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脸-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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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馨仍保持着原来的步速,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似是由笔记本上匆匆撕下来的纸,展开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我们刚才在精神病总院见习,有医生在私下交谈中说起,学院在考虑送你到那里住院,有两名医生和你谈过话,已做出不利于你的诊断,结论是尽快收你入院,望你做好准备。能不去就不要去。”
署名正是游书亮。
虽然有所预料,叶馨还是没想到学院和医院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此时心境又惊又怒,又有些宽慰。怒的是学院老师和医院的专家们没有多和她沟通,仅凭表面现象,就断定自己有精神问题;值得欣慰的是,游书亮还相信自己的心智清明,甚至大胆提出了“能不去就不要去”的建议,常识告诉她:健康人如果生活在一群精神病人中间,有百害而无一益。
她作为一个健康人,怎么会愿意舍弃充满了生机活力的校园,和一群精神病人朝夕为伍?
但要怎么准备,才能躲过此劫?
她心中茫然一片,越是努力思索,头竟越来越痛。她隐隐不安,这剧烈头痛似乎不是第一次了,莫非自己真的需要医生的帮助?
但绝不该是精神科医生!
头痛欲裂,她放缓了脚步,靠着路边宣传栏,大口喘息,但脑中还在顽强地想。
她只想到了一个字:“逃!”
逃出学校,逃回家,如果生活在母亲身边,就称为养病也罢,学校总会放心吧?
可是,现在要逃回家可没那么容易了,周敏和陈曦几乎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们会跟到火车站,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
即便回到家,母亲也一定会听从医生的建议,送她住院。
至少,现在决不能回宿舍,回到宿舍便如同进了牢笼,学院既然已经决定要送自己入院,说不定已经有人在宿舍等着“押送”自己呢。
但她的脚步依然走向宿舍,不愿露出异样,让远远跟在后面的周敏等人疑心。快到宿舍区前,她举目望去,不由吸了一口冷气:果然,她住的13号楼下,停着一辆白色的小巴士。带自己去医院的人一定已经等在宿舍里了!
难得,学院的老师还让自己上完了这节实验课,大概是怕从课堂上突然把自己拉走的结果是一番大吵大闹,影响不好。
现在,只好利用这最后一个机会,逃脱等待着她的命运。
碎脸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亡命天涯
叶馨知道每接近宿舍一步,就离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更近一步。
她忽然飞跑了起来。
在刚才的那段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奔跑的方向。数秒钟后,她已经钻入了尚未正式开饭的第三食堂。她的突然起动,显然让周敏和陈曦猝不及防,也立刻跟着跑起来,但视野里,叶馨已消失了。
穿过第三食堂,是两排职工宿舍。她围着那两排平房兜了一圈,又跑进了第五食堂。
仅仅这几下穿梭,身后早已没了周敏和陈曦。她放慢了脚步,喘息稍定,从容地穿出第五食堂,进入熙熙攘攘的“小商品街”,感觉更安全了。
在店铺夹道的这条小街上没走出多远,她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迅疾的奔跑声。她回头张望了一下,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今天凌晨见到的两个保卫科干事。
她只好又飞跑起来。
穿过“小商品街”,前面是锅炉房。开水要到5:30才开始供应,此刻还没有提着热水瓶的学生,锅炉房前空荡荡的。她跑过那一排开水龙头,回头一瞥,两个保卫科干事显然已经咬上了她,紧跑了过来。她忙转到锅炉房的后面,也就是公用浴室,汇入了络绎不绝的洗澡人群中。
她想起随身带的钱包里有一张洗澡票,忙递给了看门人。
两个保卫科干事从浴室门口匆匆跑过。
叶馨舒了口气,出了浴室。忽然,头顶上传来了广播声:“同学们请注意,临床医学院学生办公室和校保卫科需要你的帮助。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她有严重的疾病需要及时治疗,希望看见她的同学和教工立刻帮助她找回学生办公室。她出走时上身穿海蓝色长袖T恤衫,下身是本白色牛仔裤,身高1。63米,体重大约50公斤,长发……”
播音的是一个清亮的女声,正是即将毕业的广播站老站长。她心里一酸,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学生们都很严肃地在听,有几双犹豫的眼睛已经在打量她。
她忙加快了脚步,并没有改变计划。往前走是学校的花房苗圃。花房一直锁着,苗圃的竹门上虽然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也上了挂锁,但竹门间的缝隙很大,她可以轻易钻入。苗圃的尽头是一扇通校外的小门,出门就是僻静的医苑路。
她快步走到苗圃外,后面保卫科干事的身影又出现了,还有周敏和陈曦!显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她无处藏身。
她钻进了苗圃,在树苗间奔跑。
这条隐秘的小路还是上回从宜兴返回时,和谢逊一起走过的。
我独自狂奔,你谢逊在哪里?
后面传来周敏的叫声:“小叶子,你不要跑,跟我们回去,没有人会强迫你去医院!”
叶馨不会相信。
一个男声响起,像是一名保卫科干事:“叶馨,我们都进来了,你跑不掉的!”
叶馨回头一看,果然,几人离自己不过几十米,即便跑出那小门,人烟稀少的医苑路也帮不了自己。
她的腿因为奔跑而颤抖,心渐渐往下沉,希望也像她的气力一样在离她远去。通往校外的小门就在面前,触手可及,但她丧失了去打开的勇气。有什么用呢,在平直的路上继续奔跑吗?身后那两个孔武有力的保卫科干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追上她。何必自取其辱呢?
身后追赶者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
忽然,她想起小时候,每当自己要放弃时,母亲对她说的话:“你是叶馨,所以你能做好。”
这时,母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说:“你是叶馨,你还有希望。”
希望永远是美好的,永远值得追求。
她奋力拉开了那扇小门,冲出了苗圃。
可是,正如她所预料的,冷清的医苑街横在面前,连可以用来做掩护的行人都没有一个。
身后小门里,奔跑者的急促呼吸声似乎已能听见。
看来,她摆脱不了被强加的命运,难道从今天起,就要住进不该属于自己的精神病总院了?这样的安排,对自己公平吗?
她象征性地向前跑了几步。身后小门已经被拉开了。
这时,她想起了母亲和刚去世的父亲,想起了欧阳倩,还有谢逊。
该死的谢逊,这是我觉得最无望的时候,而你在哪里?
“哔”的一声喇叭响,将她一惊。她眼前一亮:只见一辆出租车在不远处向她打招呼。这附近没有居民区,没有购物中心,这僻静的小路上居然出现了出租车!
那车猛地向前一冲,又猛的在她身边煞住,司机问道:“是叶馨吗?”
叶馨觉得没有理由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颤声说:“是我。”
“上车吧。”
保卫科干事已追出小门,叶馨飞快地拉开车门,上了车。就在追赶者冲过来的一刹那,小车陡然起动,转眼就将几个愤怒、失望、叹息的追赶者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叶馨喘息未定,就问司机:“你来得真太是时候了,几乎是救了我一命,怎么会这么巧!”
司机诧异地问:“巧?我看一点也不巧。有人打电话给我们公司,说要在这里接一个叫叶馨的小姑娘,这里可真难找,一条背街,又没个门牌号,我还来晚了点呢。慢着,难道不是你叫的车?”
叶馨也是惊讶无比,但她脑子转得飞快,生怕司机停车,忙敷衍道:“是,是我。”
如果不是自己,又会是谁?知道这条路的只有谢逊,她真希望是他,可是,他为什么不出现?
即便他出现了,就坐在后排座上,她也一定会守心敛气,对他不理,不睬。
谢逊也许会说:“我刚才不敢现身,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因为看到我在车里而不肯上来。”然后将脸贴近了来,仔细端详着她:“你瘦了。”
想到此,叶馨再也控制不住了,这两日来的恐惧、焦虑、猜疑、思念、怨怼,一起泛上心头,真想扑到他身上,敲打他一番,大声哭几下,再痛快骂骂他:“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来找我?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然后温柔地告诉他:“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我竟然还时时想起你。”
可是,谢逊并没有出现,她保持了叶馨一贯的沉静,静静地坐着,只是泪水不争气,扑簌簌地滚落。
司机听到叶馨鼻子的抽动,瞥眼见她哭了,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别哭呀?是不是刚才那伙人欺负你了?”
叶馨点点头,又摇摇头。司机纳罕至极,竟对这个乘客有了怀疑,拿起传呼器:“调度,是2875号,请问刚才叫车的人是男是女。”
“问这个干吗?是女的。”传呼器里传来调度不耐烦的声音。
是女的?这么说,不是谢逊叫的车?这又怎么可能,除了他,又有谁知道我会往苗圃后门跑?可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不来,知道我现在多么需要他吗?
“你去哪里?”司机放下心,本来早想问这个问题。
叶馨愣了一下,然后随口说:“火车站。”
谢逊你在哪里?叶馨不敢去多想,她刚起了好好想一下的念头,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那司机看了叶馨一眼,忽然说:“你什么行李都没带,去火车站干什么?”
叶馨心头一动,暗叫不好,现在买火车票都要身份证,学生办公室的老师一定会打电话到车站售票处,候着自己到来。即便能买到火车票,学校也一定会派人来找到站台上,回家的火车就那么几趟,自己哪里躲得过去?何况,身边只有十几块零用钱,又哪里买得了回家的车票?
想到学校在为找回她布下天罗地网,她心头一凛,忽然叫道:“师傅,麻烦你停一下车,我改主意了,就坐到这儿吧。”
司机心里咒骂着,好不情愿地在路边停下车。叶馨慌手忙脚地爬出车,将身边所有的钱都给了司机,说“不要找了”,掉头就走。司机无奈地摇摇头,点清了钱,缓缓开动车,传呼器忽然又响了,只听调度严肃地说:“2875号车主注意了,刚才江京第二医科大学打电话来抱怨,说你载走了他们要找的一个逃学出走的女生,如果她还在你车上,望你继续驾驶,不要停车,直接将车开到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大门口,有人接待。”
司机闻言大惊,忙回头去看叶馨,而那女孩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馨猜测刚才保卫科的人一定会记下了那出租车的牌照,打电话去出租车公司进行协调,再晚走一步,只怕要被瓮中捉鳖。
现在该去哪里?她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回学校。
她知道这里离学校不远,就这么游荡下去,难保不会引起注意——学校一定兴师动众寻找她,说不定已经通过电台电视台在全市广播找人呢!相反,他们分明看到自己逃出了学校,绝不会相信她居然会“胆大包天”地杀个回马枪,因此反而会在校内放松警惕。
一个被用滥的战术: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甚至猜想,苗圃那个边门都会忘了锁。
叶馨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行性很高,可是回了学校以后呢?
广播站。广播站每天六点半结束广播,之后通常不会再有人,那间屋子又小又闷,有钥匙的又只有叶馨和老站长……她今天还在“通缉”自己……多半不会有人想到叶馨在那里藏身。
夜色来得正是时候,一场小雨来得更是及时,冷却了这几日来逐渐燥热的空气,雨虽已停,云开月现,但校园里仍荡着一股清新的水气。
果如叶馨所料,苗圃对着医苑街的小门竟然没有关。她踩着湿湿的土地,穿过苗圃,绕过为夜宵开放的食堂,进了教学行政区。校广播站位于小行政楼上,小行政楼是座五十年代建筑的三层小楼,斜倚着旧行政楼,自从绝大多数行政办公室搬到勉初楼后,它和旧行政楼一样,也变得冷清寂静,据说不久将改成实验动物室。到了晚间,小行政楼里罕有人走动,因此叶馨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
她不免会有些紧张。如果谢逊真的在此,会好得多,可惜,他只在自己的想象中。
广播站与其说是在小行政楼三楼,不如说是在该楼东角的阁楼。从二楼起,小行政楼东侧楼梯开始盘旋向上,越向上越窄,过了三楼后继续向上,几乎到楼顶时,现出了一扇小门。
叶馨用钥匙开了门,随手将灯打开。广播站小得可怜,叶馨这帮小播音员们常自嘲说,他们的工作是标准的“螺蛳壳里做道场”。唯一的一扇玻璃窗被一块套着绒布的木板挡上,为的是更好地隔音。这更成为叶馨今晚避难的最佳条件,她可以在室内开电灯,外面没人看得见。
躲在这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