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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朵桔梗花-第21章

小说: 一朵桔梗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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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意义下的计划,在母亲来说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母亲靠绷带来瞒过了村子里的人们,然后到东京,把我当做史朗来养育。

  由于这缘故,把我改变成史朗,在外表上算是轻易成功了,问题在乎能不能在我的内心里,另创一个史朗。人的记亿,随着成长而多数埋没进漆闇里,幼小时尤其如此。只是人到了四岁左右,开始略略懂事,如果有特别的见闻,便成为相当明晰的影像,一直留存下来。

  就这一点而言,键野史朗是在四岁时,经历了非常特殊的体验,因此如果生存下来,必定会记起那个可怕约场面——因为他亲眼目击了那血流五歩的现场。

  母亲害怕将来我知道了那件事,觉得自己对那可怕的场面一无记忆,太不可思议了,然后去探查真相。

  如果是普通的人,也许就不会害怕了 。可是母亲本身,在一般年纪的时候目击了一个死亡,那种活生生的恐怖,一直留存在她的梦境当中。于是她认定,为了使我成为史朗,必需记住那个场面。

  让我目击一年前发生的那个凶杀场面——母亲这么想到。

  不用说,让父亲再来一次同样的杀人凶行,是不可能的。幸运的是人们都相信父亲的凶行,乃是母亲所为的。四岁的小孩所看见的,是母亲刺杀一个男人的场面——就照这个世上人们所相信的事件,再来重演一次,这是母亲所能办到的。

  知道键野史朗四岁的时候真正看见的,只有父亲、母亲、史朗自己,此外就是两位信徒。只要央求这两位信徒,即令将来两人中有人向我说了事件的详细情形,仍然可以使我不致怀疑。不,宁可说,母亲为了在未来的日子里,当我听到事件经过时,能够藉此确认自己的身世,终于毅然地实行了行凶。

  母亲所以选了父亲做为她的凶杀对象,我想不仅是由于父亲是李代桃僵之计的最大阻碍。母亲不但对父亲从未有过爱,并且他还是把她所爱过的唯一的人物杀害的凶手,因而怀恨在心也未可知。

  然而,最大的原因,还是为了给我一个重要的记忆,为了让我成为史朗,为了守护世间的咒骂,不管谁也好,需要一个男性的被杀者。

  母亲纵火烧正殿的一个礼拜前,把喝醉了酒的父亲引到住房里,在我安眠的榻旁,重演了一年前的犯罪场面。记忆里看不到那男子的脸,乃因母亲用自己的身子来挡住我的视线,不让我看到的缘故。一切告终后,母亲回过头来看我。母亲的面容,是在急切地向我诉说着什么,如今我能了解那个意思了——看到了吧,贞二;妈妈不惜用血来染红自己的手,希望让你看到的,你要清清楚楚地烙印在心版上吧。从这一刻,这一瞬间,你真正成了键野史朗啦。妈妈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只有这些呢。

  我相信为了重视行凶现场,母亲最困扰的,是季节的问题。父亲刺杀满吉是在隆冬时节的一个晚上,而母亲却必需在九月份里头行事。母亲尤其担心花的问题。在她自己记忆的泥沼里,其所以记住了一个女人死亡的季节,是因为一瓣樱花之故;而清莲寺的水塘里,这个时候开满着睡莲,分明诉说着与一年前事件发生时,是在不同的季节。母亲把悲惨的死,用美丽的花的形式,烙存在记忆里,她因而不由地担心在我的记忆里,也会留下了存在于事件前后夏日的花。摘下睡莲,埋入土中,即是因为如此。母亲在泥土里埋葬了花,同时也埋葬了一个季节。

  为了怕我的记忆连贯下去,母亲等了一个礼拜,这才从池里拖出父亲的遗骸,放在正殿里,然后放了一把火。接着,让我的脸包在绷带里,离开村子,前往没有人认识我们的东京,而我也从这一天起成了五岁的键野史朗。渐渐地,我长大了,直到宗田老人来访那天,我都是活在母亲所创造出来的别人的记亿里。

  母亲的失败,在乎未能看透她所严重要求守密的宗田,终究向我透露了事件真相;我不仅把凶杀现场,连那一阵子的母亲的奇异行动,也都留在记忆里,还有就是由于母亲想对我隐瞒,结果反倒使我触发了对事件的好奇心。

  宗田这个人的良心,反把母亲不惜染污了自己的手,想保守有关我血缘的秘密暴露出来了 。

  如果没有宗田的话,说不定我就照藤田所告诉我的话,丝毫不怀疑自己不是键野史朗的可能性,送走我这一生。

  然而,我对宗田,一点也不怨恨。

  母亲在我的生身父亲乃田满吉死后,依然深爱流在我体内的他的血。她吸吮从我手上流出的血,咬我腕上的伤痕,抱住我睡觉,用血来抚摩我的薄眉毛,母亲是这么地爱他的。而他的血正奔流在我的体内,纵使那血是污秽的,我觉得我仍然能够以它为荣。

  母亲周年忌那天,我依宗田的话,为了把母亲的遗骨纳入坟墓里,往访村子。

  睽违了几十年的村子,是由于星移斗转,失去了昔日面目呢?抑我的记忆趋于淡薄了?几乎无一能引发我的回忆。只有从那道土堤下去时,蓦地里展现在眼前的田畴一端的树丛,与我的遥远的记忆里的景象重叠在一块。想是到四岁那年,每次回到村子里,都被阿春姑妈牵着手走下那土堤的吧。

  然而,那树丛下的战盔形屋瓦,却不复可见。

  和宗田老人连袂至墓,纳安了母亲的遗骨之后,我独自来到如今已无人居住的庙。土墙和屋瓦都龟裂了,空荡荡的正殿屋迹上,杂草丛生,秘藏了两桩罪行的住屋,也倾圮一如褪了色的历史画里的废屋。

  占了庙园近一半土地的水池,水已浑浊,浮泛着一些垃圾,不过纯白色的花朵,倒也在那儿反射出夏末的残照绽放着。

  看着这些花,我陡地想到了母亲葬花的另一层意义。

  莲花是真宗里所说的「极乐净土」上,以各种颜色绽开的花。母亲在下决心杀死父亲的日子里,凭自己的意志丢弃了那些花。母亲是在一片漆闇的土里,不只埋葬了季节,连死后的美丽世界,也是恶人所不被允许住的世界,也一并埋葬了。为的是在其后的生命里,只看守着罪,只当一个恶人;还有为了守护我的血。


  菖蒲之舟

  苑田岳叶是近代出现的天才歌人之一(译注:日本称写和歌的诗人为歌人,和歌亦称歌)。

  大正元年(译注:大正为日本年号,1912?1927年),在杂志「红」上发表最早的和歌,尔后十四年间歌咏出达五千首的作品;大正末年,恰如和一个时代的崩溃同其命运般,以三十四岁的壮年猝逝。就这个意义而言,确实可以称为代表大正期的歌人。

  但是,这里说的代表大正期,其真正意义,恐怕更由于他的作品是染上了即将灭亡的一个时代的阴暗色调,荡漾着虚无的馥郁,响出空虚的韵律之故。苑田在晚期,出版题为「情歌」、「复苏」二大杰作歌集,而这两歌集是苑田以两次殉情未遂事件为题材写下来的。这两次殉情未遂事件本身,比苑田的和歌更著名;他致两位女性于死,自已却未能如愿,末了是第二次殉情事件后不久,这才独自自戕身亡。他的一生,正和非灭亡不可的那个短暂时代如出一辙。

  有人批评苑田说,如果他是一位画家。,那么他必定喜画枯萎的花,并让萎谢的花朵,看来比盛放的花更美,事实上,苑田的人生恰似架在一个黑暗的时代到另一个黑暗的时代的桥;令人想到在大正这个黑暗的历史一页里,光为了凋谢而绽开的一朵无果之花。

  战后——苑田死后过了三十几年——写成的「日本歌坛史」一书里,折原武夫介绍苑田的贡献与生涯,有如下的文字:

  「苑田岳案(本名岳夫)生于明治二十五年(1892),为神奈川县一船家店东三男。明治四十四年十九岁,师事村上秋峯。次年(大正元年)在杂志『红』发表处女作,又翌年四月,以系列作品『百花余情』一百首受到瞩目。唯初期作品多囿于表面物象,恃才傲物,如今评价已不高。这是由于当时的作品,受其师秋峯影响太多之故。其师村上秋峯是明治中叶,活跃于贵族、上流社会的歌人,斥新歌坛潮流为『下界的喧噪』,唯他本身亦被部份人士讥为『御用歌人』。『百花余情』正是模仿秋峯所悬为圭臬的『古今和歌集』(译注:为日本最早轫选和歌集,都二十卷,成于905年。)之作,咏花鸟风月,绮丽有余,比诸后年之作,则显见语言之浪费与情念之阙如,可称为浅薄之作。

  苑田的和歌作品真正放出光芒,乃在大正八年,二十七岁时发表『梦迹』以后。前一年,苑田因个人的争执,离开师门。『梦迹』是独立后的第一本歌集,也可以说是苑田岳叶这位歌人真正的出发点。尽管一样地歌咏风花雪月,却织进了人心的奥妙。曾经蔑视秋峯羽翼下的苑田的人们,从此也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

  有些人认为苑田的蜕变,乃受了当时刚取得歌坛盟主地位的『阿拉拉吉』(译注:和歌杂志刊名,创刊于于1908年,名歌人辈出,成为大正、昭和歌坛主流)一派的影响,实则最大的一原因,在乎与发妻阿峯不幸的婚姻生活。苑田离开秋峯门下后不久即与阿峯结婚,此女为静冈县一豪农家三女,平凡庸俗,从不想去理解苑田的歌,夫妻间时起勃溪。

  苑田容貌端正,白得像戏剧海报上的人物,从年轻时即以桃色新闻不断闻名,婚后更放荡不羁。为了逃开恶妻,滥交异性,人格方面染上了荒诞习气。这种生活,自然而然投射在作品上,此后四年间陆续刊行的『砂尘』、『苍光』、『丧炎』等,无一不潜存着人类灵魂的阴影。

  东京大地震(译注:1923年)那年,阿峯因肺疾入疗养所,这时期苑田过着废人一般的生活,流连忘返于酒肆妓楼,亦不复有作品发表。

  在这种泥沼般的生活里,苑田不期与生命的女性桂木文绪结识,为了在爱情里寻求灵魂的救赎,遂有生涯中的最高杰作『桂川情歌』写成。

  桂木文绪是在『芝』地方有宏壮宅邸的银行家次女,时年二十,名门闺秀,且容貌出众。由于文绪读了苑田的歌集受到感动,主动去面,开始交往,但参列名流的银行家双亲,不许女儿与有妻室的歌人来往,遂将她软禁在家。

  大正十四年四月,文绪就读的音乐学校在京都公演,两人利用这机会,双双出走,在岚山的旅社企图以死相殉。由于旅社女佣发现得早,两人均未死,文绪被带回东京,从此受到更严厉的监视,一对爱人形同生离死别。

  苑田在歌里寻求无处排遣的热情的发泄,奋两个月之力写成『桂川情歌』,咏两人从相逢到殉情的经过。苑田失去了爱人,却也收之桑榆,做为一个歌人的绝世才华就此绽放。读此诗集,可知女性关系极度浮滥的苑田,竟与文荆丛》粝嗲住K桃庖男饕园阻抵恚筛盎迫>驼庖坏愣裕梢运抵赵诽镆簧晕男鞯陌俏ㄒ坏囊淮握嫘牡陌U獯涣蛋录窃谌松锲1挂鸭母枞耍诤烂徘Ы鸬拇拷嗬锩俚昧榛甑钠桨玻识故廊松钍芨卸踔猎斐赡昵崮信嗉糖巴吧窖城榈纳缁嵛侍狻

  『桂川情歌』的至情至圣境界,次年更进一步,结成了『复苏』五十六首,成为他自戕身死前的作品。

  岚山的殉情事件后,苑田一度沉潜缄默,次年六月,在茨城县千代浦再次演出了殉情事件,使举世为之震动。对方依田朱子是个酒家女。两人在闻名的水乡千代浦的一条河上划出小舟,吃下了毒药。依田朱子死了,苑田还是保住了一命,被救上一家旅店,却在三天后,自己割断了喉咙,命丧黄泉。就在这三天里,苑田在旅店房间,把这次的殉情与自己捡回了一命的经过,咏成五十六首。遗稿——也许更像是遗言吧,在他死后给取了书名叫『复苏』付梓。由于五十六首之中,有十一首歌咏到菖蒲花,因而他这最后的歌集,也被称为『菖蒲歌集』,事件也因之而被称做『菖蒲殉情事件』,哄传遐迩。

  这桩菖蒲殉情案,至今犹是一个谜团,仅知寻死前约一个月之间,苑田屡屡上朱子上班的酒家,而唯一的线索则是『复苏』五十六首,可是此书也几乎没有提到两人决心双双殉情的心理过程。

  不意在这桩殉情事件发生的同一个晚上,桂木文绪也在家里自杀;还有,『复苏』里有一首致朱子的和歌,写追寻某女的幻影:因此一般认为苑田与文绪是预先约好,在不同的地点,完成了在桂川所未能成功的双双殉情之举。然而,这见解却遭桂木文绪的家人否认。他们表示,自从桂川的殉情未遂事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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