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脸-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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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馨,原来你无可救药的脆弱。
她似乎连向前踱步的勇气也没有了,站在一棵大榆树下,闭上眼,想用眼帘阻止眼泪的出逃。也许自己真的有了病。叶馨的心在沉:现在的自己,她的确不认识了,敏感,多疑,轻易地让琐事萦绕在心,更在思念一个似乎销声匿迹了的男孩。
真的,该到了彻底将他忘记的时候了。
除非他现在奇迹般地出现,给我带来大片大片的阳光。
人在近乎心灰意冷的时候,在向绝望投降前,才会盼望奇迹的出现。
她知道自己很可悲,但她无力回天,连泪水都挡不住。
就在泪水滑出眼帘的时候,一只手在为她拭泪。
就像上回谢逊那样。
是谢逊。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找滕良骏医生,他没说错,自己有强烈的幻觉,需要专业的精神病学治疗。但她仔细看、伸手触摸,得出的却是一个荒唐的结论:奇迹真的会出现。
她有些惶惑,不知该怎么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五味感受。她一句话没说,突然快步前行,像受了惊吓的小鹿。也许是因为这重逢的情景在心里排演了太多次,到了真正登台的时候反而怯了场。
给他一张冰冷的脸;或是哭诉,捶打他;或是任他拥抱,告诉他所有的思念。
也许只要问一句:为什么不让我彻底忘了你?
“叶馨,我这不是来了吗?”
好像我在盼你来似的。叶馨想这么说,但她情愿沉默。
“这几天,我没有很好的机会脱身,找你也很难,但一直都在牵挂你,有时候甚至会想到头痛。”
是啊,学校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大有疑问,尤其宜兴一行,当然不会放过他。知道么?我想你的时候,也想到过头痛?
“我现在自由了。我想好了,无论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会天天来看你,陪你在这花园里……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她知道谢逊说这话时,不会羞涩,是自心底发出。
叶馨终于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回过身,上上下下打量着谢逊,只见他穿着一件白大褂,显然是以“医生”的身份混进病区。他的目光还是和过去一样坚定而无邪,她觉得自己别无所求。
但可恶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暗下决心,这是她最后一次哭。也好,再享受一下心爱的人为自己拭泪的感觉。
谢逊抚着叶馨的双颊:“你瘦了。”
是不是和以前排演的一模一样?叶馨几秒钟前下的决心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忽然抓过谢逊的手,放在嘴边,像是要吻,却忽然张开了嘴,轻轻咬了一口。
谢逊夸张地叫了起来,看看手背上两排浅浅的牙印,又看看叶馨:“你要不就不开口,一开口就咬人!”
叶馨终于说话了:“我是疯女人,你还是离我远点才好。”
谢逊揽过她说:“不要胡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更难得的是,你比任何人都坚强,你让我自惭形秽,对你更多份敬爱。”
叶馨见周围一些病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和谢逊,但决定不去理会那么多,伏在他肩头轻声说:“不要戴高帽好不好?我倒是有句话要对你说,说了你不要骄傲:你在这种时候不弃我,会让我更坚强。”
“坚强就体现在会咬人么?我倒觉得只能算‘牙强’。”
“你正经一点好不好?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叶馨终究还是不愿在光天化日之下失态太久,理了理鬓发,和谢逊在花园中慢慢散步。
“这些天,学校是不是对你问个不休?”和谢逊说话,似乎永远都是那么轻松惬意。
“可不,他们总是问,我何时跟你走?”谢逊和叶馨一样,套着崔健《一无所有》的歌词说话,“还有,走到了哪里,见到了什么,等等。说真的,这些天,叶馨和谢逊是学校里的‘红人’,叫‘红字恋人’也可以。好多人都想入非非。”
“那你还敢来?”
“我想见你。”
“有一件奇怪的事我还想问你,那天学校要‘抓’我住院,我就逃,走的是我们俩以前走过的苗圃边门。出了那门,恰巧有一辆出租车等着我,说是我叫的车。是不是你的安排?”
“不是,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你的下落,怎么安排?”
“这就奇怪了。不过出租车公司的调度也说,是个女人叫的车。会是谁呢?”
“在你身边发生的怪事还少吗?我看不多这一个。”谢逊耸耸肩。
“不是你鼓励我刨根问底的吗?怎么现在又一副明哲保身的样子?”
“那是要看情况的,你看你现在憔悴成这样,最需要的不是苦思冥想、做福尔摩斯,而是要休息,把身体养好。”
“可是6月16越来越近了。”
“有时候我甚至想,到那一天,如果你还在这戒备森严的医院里,说不定能躲过一场灾难。”
叶馨初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沉吟了一下,摇头说:“即便我躲过了,这灾难会不会又降临在别人头上。当年那个蒋育虹,6月16日时在住院,确是安全了,但同宿舍的筱静还是死了。而她,第二年还是跳了楼。我这两天想了很久,觉得每年似乎都有人被‘选中’,经历种种折磨,最终难逃一死,今年,似乎选中的就是我。”
谢逊忽然停下脚步,紧紧抓住叶馨的双肩,大声说:“你不要胡说,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谬论?你这是在给自己设陷阱,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在将自己假想成一个受害者,然后去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这比被误解更可怕。”
这番话像一阵清凉的雨,将叶馨打醒:是啊,游书亮那天也是这么说的。自己分明是在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而现在促使自己加速进入这个角色的,正是那汪阑珊。她以蒋育虹和沈卫青的人格出现在自己身边,正是在暗示一个不可抗拒的命运。
这时,她对谢逊,又多了一份感激。
都说福不双至,但叶馨的这一天并不仅仅是因为谢逊的到来而充满阳光。谢逊走后不久,游书亮也来看她,见她脸儿虽然略显苍白,但眼角眉梢竟带着喜气,暗暗困惑,问道:“你……还适应吗?”
“还用问吗?你住进来试试就知道了。”叶馨这才感觉其实有很多人都在关心着她,早先的孤独感毫无来由。
“看来你够坚强,我倒是多虑了。”
“谢谢你那天通知我要住院的事,可惜我没能逃掉。更谢谢你来看我。我有个好主意,你可以回去到我们广播站接受一下采访,就说你有叶馨的第一手资料,她在精神病院住得还算开心,别忘了夸我坚强。”
难得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游书亮对这位师妹不得不佩服:“你一定也听到了些流言蜚语,千万不要太往心里去。”
“有些流言蜚语我倒爱听,比如‘红字恋人’什么的。”
游书亮料想叶馨一定是在说反话,尴尬地笑笑说:“瞧你,耳朵是真灵。我才不信那些胡说八道,你和那个谢逊其实根本没什么……”
“有什么又怎么样?他刚才还来看过我呢。”叶馨的笑容纯净而自然,浸在美好的眷恋中━━谢逊才走了半个小时不到,她又开始想念了。
“什么?他刚才来看过你?”游书亮大为惊讶,张嘴要说什么,却忍住了。
叶馨觉出游书亮的神态有异:“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能来看我?”
“当然能。这么说……你们真的是……”
“这很奇怪吗?要不那些流言怎么起来的?他跟我一起去的宜兴,他刚才说学校早知道了,宜兴公安局的人都来拜访过他呢。”
“不错,你说的都不错。我是……只是没想到而已。好了,我得走了,下回来,需要我给你带点什么东西吗?比如,喜欢吃的……”
“我猜得一定不错,你喜欢上哪位师姐了,一下子变得这么细心。谢谢你了,不用的,我妈妈刚走没两天,她给我准备的东西,几年都吃不完呢。”
游书亮忽然打了个机灵,脸上那终年常挂的笑容忽然凝住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叶馨的脑后。
叶馨回过头,也吃了一惊,只见会客室的有机玻璃窗外,一名老妇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正是汪阑珊。
碎脸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致命分析
“你心里被他占了很大一片。”叶馨回到病房,身后忽然传来汪阑珊的声音。也亏了叶馨的记性好,否则以汪阑珊这两日多变的人格,还真不易辨认她的原声。
“你说他吗?他只是我的老乡。”叶馨不愿多理会她,但念在她是个长者,又不忍心横眉冷对,只好礼貌地回了一句。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他。”
莫名其妙。
叶馨知道汪阑珊即使是在没有人格分裂的时候,也很夹缠不清,便点了点头,向自己的病床走去。但脚步声一直响在脑后,声音也跟了过来:“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叶馨又转过身,看着汪阑珊。她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病人?
“我是个什么样的病人?难道他们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多重人格,最让人取笑的一种精神病。”汪阑珊似乎再次读出了叶馨的心思。
“你能猜出我心里的想法?”虽是大白天,叶馨竟又有些惧意。
“所以我刚才说的是他,而不是他。”
“谁在我心里占了很大一片?你能说出是谁?”如果汪阑珊能说出谢逊的名字,是不是说明她真是一个“异人”?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太可笑了,我当然知道思念的人是谁。”叶馨开始觉得汪阑珊只不过是在故弄玄虚,像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索性恶作剧地用了琼瑶式语言,或许让这老太太觉得肉麻一下,以示惩戒。
“思念一个人,是件危险的事,一步迈出,就难收回。”
叶馨如被针刺了一下,怔怔望着汪阑珊,缓缓地问:“我听不懂,你给我个例子,什么样的事,一步迈出,就难收回?”
“不说也罢,说了怕你受不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回答这么熟悉?
“你说吧,我做好思想准备。”一种隐隐的绝望感又升了上来。
“比如跳楼自杀的人,一步迈出去,又怎么收得回来?”
这正是那次在火车上,谢逊和叶馨的对话。
“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叶馨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也不等汪阑珊回答,快步跑回自己的病床,一头扑倒,身躯微微颤抖,想痛哭一场,却发现已没了眼泪。
谢逊,谢逊,你快来,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可惜我不是超人,否则,我会带你离开,离开得远远的,离开那个学校,离开这个城市。”谢逊听完叶馨的诉说,两道浓眉拧着,有些恶狠狠地说。
“那不是真的变成私奔了?我妈妈会气得再不理我了。其实,我只想早些回到学校,过正常的学习生活。”又是个春阳明媚的午后,花园的石子路两边,几乎所有的花儿都在盛开,更有彩蝶双飞,叶馨偎在谢逊臂间,心旌微动。有谢逊在身边,叶馨觉得生活已经如往日一样平静如常了。可惜他不能从早到晚地守在自己身边。
“说了你不要觉得奇怪,我倒是认为,这个敏感的时候,住在这里未尝不是个安全的保证。”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叶馨确实觉得谢逊又在发奇谈怪论,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听上去像是那个负责我的医生,他也有这个意思。不过,只是这么消极地回避,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当年的蒋育虹,虽是住在精神病院里,躲过了第一年的死亡,但还是没能逃脱第二年的厄运。”
“所以你还是想查出真相?可是时间和你作对,我想你一定度日如年。”
“但你一来,我度日如秒。有时候,真怕自己陷得太深,到时候难以自拔。”说着,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又想起昨天和汪阑珊的对话。
她知道,汪阑珊不会放过她。
她甚至已经感觉到,汪阑珊的双眼,正直直地盯着她,盯得她的后脊阵阵冒着冷气,竟不由自主地四下寻找,连谢逊的告别都没听见。
一棵无花果树下,汪阑珊靠在一张藤椅上,左手托着一块画板,右手拿着一根铅笔,见叶馨回望了过来,嘴角稍稍牵动了一下,即像是怜悯而生的悲戚,又像是怨毒而起的冷笑。
“你真的在作画吗?作画好像是应该很专心的,但你为什么盯着我。”叶馨走到树下,又警惕地踟蹰不前。
“你是个美丽的姑娘,美丽的少女穿着纯白的病号服,本身就是一幅绝妙的画,哪里还需要我画蛇添足?”
“那你拿着画板铅笔,装模作样地画什么?”
汪阑珊叹了一声:“即景,随便画画,糟蹋两张纸。”
“但如果你画得好,就不会是糟蹋。”叶馨觉得汪阑珊的话里满是玄机。
“那你看看,画得怎么样?”汪阑珊将画板递了过去。
叶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只看一眼,就哑然失笑:“这是什么即景?现在分明艳阳高照,百花争艳,你却画了一片苦雨凄风,花瓣儿四下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