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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钟二郎吃鬼(上)-第26章

小说: 钟二郎吃鬼(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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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煌带着猫走进偏厅,钟二郎欢天喜地抱了湛华道:“你也瞧见了,我哥最是温柔可亲,纵是言语上有脾气,口上一说也便罢了,过去都是他顾着我,似海恩情无以报答,日后咱们住一个屋檐下更该相持相扶。”湛华揉着自己刚才洗衣服冻裂的手默默无语,钟二郎不动声色捧住他的手,满怀憧憬兴致勃勃又说:“往日不知求过多少次,他都不肯跟我回家,哪知这一回竟被打动,待会我租车再去一趟夏南家,将好的瓜果都抢过来,包个厨子烧一大桌菜,然后便称菜是你煮的,你虽不算聪明,却实在讨人喜欢,必能哄得他高高兴兴。”他兴奋至极,滔滔不绝畅想以后的日子,一心憧憬未来的日子,湛华一会儿觉得他好笑,一会儿又随他一起笑,钟二朗搂着他沉浸在无尽的欢喜里,湛华忽然抬头问:“都过了好半晌,怎么不见大爷出来?”

  第54章

  钟二忙起身去找钟煌,出了待客的厅堂走进偏厅,他心想哥哥这会儿兴许盹着了,轻手蹑脚在屋里打转。房中布设一目了然,钟二放眼过去,既不见钟煌也寻不着那两只猫,湛华低头看到地上有只打碎的盘子,牛奶漏出来洒了一地,随口便对钟二说:“大爷仿佛给人带走了。”钟二郎听得此言身上一震,脑中仿佛轧过千军万马,挥起一拳捶到墙壁上,几乎将房子砸得抖颤,湛华唬得周身发寒,却听他咬牙切齿道:“是我疏忽了,毗沙王那个王八蛋把我哥带走了!”原来钟煌虽知自己不能留在人世,却总不忍点明道出,每每含糊敷衍空给钟二郎留下念想,兄弟两个动如参商,钟二不堪长久分离思念苦楚,钟煌只得借故从地府脱身藏进画里,费了千难万难寻得机会与他暂做相聚,不曾想这呆子把湛华带过来,纵然怀着好心也惹得钟煌不痛快。毗沙王自始便知道钟煌的用意,因见钟家兄弟既已相见,便派黑白无常化做一对猫,潜入画中把钟煌带走,可怜钟二郎还痴痴做着白日梦,以为哥哥要永远跟自己在一起。

  钟二郎这会儿如梦方醒,目眦欲裂拔腿往外跑,只想赔出性命也要挽回钟煌,湛华鬼使神差扯住他,攥紧双手却不知如何言语,钟二郎挣扭着胳膊欲要脱身,湛华才明白先前钟煌要自己替钟二斟酌的用意,连忙扯住钟二大声喊:“二郎!二郎!你别着急,大爷既不是活人,也不似寻常鬼魂,他跟这世道犯了冲,命中注定不能留在此处,你再强求也是无果!”钟二此时哪听得这套话,急赤白脸要寻毗沙王拼命,湛华不依不饶拉扯他,惹得钟二勃然大怒,挥起手掌欲要劈下,唬得他忙闭紧双眼,一双手却仍死死扒着不肯松开。湛华迟迟等不着巴掌落下,睁开眼看见钟二郎蹲在地上,背对着自己仿佛一堵山轰然塌倒,禁不住涌出万千酸楚,偎到他身上柔声安慰,钟二郎的肩膀微微颤一下,回手将湛华抱进怀里,面孔埋在他胸前轻轻呢喃:“怎么办?怎么办?”

  他这人原是恣意妄为浪荡无常,这时候却好像无辜可怜的孩童,抖着脑袋低声抽啜,湛华轻轻颤一颤,禁不住揽住他的肩,钟二偎在他怀里抖索不停,脸贴着领口上霪出一片温热的水迹,那一股湿润渐渐渗透进心里。钟二一边伤心一边哭,怀着满心无措的悲伤筋疲力尽,眼睛浸在泪水里不能支持,揣着无边的疼痛陷入沉沉睡梦。他枕在湛华的臂膀上仿佛回到小时候,每天都是欢欣纵情,从黎明期盼到黄昏,天刚亮便跑出去玩耍,疯跑疯跳闹得满身尘土,两只手在泥巴里搅得漆黑,等到饿得前胸贴后背便一屁股坐到路边上,望眼欲穿等着钟煌将自己打骂回家。

  上至帝王将相,下延凡夫走卒,活在这世上总有不足缺憾,纵有手眼通天之法也不得弥补,日日辛苦恣睢枉求齐全,斤斤计较机关算尽,到头来还不如一场沉梦美满香甜。这边厢钟二郎躲过烦愁正睡得糊里糊涂,远在画页之外还有另一个人身至弥留,同是辛苦恣睢了一辈子,无论当初始于何种原由,到如今也只剩下满腔嗟叹和彷徨,道不明说不出,白白郁结于胸。

  话说曾经有一户姓廖的人家遭了难,老爷子廖漾厢惹来恶鬼,兴风作浪搅得嫡系一脉家破人亡,其间人祸更甚于鬼怪,始作俑者唤做玉金秋,自小与廖漾厢结下血海深仇,凭着一己绵薄倒也做出不同反响,可怜累累业障害人害己,及到自己也逃脱不得。廖家二爷不明不白死后,犯了痴呆的大爷廖付伯继承起家业,那玉金秋本打算倾其一生辅助于他,哪知自己身上一日不胜一日,腿脚僵麻如覆蛇蚁,常看到无数虚晃的影子在眼前飘荡,有时正与旁人说着话,没留神便吐出一口血。他眼看着自己日复一日逐渐枯萎,生命像蚕丝抽离出身体,大限将近汤药伺候日日不离床铺,有一天窗外透出淡淡的阳光,薄而柔软的温暖轻轻敷在他身上,玉金秋才恍然察觉自己已经几近腐朽,手腕干瘦如苦寒枯枝,哆哆嗦嗦扶床爬起身,宛若个学步的孩子蹒跚挪到门前,想要推开门让阳光照进屋里。木门随着推搡发出嘶哑响声,他几乎将一生的气力都贯注在上面,蜡黄的手微微颤动,始终扳不开半分缝隙,玉金秋低下身子喘了半晌,默默挨着墙回床躺下,他虽病重却尚未糊涂,知道大门已被人上了锁,廖付伯被鬼附了身,断不会呆傻一辈子,自己罪孽深重从来不曾贪生惜命,只是行到如今的地步,这世上仍是有一样割舍不下。

  再说如今的廖付伯早已不是廖付伯,乍一看仿佛仍是过去痴呆的模样,只是面容实在阴森吓人,仿佛脸上挂了一张皮,表情扭动在人皮下,瞧不出喜怒和哀乐。玉金秋病得魂魄离身,只留一口气回旋在胸口,廖付伯心血来潮唤人开了房门来看他,一进屋便被酽酽的病人气味熏得掩了口鼻,抬眼见床上横一具骨瘦如柴的身子,丝毫瞧不出这人是过去的玉金秋,轻蹙眉头转身欲要回去。玉金秋忽然直绷绷坐起身,一双空洞的眼瞪着他大喊:“大宝!大宝!你来了!”廖付伯心生好笑,蹦蹦跳跳凑到他身前,抿嘴笑问:“你叫谁?哪个是大宝?”玉金秋紧紧攥住他的手,一字一顿对他说:“我对不住你,害了你父亲,可他毕竟欠了我,血债血偿也是应该,只是这祸事后来连累到你身上,实在出乎本意,大宝,大宝,你不要怨恨,我只愿这满身罪孽来世抵偿。”他殷殷唤着曾经的乳名,廖付伯呆呆怔了一会,忽然荡出满腹心潮,仿佛有一枝幼芽阻塞在心口,气血郁结缠绕于胸,连忙轻轻撇开他的手,摇着头笑而不语。玉金秋忽然璨然微笑,重又挽起他笑道:“你不要害怕,无论何时我都一直等着你,到了下辈子咱们还是在一起,高高兴兴过一世。”他眼睛里波光流转,好像夜幕里闪过流星,璀璨明艳一闪而逝。

  第55章

  绛尘如约来到廖家,刚进宅子便察觉出一股奇异气味,连忙摒退下人赶至玉金秋住处,推开房门正见廖付伯坐在床上,恭下身子紧紧拥住玉金秋,双臂缠绕如惜至宝,好像过去犯了痴,也是如此黏腻相依。他行近了定睛打量,面色微变倒退一步,眼见廖付伯在玉金秋胸前掏出个窟窿,探进手去挖里面的心肝吃,沾了满嘴腥红血沫子,映得脸上惨白如缟,扭过头对自己道:“这个人真是不寻常,我日日喂他批霜吃,他竟一直支撑着不肯死,到最后还是开肠破肚更便宜。”对方说话时神情淡漠,眼眶里却含了一汪水,随着面肌颤动缓缓滑下脸颊,晶莹剔透悬在唇边,廖付伯察觉到,拈起被单抹净满脸的血泪,泪水刚被拭下来,眼中又滚出新的水珠子,不由摇摇头笑道:“昔日纵横阴间的鬼王,如今竟沦落到跟个傻子抢肉身,廖付伯七魄已散,只剩个躯壳还懂得伤心难过,亏得我几百年来休养生息,如今苦尽甘来终要重获自由。”

  原来这东西寄附在廖付伯身上,便是当年地府里为恶为害的鬼王,性情阴僻法力无边,阴间有不服阎王教管的鬼皆拜入他麾下,结成百万之众抗衡毗沙王。那一场战事持续百年,掀起血雨腥风不得平息,他虽笃定破釜沉舟誓死以搏,却毕竟不是阎王对手,谋事不成一败涂地,自己也被毗沙王锁进一枚金扣子,若要脱身需得占据活身体内吸食精魄。鬼王自然不甘落败,一边徉装恭顺修身养性,一边寻求逃脱机会,他记起早年曾救过一个叫绛尘的,想方设法托梦求助,绛尘知恩图报只得答应,千方百计寻得扣子,知道这是个害人的东西,置于高台不知如何安处置,好巧那时玉金秋正受廖家迫害,跑到道院哭诉哀求,绛尘便将扣子取出来,嘱咐他将这法器埋进廖家花园静观其变。玉金秋如获至宝大喜过望,日日盼着廖漾厢受报横死,哪知鬼王嫌弃廖漾厢年老,转而附到大少爷身上,廖付伯不过几天便发病成了痴呆,玉金秋再悔恨已为时晚矣,不但酿成后来廖家一番祸事,也定下今日之劫难。

  鬼王一边流着泪一边挖玉金秋的脏器吃,绛尘抬眼望过去,仿佛看到死人脉脉含笑,连忙垂下头淡淡说:“我前世遭难死无全尸,流连于人界不得超生,是你大发慈悲救我转世,之后又助我修炼得道,才成就今日之势,滴水之恩自当涌泉报答,更不消再世之情。”鬼王拍手笑道:“如此才不枉当初救了你。我知道你心中怜悯玉金秋,可他毕竟万恶不赦,纵是再有悔疚无奈也罪孽滔天无可宽赎,落得横死下场全是咎由自取。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说来也算助他解脱。”他掉转锋头接着又说道:“我如今寄在活人肉身上,需要吸食魂魄补给精气,这世界不乏为恶为患的鬼魂,牢烦你费心奔走,也算替天行道铲除人世冤孽。”绛尘听了便应声允诺,抬头看到鬼王啃尽整颗心,伸手去抹嘴上的血,因为手上沾了血,不但没有擦干净,反倒抹出满脸腥红指印子。

  钟二郎靠在湛华身上发出无数白日梦,飘飘荡荡不知身至何处,眼前浮出绚烂的世界,转瞬之间又化作乌有。他再醒过来头疼如裂,仿佛刚才并没在睡觉,而是被他哥哥拎起来揍一顿,斜眼看到湛华正揪着自己的衣角,心道难怪刚才在梦里好像有人拖着他。湛华见他醒来诚惶诚恐不知做何言语,钟二郎缓缓爬起身,摇摇晃晃踱出画卷,一回到家脚不沾地便推门往外走,大步流星逛到街上,哈欠连天闷头朝前迈。画卷里自然不分春秋,这世界却已是深秋的夜晚,凉风袭人侵入骨髓,他高高昂起头,任由泪水灌出眼睛在脸上划出晶亮的道子,冷风将水渍吹干了,在皮肤上留下一层刺痒的紧涩,好像有个小爪子不甘寂寞轻轻抓挠。湛华紧紧随在钟二郎身后,心中暗暗酝酿出各式安抚言辞,刚张开嘴却又把话强咽回肚,心想与其滔滔不绝陈列言语,倒不如安静陪伴。这城市尚在繁嚣的时段,街道两旁摆出卖零碎的小摊子,吸引着行人驻足流连,钟二郎身高腿长愈行愈快,转眼之间扎进人群里,湛华连忙紧追上去四处找寻,正是气恼钟二纵性胡为,忽见他从一行人中挤出来,手里攥一只八三玉镯子,胡乱塞给自己道:“以前就说要买东西给你,这一阵手头紧,等有钱再替你寻个好水的。”

  他这一会儿走累了,唤着湛华回家去,两旁的路灯像一排高挑美人,睁着眼睛静静瞧着他两个,一人一鬼十指相扣,默无言语大步朝前走,湛华身上比深夜更寒冷,钟二却甘愿越发靠近,仿佛要把自己融进鬼魂的血肉里。回到家钟二郎重新收起他哥哥的画卷,心存郁恨赖在床上翻打滚爬,湛华怕他肚里饥饿,跑进厨房煮宵夜,猛然想起白天钟煌给的荷包,忙掏出来小心拆开,却见里面裹了一盒超薄安全套,顶端做成情趣熊脑袋,每一个都咧嘴朝他笑。漆黑的夜晚更加殷深,大把星辰撒在天幕上,混沌颜色遮黏着人间,这世界上从来都不乏痛苦和悲伤,无数悲喜悄悄上演又静静落幕,你我都曾经挣扎和彷徨,日复一日心灰意冷,可是生活永远都是这样子,承载困惑也满怀希望,每晚默默梳理这一日的困倦,仍然期望新的一天能够到来。

  钟二郎为了钟煌的事情着实颓废一阵子,湛华不忍见他郁闷销瘁,想方设法体谅服侍,不过几日便将他滋补得比先前更壮实,晚上翻云覆雨压得自己喘不上气。钟二郎深知湛华情深意切,见他操劳心中过意不去,有一天特特起了大早,端着铁锅替二人买早饭。天空沉沉压在头顶上,外面蒙蒙落着秋雨,街上匆匆闪过零星的行人,大家的心还都窝在温暖被褥里,他买好了油条豆浆热包子,被热气熏得暗暗欢欣,转身正欲回家去,抬头看到远处站着一个人,形单影支拱肩缩背,哆哆嗦嗦望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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