黑,说灰不灰,很象老年斑。
四下里一瞄,我的头皮就开动一耸一耸的了,虽说岗子下,杨柳桑桐的叶子刚长了个半大不大,岗子上的柏树也不是长得密不透风,但没有风声,没有鸟啾虫唧,地上,是那些和坟地上一样看不出具体名字的草芽儿,它们,一起制造着那种已经封存了几百年的静,让人的呼吸越来越短,一直缩进肚子里去。
鼻孔里的空气凉凉的,身上一紧一紧的,于是,就倚上了一棵碗口粗的柏树,这样,身体好歹有一面是安全的。
目光,一直在岗子下沿的杂树之间来回划拉。高皓清说,那个葬缸就埋在庙岗子后面,不知具体埋在哪个位置。不过,要是由我一个人来挖,非吓出毛病来不可,这地方太叫人胆战了。不过,只要他出大价钱,只要有钱在背后推着我,就是真有鬼我也得掂着桃木剑过来耍耍。
忽然,我的耳朵一耸!身后好象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猛一回头,不由腿一软,一声大叫:“啊!”
身后,竟站着一个黑衣的女人!
没顾得细看是谁,缩身子刚要逃——
“你是谁?想干什么?”那女人的声音冷森森地追来。
一听嗓音,我又收住步子,回头冲那女人恭恭敬敬地说:“高奶奶,是我,根伟啊。你眼睛不好使,怎么摸到这儿来了,这么多树,当心碰倒。”
是根伟的奶奶。人吓人,吓死人。这个出身杭州青楼的老女人,可把我吓死了。
“碰不到的。你怎么在这儿?如达呢?”老人语气缓了下来,眼睛很自然地闭着,象两道深深的皱纹,横在她轮廓依然秀致的脸宠上,很残忍。
“他,他就在坟地那儿呢烧纸钱呢,快清明了。刚才他去看你,你的房门关着,原来你在这儿。”我赶紧编瞎话宽她的心,“我,我来这上面看艾蒿长什么样儿了,我想采点儿,以后还得帮人艾灸看病呢。”
“好,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象你爷爷和爸爸一样,”老人笑了笑,叹了一口气,“如达倒是有一段日子没来看我了呢。”
这时,远远地传来如达喊我的声音,又应付了几句,我就赶紧撤了。
“你上哪儿干什么呀?想死啊你!”
老远如达就恶狠狠地对着我吼上了,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我去撒尿了,不行啊?”我满不在乎。
“你混蛋!”如达忽然冲过来,冲我肩上就是一拳,生疼。
这小子是不是春药吃多了?
。。
第13章 杭州老女人开始幽幽吟唱
我愣了:“耶耶耶,给你个头顶就拉屎是吧?”
如达这才低下头:“对不起哥,我太冲动了,我妈,就是在庙岗子上的一棵柏树上吊死的。”
我的心一沉,以前只知道他妈是吊死的,没想到是那儿,心里不禁又凉了几凉。便拍拍如达的肩膀:“是我对不起你。对了,刚才,我碰到咱奶奶也在岗子上。”
如达唉了一口气:“除了她,那地方平常没人去。”
他这话让我心里暗暗高兴,没人更好。
“没事儿你也常回家看看奶奶,他都八十多的人了。”
如达叹气:“我还是不想原谅她,如果不是她,我的生活决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好了,不说这个了,哎,对了,刚才给谁打电话呢,打这么长时间?”我转移话题。
如达这才笑笑:“一个女人,客户。”
我嗯了一声,抬头看看太阳,吧哒了一下嘴:“渴了,你院子里有什么喝的吗?”
如达骂道:“没有!日他姐,殷保乐不给我们家安自来水,压水井的水又苦又咸的。走吧,回城!”
跨上摩托车,我又偏脸儿看了一眼庙岗子:仿佛看到了一个吊在树上的模糊的身影,不禁用双手揽住了如达的腰。
午饭之前,我又上了一下网,“纯纯的妓女”不在线。她的眼睛不会疼得很厉害吧?真有点担心她呢。
网上新闻挺新鲜,没想到国人竟然又推出了颇有创意的清明节祭品:二奶,还有摇头丸!真他哥的会诱惑地下先人。
4月4日
明天就是清明了。在我们这儿,扫墓,有扫前不扫后之说,意思是最好赶在清明节之前送钱祭奠亲人。
公墓在城东,离城两公里。本打算骑自行车去的,但还想捎带着去庙岗子采些艾蒿。农历的三月到六月,都是采艾的好时候,而雨后的艾蒿更是鲜嫩可用。当然,顺便还想炼炼胆儿,我得为挖葬缸先作好思想准备。于是,饭后,伺候好儿子,骑着自行车去找如达换骑摩托车。
文轩街在西街,很窄,又是条老街,所以,春天的阳光虽好,它还是人稀车少,一副失宠的样子。但路两旁丈三米四长着的那些水桶粗的榕花树,给这老街暗增着难得的韵味,特别是树上那一篷一篷粉红的榕花,正散发着甜甜的幽香,连一条半大的黑狗都在边走边耸着鼻子抬头寻香呢。
如达的中介所在中街,一楼是门面,二楼住他们一家三口儿。
哗啦扎好自行车,刚到门口,我就看见一个人,正嘴巴子拱着如达的耳朵低声咬磨着什么。如达听见响动,抬头一见是我,马上给我亲热地打招呼,拍拍那人的肩膀指指我,说:“盛哥,这是杨根伟,本城第一美男子,我的铁哥们儿。”
那人一回头:紫茄样儿的一张脸。他笑着,冲我伸出手,连说果然是美男子果然是。
我应付了盛哥一下,用眼瞥着贴在木板上花花绿绿的启事说:“怎么全是男女征婚交友的啊,这么单调?”
如达:“正向盛哥取经,真准备改成婚介所呢。我看,就男男女女这生意赔不了本儿,啥时候这世界它也离不了雌雄之事呀。”
骑上摩托车,我磨头顺原路回到文雅路,然后直接出城南门,沿着护城河奔城东的公墓。过城中心是近点儿,可这会儿人正多,红灯绿灯、摇铃鸣笛的,烦人。
出了城南门刚往东一拐,我就看到城墙倒塌的地方,一群民工正在搭脚手架,看样儿子是要重修城墙了。
这是今年刚刚新建的我们这座城市的第二座公墓。我的亲人有幸成为这里的第一批用户。
上午9点多的阳光,那样暖那样柔那样平和如鸽羽地,漫扫我父亲我母亲还有我妻子各自碑文上的所有凹陷,它最大的意义是,让我感到活着是一件多么奢侈多么有意义的事,哪怕只是行尸走肉地活着,哪怕整天还要守护着一个植物人。
一双白蝶从我面前飞过,风从背后吹来,没有香气。
抬头,转身,四周的好多墓前,默立着很多的人,大家都在悲伤,但,我固执地认为,没有人会比我更悲伤:我这个成年已经好多年的人,尚不知道如何泅渡已被勾勒出死亡轮廓的这剩下的二十年或十几年……
跨上摩托车,我故意猛加油门儿,摩托车突突直奔庙岗子,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儿顿时横扫这灵魂的群居地,如果真有灵魂的话。
如果不是听如达说他的的母亲吊死在这庙岗子上了,这一次,我肯定会到庙岗子上面采艾蒿。可是,现在,我不敢过去,至少在没有明确我必须挖葬缸之前,我是不想受那精神折磨的。
这个高皓清,都几天了,还不给我联系说个长短。
在林子外面的荒地里忙了一个多小时,等太阳烤脸腰发酸的时候,我已经采了一大捆儿艾蒿,绑在摩托车后面,回城。
离村西的河道还老远呢,我就看到高奶奶正拄着一条棍子站在河边,一动不动地,一身黑衣,固执地对抗着春天的阳光。
摩托车在河边停下,我叫了一声高奶奶。
这老太太真是厉害,什么也看不到,偏就能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站在一个再进一步就会滑进河水的地方。
“根伟,如达呢?”高奶奶颤颤地问。
我嘿嘿地笑:“他在忙呢奶奶。我……又去采艾蒿了。”
高奶奶叹了一口气,不说话,挪换了一下手里的柳木棍子,是柳木,正绿,土里一插就能发芽呢。
河水缓缓地淌着,发出的絮语一样的声音,就象衣食无忧的人在散步。不远处的果园里,笑语不断。
“奶奶,你站在这儿干么呢,我,我送你回去吧?”
“奶奶喜欢听这水流淌的声音,眼睛看不到老家了,能听听这水声也好啊。幸好,这天下的流水声,都是一样的。”
“奶奶,别难过,等哪天我和如达陪你回杭州一趟吧?”我抬抬屁股,粘,准备走我。
高奶奶摇摇头:“算了,杭州,早就不是从前的杭州了。你走吧,年青人都忙。”说到这里,面对河水,她竟然低低吟唱起来:“别子情郎送上桥……两边眼泪落珠抛……当初指望杭州陌纸合一块,却不料拆散子黄钱各自飘……”
一加油门儿,我把那唱词抛到了车后,听着,心里就有管不住的酸渗出来。
我知道的,这陌纸,这黄钱,都是跟死人有关的。
这高奶奶,这行将就土之人,在杭州还有牵挂的情郎吗?
要不,我通过“纯纯的妓女”帮她打听打听?
想到这里,我笑了一下,笑自己真会想巧儿,比他爸的孙悟空想和铁扇公主偷情儿还动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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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跟男妓有关的事儿很值钱
直到入城看到乱糟糟的人群楼群、闻到汽车们从屁股门儿喷出的汽油香,我感伤的情绪才疏散开来。感谢现代生活,总算可以辗晕忧伤。
快到人民医院的的时候,我提前就把目光准备好了,我还是很感激它的,如果不是它,我连个植物状的儿子也不会有的。刚医院门口,我忽然眼睛一亮:樱子,正推着一个轮椅车从医院里缓缓走出来,轮椅车上坐着的,当然是推一步走一步的殷常乐。旁边,跟着那个叫柳玉春的女人,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儿的女医生,看身姿怎么有点儿面熟啊?
樱子推着车走到街面上时,我的摩托车正好从她们面前通过,樱子看到我显然很吃惊,我一笑,刚想给她打招呼,她已经把脸偏向了一边了,倒是那个女医生,看到我,红嘴巴猛地一张,大大的黑眼睛也亮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父亲去世之前的那天晚上,提出要给我送水饺的女护士!她怎么会和樱子在一起呀?她那双眼睛,现在想起来,真的是融解男人心的清水儿呢。
我一加油门儿,摩托车从她们面前高速驶过,除了留下浓重的汽油味儿,还带起了一阵尘土。
身后,传来樱子被呛出来的突发的连续的咳嗽声。
活该,竟然敢不理我!
抱着艾蒿上楼。刚把它们摊到阳台上,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樱子的:勿怪,难言之隐。
这还差不多。但,她又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是妇科病吗?我快意地笑了一下,舒心地吹起了口哨,把窗户拉开,然后冲了个澡,光着身子坐到电脑前,平时,这时正是“纯纯的妓女”在网上的时间。
她还是不在线。是不是眼睛还在疼?还是有什么大事压垮了她?完全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呀,我这么善解人意。心里竟然开始淡淡地伤感,和刚才高奶奶带给我的感觉很象,但又不全象。
室内,暖融融的。我站起来慢慢地走了几步,感觉空气从皮肤上滑过的感觉,
儿子,一直安静地躺在那儿,他,无法体会穿行空气的快感,就象睡鸟无法体验羽翼从白云间掠过时发出的生命的簌籁声。
午饭后,我光身子躺在儿子旁边,翻了一下圣经,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字眼,就又床头的书架上抽了一本叔本华的《悲观论集》,看到手腕累酸正要扔掉它的时候,书上的一句话让我又攥紧了它:快乐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