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者无心-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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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明白。”
柳成越心中的石头此时才算真正放下。宗主还让自己做事,那便是原谅了自己这一趟失利。他心中感激道:“多谢宗主不罪之恩,属下定不会有误。”
“若有什么闪失,你也不必来见我了,知道么?”
柳成越额头的汗水又有些流了出来。
柳成越的身影刚消失在黑暗中,从轿后一丛芭蕉后闪出一个人来。这人是捕快打扮,腰间插着一把铁尺。走到轿前,看着柳成越的去向,道:“师兄,我已探明了,老祖之碑确在卢溪。那儿现在为苗人所居,名叫风云寨。”
轿中又沉默了半晌,但显然此人呼吸转重,连外面都听得到了。过了好一阵,那人方道:“好!好极了!孙捕头,你到底是我二师弟。”
那孙捕头只是笑了笑,忽道:“师兄,还有一件事想请师兄为我在田大人跟前说上几句。”
“什么事?”
“此番在龙眠谷中,只剩下的那个叫言绍圻的捕快,乃是小徒。还请师兄网开一面,让他来助我一臂之力。”
轿中又沉默了一下,方道:“好吧。”
孙捕头脸上已露出喜色,一躬身道:“多谢师兄。”
轿中那人发出微微一笑,道:“六丁六甲,我们走吧。”
轿子抬起时,孙捕头垂手肃立,恭送轿子远子。这轿子由十二个人抬着,这十二人一个个身体强健,轿子走得很快。刚一走远,天空中忽地又掠过一道闪电,却是个旱雷。
电光划破长空,照得四周一片惨白,也照出孙捕头的形象。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鄂州捕头孙普定。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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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斩鬼录
第一章 雨夜灵柩
“只是这人真会上这个当么?”
宗真看着面前的油灯,灯后的那人隐没在一片黑暗中。他道:“此人甚是贪财,要他押送一万两白银,他一定争着要去。”
那人想了想,道:“人非圣贤,若是他见财起意,岂不是反而害了他?”
宗真微微一笑:“此人虽然贪财好色,但一诺千金,绝不会言而无信的,我相信他。”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老衲以为,如此以诈术欺人,不免有失佛门慈悲之意。”
那人叹了口气,道:“两害择其轻,也只有如此,否则生灵涂炭,大师难道就忍心么?六神其中之一既然已为此人收伏,他自是有缘人,不渡他,又渡谁?”
这时一阵风吹过,灯火被逼得缩成一点,屋中越发暗淡。宗真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那神奴真的如此可怕?”
那人忽然打了个寒战,目光变然极其茫然,轻声道:“贫僧听师叔说过,神奴来自极西蛮荒之地,与其余五神大不相同,一旦突破禁咒出来,只怕天下将成地狱。”停了一会,那人又低低地道:“六神如今俱已现身,可究竟是谁在背后主持,我等还是茫然不知。一旦六神聚齐,蚩尤碑重现天日,那可如何是好?”
宗真眼中神光一闪,喃喃道:“天道叵测,吾辈只尽心力便是。”
※※※
雨下得很大。
在这个季节里原本不该有这么大的雨,马加利修士拿起烛台,正在走上楼时,眼角看到窗外的雨景,心中突然有一种惶惑。在这个距离佛罗伦萨足有万里之遥的东方古城里,即使有上帝的荣光照耀,他心中仍然感到一阵寂寞。
主啊,请宽恕我。
他看着墙上的十字架,不由划了个十字。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马嘶,马加利修士的手一颤,一滴烛泪滴在手背,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推开门,拿着靠在门边的油纸伞走了出去。
院子不大,当中是一座圣母像,地上开满了雏菊。这种故乡常见的花在这极东之地居然长得比在佛罗伦萨时更茂盛,苍白的小花烟雾一样几乎将地面都遮住了,簇拥在圣母的脚边,像是……死者未散的灵魂。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不祥的联想。
踩着地上的积水走到院子前,用力拉开铁门。门有些锈了,发出了一阵让人牙酸的“吱呀”声,外面是辆黑色的马车,门一开,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这马车也并不大,赶车的人穿着一件大蓑衣,几乎连面目都包裹在里面。这人把车赶进院子里,马上跳下车,道:“马加利修士,上帝保佑你。”
这是久违的意大利口音。马加利修士只觉眼前一阵晕眩,左手不由自主地握了握胸前的十字架。那个银质十字架擦得雪亮,被雨打湿了更显冰冷。他把铁门关上,道:“是卡西诺修士么?”
那人捋了把脸上的雨水,露出额前一缕金发。在黑暗中,那人的一双碧绿的眼珠好像灼灼有光。他点了点头道:“是我。快帮我把车后的东西抬进去。”
卡西诺修士把马赶到门边,自己进了车厢,从里面推着一个大木箱出来。马加利修士扶住木箱,只觉入手沉重如铁,他道:“那是什么?真重。”
黑暗中,传来卡西诺修士低沉的声音:“灵柩。这许多年,终于被我追到他了。”
马加利修士只觉嘴里一阵发干,干得连半点唾沫也没有。沉默了好一阵,他才道:“里面是谁?”
卡西诺没有回答,只是道:“那人来了没有?”[汶网//。。]
马加利一怔,道:“是谁?”如今刺桐城里信徒凋零,平时三一寺中根本没什么人来了,他也不知卡西诺说的是什么人。
卡西诺看了看外面,雨仍然很大,屋檐下,檐溜淌成了一条线。他想了想,低低地道:“先抬进去再说。”
那是具棺材。只不过这不是中国人用的那种四边形棺材,而是故乡那种六边形式样。两个人抬着这具灵柩,一言不发地走进三一寺。
这座三一寺位于刺桐城鲤珠湖之南,过去属于景教徒,大德三年才由孟高维诺主教收归圣方济各会。极盛之时,刺桐城的信徒有六千之众,每到礼拜日,从三一寺里传出的风琴声几乎可以覆盖半个城市。马加利修士初到刺桐城时,看到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居然有如此之多的信徒,几乎要惊呆了。
这是上帝的荣耀。他那时想着。可那时他也想不到这荣耀像是水上的泡沫,转瞬间就消失无迹。不过几十年,现在每次做礼拜只有十来个人,且大多是些老人,与当时的盛况已不可同日而语。当初传教时,教徒不是蒙古人便是色目人,可大元朝太平了不过数十年就已风雨飘摇,刺桐城里的蒙古人和色目人越来越少,当真始料未及。
上帝真的已离弃了我们?马加利修士抬着那具灵柩,心里还是茫然不知所措。仿佛走在一片浓雾中,每踏出一步都战战兢兢,即使踏上的是块坚实的土地,可谁知道前面究竟是坦途还是万丈深渊。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映得四处一片惨白。窗子早已破损,一直没能修缮,雨水从窗子里飘进来,地上也打湿了一片。马加利修士突然觉得指尖传来一阵颤动,他急道:“卡西诺修士,你不要晃啊。”
卡西诺修士走在前面,突然身子一震,猛地站住了。马加利修士一阵心慌,也站定了,卡西诺修士转过头道:“你……你真觉得在晃动?”
他的脸白得几乎不像个活人,颧骨原本很高,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一缕金黄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搭下来,好像在这短短一瞬间老了十几岁。马加利修士神父看着这具灵柩,打了个寒战道:“你没有晃?”
“放下!”
卡西诺修士不由分说,把灵柩放在了地上。灵柩压在地上时发出了“咣”的一声,这时一声闷雷滚过,好像连这雷声也是灵柩发出的。马加利修士只觉身上一阵刺骨的寒意,他低声道:“有什么不对么?”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卡西诺修士一把把蓑衣脱了下来,他里面仍然穿着黑色的修士袍,修士袍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身上,显得形销骨立。他一把抓住胸前的十字架,大声道:“马加利修士,快拿圣水!”
银十字架在他掌中那么小,却又亮得刺眼,而那灵柩放在地上后,却像是还在马车上一样不住颤动,马加利修士浑身一震,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圣水!”
卡西诺修士没有理他,手上拿着十字架走到灵柩边。此时灵柩还在颤动,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要顶开棺盖冲出来,他把十字架按在灵柩盖上,喃喃地念道:“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神啊,请保佑我们这群罪人。”
十字架放在棺盖上,灵柩一下不动了。马加利修士正端着一碗圣水过来,他小心地走到卡西诺修士跟前,道:“卡西诺修士,那到底是什么?”
卡西诺修士右手仍抓着十字架按在棺盖上,他伸过左手接过圣水,低声道:“那是撒旦。”
他正要将圣水浇在棺盖上,手中的十字架突然像烧红的铁块一样发亮,卡西诺修士嘴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叫声,身子一晃,手中的十字架也扔了出去。
马加利修士吃了一惊,他扶住卡西诺修士道:“怎么了?”
“抓住,看在上帝的份上,抓住!”
卡西诺修士因为疼痛,身体也像一只虫子一样蜷缩起来。他的右手掌心出现了一个十字形的印迹,像是被烧红的铁块烙出来的,伤口发黑,深入肌里。那碗圣水还放在灵柩上,被震得不住跳动,里面的水不时漾出来,滴在棺盖上时又一下化成了白气,如同滴在一面烧得滚烫的锅子里。马加利修士咬了咬牙,也抓起胸前的十字架,喃喃地道:“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
他还不曾念完,耳边突然听得“嚓”一声,一只手穿破棺盖伸了出来。灵柩是用很厚的山木打制的,四周都敲着大钉,但此时却如同纸糊的一般裂开了一道口子。
那只手因为是向上伸着,袖子也掉落下去,上面布满了蚯蚓一样的青筋。卡西诺修士不曾防备,被这手一把抓住了胸前的衣服,登时拖向灵柩前。他嘴里发出了惨叫,嘶声道:“马加利修士,救救我,看在上帝的份上!快把圣光拿来!”
马加利修士惊得目瞪口呆,怔了怔,急冲到龛前,伸手在圣像后去开一扇小门。门上的锁因为年久都已锈蚀,他拧了半天才算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圣光。圣光是也里可温教的寻常法器,只是这具圣光不同寻常,在三一寺里已藏了数十年,马加利也没想到会有重新取出来的一天。此时卡西诺修士已经有半个身子被拖进灵柩,马加利修士见此情景,抢上前去,将圣光重重压在了棺盖上,伸手一把抓住卡西诺修士。
“砰”一声,灵柩顿时定了下来,但棺中伸出的那只手力道不减,已将卡西诺修士拖到了灵柩边。卡西诺修士的脸没入了棺盖的破口中,嘴里还在惨叫着,声音已然发闷。马加利只听得一阵碎裂声,也不知那是卡西诺的骨节还是棺盖破碎时发出的,他吓得魂飞魄散,只是拼命抓着卡西诺修士。突然手上一松,马加利猛地坐倒在地上,卡西诺重重地压在了他身上。他翻身起来,叫道:“卡西诺!卡西诺!”但马上倒吸一口凉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卡西诺的脸仿佛被野兽咬过一样,整张脸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额头的一缕金发也被血沾成了一绺。
他木然地看向那具灵柩。灵柩盖上还有一个黑洞,那只手已缩了回去,从里面却传来一些啃咬的声音,像是这灵柩中有一头长着利齿的猛兽,正在咬嚼着什么。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把院子里的圣母像映到屋里。雨很大,石刻的圣母像依然平静详和,圣母像脸上也不时有雨水淌下来,像是流泪。可是在马加利修士眼里,那两道泪痕一样的雨水却已成了红色。
那是血泪吧。
他双手撑地,向后挪了几步,心中却空落落的像是什么都没有。
又是一声雷。这声雷仿像就在头顶炸响,棺顶突然一下飞了起来。这棺盖是用五寸长的长铁钉钉上的,大都的铁匠虽然都是些异教徒,但他们的手艺却显然却不输于佛罗伦萨的工匠,那些铁钉上还铸着细细的螺纹,一旦钉入木头后就如浇上铁水一样牢固,可此时却一根根透出来,向四周爆射出去。
棺盖飞出,那具圣光直飞起来,还不等落地,一只手忽然伸出灵柩,一把抓住了圣光。
这只手如皓玉一般雪白,并不是方才一样的尸青色,但这种雪白却没有半点血色,几乎不像血肉之躯,倒似石头琢成的。
里面到底是什么人?马加利修士只觉得自己的牙也在打战,他摸索着胸前的十字架,喃喃地念着主祷文。此时他身上已经湿透了,但那并不是雨水,而是不由自主流出的冷汗。
一个人从灵柩中欠起身子。也许是巧合,天空中又划过一道闪电,映得三一寺一片通明,也映出了这人的模样。这人的头发火一般红,已长得披到背后,身材瘦削,抓着那具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