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男-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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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井田警部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案件的详情:“证据也很充分,那男人就是抢劫邮局的凶手没错,但动机还不清楚。用你的话来说,他只是个‘普通的工薪族’,和太太孩子住在租来的公寓里,在公司工作也很认真。就算为贷款烦恼,但他并没因赌博而破财,也没有急需钱的情况,为什么非得去抢邮局不可,一开始完全搞不懂。不过很快就知道了。”
“是什么动机?”矶部被勾起了兴趣。
“在外面有了女人。”上井田警部简洁地答说。“某家俱乐部的女招待吧。不管怎么说,要和太太以外的女人交往,就得有钱。”
“常有的事情嘛。”矶部对这个老土的动机颇感失望,他原本期待从上井田警部口中听到更意外的动机。
“你这么想吗?”上井田警部似乎看出了矶部的心思,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媒体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周刊杂志虽然作了大幅报道,但一开始的论调认为是那女招待的错,就是说她是个玩弄认真的中年工薪族的心、榨取金钱的坏女人,男方去抢邮局全是拜这女人之赐。”
上井田警部再次显出搜索记忆的表情:“但后来有家周刊提出另外的看法。凶手大学时代的朋友声称,他不是那种会被欢场女子欺骗的男人。于是我调查了一下,发现凶手的太太是个非同寻常的恶妻,夫妇关系日趋冷漠。也就是说,凶手之所以受到女招待的诱惑,实际上是因为太太恶劣的缘故。让他落到抢劫邮局地步的诱因,也是太太这个恶妻。”
上井田警部一只手臂支在办公桌上,沉思着。
“那个时候我就想,最初,大家认为凶手抢劫邮局的动机是女招待,继而认为动机是太太,然后觉得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了。可是真的是那样吗?那可以称为真正的动机吗?可以理解为‘普通的动机’吗?”
上井田警部抬头看着矶部:“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总觉得……”
“无动机杀人的场合,不具有我们现在所说意义上的‘普通的动机’。因此无论怎样探寻动机也不能令人信服,最终就找出诸如凶手的思维失常啦,不幸的童年经历啦之类理由。人人都想理解杀人的动机,不愿相信世界上存在毫无意义杀人的人,即使那样的人就在眼前,也要多少替他找到些意义和理由。所以,人们希望了解无动机杀人者的心理。”
上井田警部闭上双眼:“可是,所谓犯罪的‘普通的动机’真的存在吗?就是刚才提到的抢劫邮局案件,也不是不能说成一时的精神错乱吧?而且能够理解为了保险金而杀人,却不能理解为了快乐而杀人,也是很奇怪的事,就好象说为了钱就算杀人也是没法子的事似的。”
上井田警部沉默片刻,随即睁开眼睛:“我可以肯定的就是,这次的案件,凶手看起来是否普通也许无关紧要。一个人看起来是否普通,因观察的人而异,因观察的情况而异,靠这种含糊的印象是逮捕不了凶手的。”
“就是说,最重要的是掌握事实和物证。”
“没错。那个抢劫邮局的案子也是,即便不知道他为何作案,但事实是他就是凶手。”上井田警部向矶部微笑:“你也具备身为警官的自觉了。”
“这是承蒙前辈们的指导。”矶部偷看着村木和下川回答。“而且堀之内先生……不,堀之内警视正也说了同样的话。他说自己只是指出方向,掌握事实才是最重要的。”
“是吗。”上井田警部转过头:“他到底也是警官啊。”
“蒙他称赞实属荣幸。”在临时办公室听完矶部的话,堀之内苦笑道。“上井田警部很有哲学家的味道,当刑警是可惜了。”
矶部心想,这是在讽刺么?自从搜查会议后的交涉中被上井田警部驳倒以来,堀之内似乎对他略有反感,这从堀之内随后的话中也能感觉到。
“不过,上井田警部的意见有点过于极端了,是一种极端的论调。若照他的观点,恐怕就不存在正常人了。但实际上,正常人与连续杀人狂之间有显著的区别。”
“什么区别?”矶部问。
“这很难一概而论,因为连续杀人狂也各具个性。根据各人生活经历的不同,症状的表现方式也形形色色,这是事实。但他们明显与正常人有别。”
堀之内的视线在空中游弋,寻找着合适的比喻。
“这么说你也许会明白。据说健康人的体内也时常多少有些癌细胞存在,但不能因此说所有人都是癌症患者。健康人与癌症患者之间存在差别,而这是可以诊断出来的。”
“您也能诊断出连续杀人狂是吗?” 棒槌学堂·出品
“就是这个意思。大部分情况下,通过面谈就可以知道,即使面谈不能确定,还有很多其他的检查方法。尽管不能对连续杀人狂的特征作一个概括,但他们相比一般人有明显的不同之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堀之内盯着矶部:“就像你说的,剪刀男看起来可能非常普通,但若由懂行的人来观察,就会发现他是连续杀人狂。这正是我要致力之处。”
“由懂行的人来观察……吗。那意思是说我自己是明白人,你们这些普通刑警不会懂吧。”从电车下到车站的站台时,下川嘀咕说。“算了,我也搞不懂这种高深的东西。”
堀之内吩咐矶部去察看被害者就读的高中周边的情况,下川是他今天的搭档。
“我也见过异常残酷的杀人犯。”车站前的快餐店里,下川啃着汉堡开口了。“像闯进公寓抢劫,当着父母的面杀死孩子之类的家伙,我见过很多,有时连我都觉得这家伙不是人,是魔鬼。”
下川拿手指擦擦唇边的番茄汁:“然而,就算是这伙人,也不是魔鬼,仍然是人类。他们一样是父母所生,流的也是红色的血。证据就是,即使最初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家伙,在审问时也必定会表露出感情。那个杀死孩子的凶手,给他看孩子的照片时竟然哭了出来。”
“给他看孩子的照片吗?”矶部捏着薯条说。
“不是我,是松元这样做的。松元善于看透对方的心理,我就想不出这一手。那凶手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粗犷大汉,前科累累,我以为他就算杀了人也肯定不会有任何感觉,正可谓披着人皮的魔鬼。”
下川抱起胳膊:“可是他一看到照片,肩膀就哆嗦起来,开始放声大哭,脸都皱成一团地哭了十分钟左右,然后痛痛快快地招供了。”
“了不起,不愧是松元前辈。”矶部佩服地说。
“我也这么觉得。于是我问松元,为什么料定那个男人看了照片就会坦白,松元听了笑起来,说不单那个男人,无论什么杀人犯,内心深处都存有对被害者的罪恶感。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真是难忘啊。”
“罪恶感吗?”
“对。我想人不是那么习惯于残酷的,”下川伸手去拿矶部点的薯条:“不管多么不正常的家伙。就是剪刀男也不例外,想想看,他可是杀了三个十来岁的少女,还在绞杀后用剪刀刺进喉咙,干了这种事,你觉得他会无动于衷吗?”
矶部想起了液晶屏上映出的被害者的照片。遍布剪刀伤痕的脖子。被切开将近一半的脸颊。暴露出的臼齿。
剪刀男会每天晚上梦见这副光景,被恶梦所魇吗?
“差不多该走了吧。”矶部催促道。点的薯条几乎被下川吃光了。
“我在这等着,你一个人去好了。”下川泰然回答。
“可是,我们不是搭档吗?”
“调查的话可以奉陪,当你散步的护身符就免了。”说着,下川从包里拿出一叠纸,那是升职考试问题集。
没办法,矶部一个人步上朝往叶樱高中的坡道。
也难怪下川嘲讽说是散步。矶部自己并不知道到底应该观察些什么,尽管不时停下脚步,环视附近,展现在眼前的只是随处可见的住宅区而已。
【注1】警察对确信为凶手的嫌疑犯的隐语。
【注2】警察对强行搜索住宅的隐语。原文的“ガサ”是将“捜す”中“捜(サガ)”的发音颠倒过来。
第十五节
冰室川出版社编辑部十一月的战争从星期二开始了。
编辑部的员工拼命地打着电话,对着电脑,到处奔走,我当然也不例外,连日来奉冈岛部长和佐佐塚之命忙碌地工作到深夜。
“差不多该回去啦。”年长的编辑部员工向我说,“已经晚上八点了,这个时候还这么努力,待会儿该精疲力尽了。”
编辑部里除了我,就只剩下他和山岸,连冈岛部长也已经回家了。
“马上就好了,做完我就回去。”我趴在办公桌上一边校对一边回答。
“加油喽。还有半个来小时吧?”
“嗯。”
“我们出去吃个夜宵,拜托你看家了。”
“今天要熬夜加班吗?” 棒槌学堂·出品
“怎么会,正准备回去呢。我看多半得打的回去了。”编辑部员工苦笑着和山岸一起出了门。
编辑部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推开校对的印刷物,两手戴上塑料手套,把挎包搁到桌面,拿出从文具店买的包裹,打开包装,伸手取出厚实的铜版纸。
我走到另一个编辑部员工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电源,从架子上抽出一张贴有“业务用”标签的软盘,插入软驱。
我操作着电脑,运行“名片用模板”文件,显示器的画面上出现了DTP软件制作的冰室川出版社名片模板。我看着黑梅给我的名片,重新输入名片模板里的社名、住所、姓名、电话号码,姓名我随便编了一个。
全部输入完毕,我移动鼠标,选了菜单里的“打印”,激光打印机响起嗡嗡的声音,放入的铜版纸吸了进去。
打印好的铜版纸从打印机里吐出,我没有保存这个名片模板文件,直接结束了操作。这样软盘里就不会留下我改写过的文件了。
我拿起印有十二张名片的铜版纸确认效果。不愧是专业的高清晰打印机,与街上印刷店里印出的名片相比,外观上几乎毫无区别。因为是内行设计的模板,文字的配置和外观也没有问题。
我把铜版纸重新包好,放回挎包,脱下塑料手套,继续校对。
“抱歉,抱歉,回来晚了点。”
编辑部的员工和山岸是在差不多四十五分钟后回来的。两人脸上都微微发红,大概是藉口夜里很冷,喝了好几瓶烫热的酒。
我向两人道声“我先走啦”,离开了编辑部。
回到房间,我再次戴上塑料手套,从铜版纸上把名片一张张裁下来。用裁纸刀裁好边角后,十二张名片便出现了。
这一来我也是《秘密周刊》的记者了。不是出版社的人,而是自由撰稿人,我对自己说。
第二天打工回来时,我顺道从书店买了本刚刚发行的《秘密周刊》。冬天太冷也有好处,可以戴着手套买杂志。
我依旧戴着手套在电车里看《秘密周刊》,发现卷首报道的标题是《独家特讯:案发现场遗留的另一把剪刀意味着什么?》。
案件已经发生十多天了,这个时候会报道些什么呢?我丢掉的剪刀不可能直到现在都被警方漏过,想必这是《秘密周刊》好不容易从警察那里挖到的情报。
我仔细地读着报道。似乎警察除了发现另一把剪刀外并未透露更多的情报,写的都是剪刀还刺在被害者喉咙之外的某处这种臆测性内容,猎奇的空想而已,对我没有实际损害。
然而,警察不可能忘记我带的那把剪刀。
我的谈话没有登出来,肯定是托这篇独家特讯的福,遗体发现者的话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对我来说,这是件幸事。
十一月也快结束了,忙碌的日子总算告一段落。有空去叶樱高中则是二十六日星期三的事了。
我算好时间在叶樱高中正门前等待,亚矢子很快出现了。
“请问,你就是亚矢子同学吧?”我出声招呼。西装外套上披着大衣的亚矢子回过头,表情疑惑地看着我。
“我是报道樽宫由纪子案件的记者,希望能采访你……”
“记者?”亚矢子打量着我。既然有穿着一身pink house的杂志记者,我这外套里穿着毛衣外加牛仔裤的打扮应该不会显得很怪异吧。
“我没什么可说的。”亚矢子转过脸去,大步往前走。
我追上她,和她并排走着:“你不是樽宫同学最亲密的朋友吗?”
“你听谁说的?”亚矢子斜视着我。
“抱歉,报人不能公开采访的渠道。”我用酷似黑梅的口吻答道。
亚矢子突然停下脚步,以与她天真的外表不相称的促狭眼神看着我。“我说啊,就算听了我讲的话,你也写不成报道的。”
“你在樽宫同学的告别仪式上也没有流泪呢。”我说。亚矢子瞪着我。
“不但没有流泪,还对哭泣的同学憎恨地怒目而视,就跟你现在这个表情一模一样,这是为什么?”
亚矢子突然移开视线,像在炫耀一般,夸张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我要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