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脸-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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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灯号吹过后,筱静已是连续第二晚辗转反侧。昨天蒋育虹声泪俱下时说的话历历在耳,她至今半信半疑。明天,精神病总院、系党委和学生科又要对自己进行“三堂会审”,可是自己向蒋育虹发了誓,决不将那些话说给第三个人听……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
窗外的月光皎洁如雪,筱静因为失眠,此刻脑中更是胡思一片:蒋育虹说的那个“月光”到底是什么?这外面的月光很美啊,怎么让一个开朗活泼的蒋育虹就这么变成了另一个人?
“丁铃铃……”床头的小闹钟忽然响了起来。筱静诧异地打起手电,闹钟的时针指着12点整。她心里一阵发寒:这是怎么回事儿?自己什么时候把闹钟定在了午夜?
她既而感到一丝丝绝望:难道……难道蒋育虹说的都是真的?
一阵风忽然吹来,将宿舍大敞着的窗子吹得支支亚亚地响。风吹入蚊帐中,筱静的全身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这夏晚的风怎么这么寒!
她披衣而起,下床去关窗,但她走到窗前,脚步又似凝在了地上。
一支抒缓恬静的小提琴曲从窗外飘来,回荡在清澈的月光里,筱静似乎倦意一扫而去,身周的一切变得透明干净,昨日的烦恼,明日的不安,都随着琴曲消散了。这样美好的感受,能留到永远才好。
美好的永远不是每个人都孜孜以求的归宿么?
窗下似乎就是那美好的永远。
在筱静跃下窗台的一瞬,她才又想起蒋育虹的叮嘱,但已经晚了。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但已挽不回消逝的青春。
序曲二
1982年春。
夏小雅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午夜站在解剖楼的门口。记得入学第一天的晚上,同宿舍里的女孩子们就将和这解剖实验室有关的鬼异故事说了个详尽:据说解剖室里的每一具尸体、每一条残肢断臂,都连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且都系着一个迷失魂灵。这些故事害得她好几晚睡不好觉,后悔自己选错了专业。
但今天的她不同了,经过了对动物活体解剖的实验操作,还有半个学期来对人体解剖的学习,她早已排除了对生物体的恐惧,也丝毫不信幽冥类的传说。唯物主义是现代医学的基础,要是还迷信那些怪力乱神,那可真是选错了专业。
但为什么此刻站在解剖楼的拱形门口,心头在微颤?究竟有什么可怕?
那是个求知若渴的年代,夏小雅出身于普通工人家庭,更是珍惜这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明天就是解剖课的期中考试,她复习得还算充分,但她给自己订的目标是拿满分,是的,她就是这么个万事都寻求完美的人。她知道,如果能比别人多一次研究尸体标本的机会,拿满分,得第一名,得奖学金的机会就更大。于是,她今晚没回宿舍,而在熄灯铃敲响后,独自来复习标本。
这解剖楼的门槛为什么要一尺来高?
她胡乱想着,想驱散些畏惧。
对了,一定是前人相信了封建迷信,僵尸的膝盖弯不了,只要修高了门槛,他们就跑不出来。够荒唐吧?
微风吹至,夏小雅觉得有些凉。
要不,还是回去吧。
没出息,没出息。夏小雅最恨自己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小女子气。和许多同龄女大学生一样,她的偶像是居里夫人,但刚才那想法,只怕去给居里夫人当佣人都不够格呢。
一片黑暗中,夏小雅去推解剖实验室的门。眼前忽然微微一亮,她急忙缩回了手,险些被那高高的门槛绊倒。
原来只是月亮正巧钻出了厚厚的云层,将清光洒了一地。
这么胆小,以后真的成不了大器了。夏小雅沮丧地想。但为了战胜自我,她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解剖实验室的门。
医学系学生办公室副主任陆秉城坐着学校的一辆小吉普,赶到精神病总院。他见到徐海亭医生的第一句话就是:“您这次确定了,她已完全康复?”
徐海亭并未将不悦之色现出来,他想起往事,觉得也不能怪陆老师多疑。于是说:“陆老师自己看吧。让她出院,也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两位老主任会诊过都点了头。”
“她再没有提什么‘月光’吧?”
徐海亭摇摇头。
夏小雅清瘦了不少,但双眼有了许多神采,见到陆秉城,知道终于能回校了,喜上眉梢,全无病态,笑着问:“陆老师,同学们都还好吧?我最近一直在自学,很多课虽然缺了,我还是想试着参加期末考。”
陆秉城舒了口气,笑道:“都好,都好。只是你还要注意休息,是不是参加期末考并不那么重要。你基础好,系里会安排为你暑期补课,你一定能跟上大家的学习进度。”
司机小彭帮着陆秉城和夏小雅将行李搬上宿舍楼。快到405室门口时,一个女生欢跳着跑来,在黑乎乎的走廊里和小彭撞个正着,小彭手里的一个脸盆摔在地上,夏小雅的一些梳洗用具撒落一地。
走在前面的夏小雅猛然回头,“呀”的惊呼一声,将手中行李随地一扔,直冲去收拾地下的物品。昏暗的走廊灯光下,陆秉城眼前出现数道细碎的光芒。他再凝神看去,夏小雅手中握着一把宽背梳子,那光芒正是从梳背上发出。他大步上前,仔细审度那梳子,梳背上数十颗小钻石,有些血红,有些乌黑。往事浮上脑海,他想起数年前那个得了精神病,返校一年后又跳楼自杀的女生蒋育虹,生前也用过这样一把梳子。
他沉声问道:“小雅,这梳子是从哪里来的?”
夏小雅说:“是住院时一位病友大姐给我的,我开始嫌这礼物贵重,不肯收,但她执意要给,我拗不过。”
“那位病人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她姓王,上周就出院了。”夏小雅迫不及待地进了宿舍,室友们早已等得焦急,见她神完气足地现身,原有的顾虑都消除了大半,小小房间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坐回车中,司机小彭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陆秉城:“陆老师,保卫科的人常念叨的‘405谋杀案’,是不是说的就是这间宿舍?”《405谋杀案》恰好是当时家喻户晓的恐怖侦破片。
陆秉城淡淡地说:“他们也是胡说,这宿舍里是曾经出过几次人命,但都是自杀,临期末考,学习压力过重所致。”
一个月后,正在司机室值夜班的小彭被一阵救护车的凄惶笛声惊醒。只听隔壁保卫科脚步杂蹋,人流穿梭。他披衣出门,有人叫道:“小彭,守着你的岗位,医学系的女生宿舍又有人跳了楼,你等着接电话吧,一定会有系领导到场。”小彭问:“哪个宿舍?”
“405。”
小彭觉得颈后寒意顿生。
第一章“405谋杀案”
“是不是觉得这个门牌号很特殊?”
叶馨正盯着“405”这个寝室门牌出神,被这个有些阴阴的声音吓了一跳。
一个细瘦的身影飘进了宿舍,长发、几乎曳地的白色长裙,若不是天光大亮,真会让人以为见到了“倩女幽魂”。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看过的电影《405谋杀案》么?据说这电影因为恐怖和悬念曾轰动一时,打动人心。因为对电影的恐怖印象太深,人们甚至不敢再去住405号宿舍,405号旅馆,以致新盖的公房,都没有405这个单元。
“而恰巧,这间405宿舍,从1977年起,十六年里死过十二个女生,都是一模一样的死法:坠楼身亡;而且都是在同一天:6月16。是不是很有趣?”
叶馨和其他室友,因为千里迢迢来上大学,都带着大箱巨袱,那刚进来的女生却不同,只背着个双肩小皮包,身无长物,往窗左侧的双层床上铺望了望,笑道:“这就是我的铺位了。”
那床的下铺正好是叶馨的。
叶馨不是那种一惊一咋的性子,但还是觉得那这白衣倩女所言骇人听闻,心里有了寒意,不由问道:“十六年里死了十二个?几乎是一年一个了,如果是十六年十六个,那才叫可怕。”
那女孩转过身,一张瓜子脸显是晒少了太阳,有些苍白,薄薄的嘴唇和细长的双眼都微微向下撇着,慢条斯理地说:“谁说不是一年一个?那没出事的四年,是因为校方也觉得可疑,将这间宿舍封了四次,想查个水落石出,还是一无所获。而且这间宿舍被封的四年里,其他寝室照样发生女生跳楼的事件,似乎防不胜防。历届校领导们怕专门封一间宿舍久了,会被指控有搞迷信活动的嫌疑,又不得不将405重新开放。这不,最后一次封屋是四年前,而重新开放之后这三年,每年又都有一名学生从这间屋子里跳楼身亡。”
叶馨心里先是格登沉了一下,随即又觉得那女孩越说得有板有眼,越像是无稽之谈,索性带了丝讥诮说:“这么说来,我们这一间宿舍六位同学里,必定有个人要在明年6月16跳楼自杀了,大家趁早把遗嘱写好吧,说不定轮到谁呢。”
那幽魂倩女听出了叶馨话里的嘲笑声,冷冷说:“这未必不是个好主意,我可以断言,我们这几个人里,必定有人要死在明年6月16。”
“当”的一声巨响,原来是一个搪瓷脸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脸盆边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正是叶馨刚结识的室友秦蕾蕾,刚从水房梳洗回来,被幽魂倩女的断言重重吓了一跳。
幽魂倩女“扑哧”一笑,快步走来替秦蕾蕾拾起了脸盆:“成功了,总算吓着一个。我叫欧阳倩,叫我小倩好了。”
叶馨心想:“真是名副其实,如果再有个男友叫宁采臣,就更像回事儿了。”想笑,又觉不礼貌,但忍不住,嘴角还是牵动了一下,却没能逃过欧阳倩的眼睛。
“让我猜猜,你一定是叶馨了。”欧阳倩似乎并未着恼,双眼直勾勾盯着叶馨,盯得她有些不自在,索性直视回去,问道:“你怎么知道?”
欧阳倩掩饰不住得意之色,笑着说:“首先,这宿舍的名单可以在新生报到处查到,大名鼎鼎的叶馨就在其中。我可并没见过她,但早听说她是该省的优秀学生干部和著名的文娱骨干,因为经受过朗读训练和不俗的仪表风度,主持过多项省级的文艺活动。今天听见你和一些江南来的同学用吴侬软语交谈,开口又是标准的普通话,再看你穿着朴素,而且坚决不相信我说的鬼话,是个学生干部的好材料,正符合了我对叶馨的印象。另外,你相貌清纯美丽,如果说人如其名,那我就是猜中了。”
叶馨正恼欧阳倩将自己描上“学生干部”的面谱,听到最后一句,又受用又不好意思,对欧阳倩再无恶感,笑道:“我是叶馨。好啦,我看你不是什么欧阳倩,你是人精。”
欧阳倩也笑着说:“不要给我戴高帽,我这是刻苦钻研阿加莎的结果。”
一旁秦蕾蕾问:“阿加莎是谁?”
欧阳倩说:“阿加莎·克里丝蒂,英国著名女侦探小说家。我那里有她的全集,是英文版的,你们要好好研习。不光是丰富我们这些小书呆子的业余生活,更对我们今后做个好医生有帮助。要知道医生诊断病例,和侦破凶杀案异曲同工,用的都是逻辑。”
秦蕾蕾惊魂未定,小心翼翼地问:“但是你刚才说的什么6月16……是真的吗?你怎么像是亲眼见过?”
“我妈是本校校友,就在咱们学校二附院做医生,对本校的掌故可熟了,这‘405谋杀案’的故事,是我从她嘴里一点一点挖出来的。”
叶馨暗暗吃惊:“你妈妈知道你被分到这间‘死亡宿舍’,难道不着急?”
欧阳倩诡诡一笑:“你们可不要跟别人说,我妈确实怕我被分到405,昨天特地送我来报到,见我的宿舍是402,才放心走了。她前脚一走,我就到这屋里来和原本分在这屋的杨燕换宿舍。我的故事一出口,她吓得立刻就同意了。”
秦蕾蕾叫道:“谁能跟我换宿舍?我也要离开这405!”叶馨更是用诧异无比的目光看着欧阳倩。
欧阳倩冷笑说:“秦妹妹,你就认命吧……你胆子大点好不好?那只是传说,是待解的疑案,所以我才千方百计地要住到这间宿舍来,说是捉鬼也好、说是破案也好,能查个水落石出,多大的好奇心都能得到满足,难道不好吗?”
秦蕾蕾说:“我不要满足好奇心,我就是胆子小,我就是要躲开,除非你告诉我,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
“好了,好了,是我吓唬你玩儿的。其实,我们学校里的鬼故事多着呢,赶明儿趁着天黑,我一个一个说给你们听。”欧阳倩看见了叶馨的目光,笑着说:“你一定在想:这个欧阳倩好像是个神经病,对不对?和你说明白了吧,我这人从小就对神神鬼鬼的事儿特感兴趣。你看我长得这样儿,是不是能说明一些问题?”
叶馨索性又仔细打量了欧阳倩一番,笑着说:“你长得什么样子啊?细眉长眼,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很漂亮的呀。”
欧阳倩说:“装什么傻,我总觉得我特适合去演《倩女幽魂》。这也都得怨我妈,她怀着我的时候,文革闹得正凶,她总是被鼓励去看批斗会,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