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第2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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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玉,人如美玉,被当今皇帝当做宝玉般庇护的贵公子、美少年。如今脸色苍白憔悴若鬼,晕晕沉沉,人事不知。
犹记得很久以前,在京城大街之上,见那华服俊容的少年,白马白袍,一路纵马而过,肆意张扬的笑声。而今,却被打得人事不知,凄惨若此。
再想起那封信中那震人心魂的言词,许漠天的眼神,游移不定,有着太多的变幻,太多的疑惑。
这世间,到底有什么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他明明是皇上第一宠臣……
皇上……胸中莫名的紧窒和诡异感觉,让他的手指冰冷。
而这时,容若淡淡的声音响起来:「世上何曾有万事称心之人,大秦国皇帝如是,大楚国摄政王如是,纳兰玉也如是。旁人只道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又怎知他的压力、他的痛苦。世人只道天子第一近臣无比荣宠,又怎知历来伴君如伴虎,就算那只老虎和你再亲近,也保不准他哪一天要吃人。天天陪伴在君王身边,多年来恩宠不衰,这其中的艰辛苦楚,局外人如何知道。」
许漠天初时静静地听着,沉默不语,但听到后来,心中本来的矛盾、挣扎、犹疑,全变成此刻的无奈和苦涩,很想冲天翻白眼。
这位可真是胆大包天,当着他的面,讨论起老虎吃不吃人的问题了。做为秦国的臣子,听到这话,不是厉声喝斥,挥以老拳,也该心中暗暗记下,他日好如实禀明,可为什么,这个时候,他除了头痛,还是头痛呢!
容若却不知他在心中腹诽自己,只是轻声问:「秦国的忠臣们都把纳兰玉当做眼中钉,当做是皇帝身上的污点、国家的隐患,那么,你呢?许将军,在你眼中,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是忠臣,还是佞臣?」
许漠天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是武将,保家卫国才是我的责任。除奸惩恶,朝中上有大理寺、监法司,下有各府各县地方官。既有御史监察百官,又有天子圣明烛照,武将不得干政,我手握重兵,更该谨守本分。天子身边的近臣是忠是奸,宰相的独子是善是恶,既不是我能置评的,也不是我该置评的。」
容若终于扭转头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人说武将耿直,许将军你却根本滑不溜手,这可算是我听过的,最狡猾的回答了。」
许漠天的表情却似笑非笑:「整件事的是非对错我都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是,你什么时候能安心跟我进京。」
容若也知道要在此长留,绝无可能,但一来,他挂念纳兰玉的伤势,二来,纳兰玉是知道雪衣人底细之人,刚才还没来得及细问,现在,他怎么肯就这样跟许漠天走了。
他只迟疑一下,即刻道:「我当然不会为难许将军,只是,也不能留纳兰玉一个人在这里啊!不如我们等明天纳兰玉好一些,索性带着他一起上京,就说是你放心不下,所以一路护送。还白白让相爷大人,承你一个大人情。」
「玉灵县离京城倒还算近,走陆路只要三天,但是他的伤……」
「准备一辆大马车,厚厚的垫上好几层,应该也不会太颠。」容若目露恳求之色:「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我实在放心不下啊!」
许漠天沉吟了一会儿,如果不答应,容若还不知道又变出什么花样来给他添麻烦,再说,上次容若在船上时,让楚韵如帮过他一回,也算是他欠了容若的情,又非原则之事,也不能太不近人情。
他心下一叹,只得道:「好吧!」
容若欢呼一声,冲过来,摆出一副要拥抱许漠天的姿势。
许漠天白着脸往后连退四五步,拚命用力瞪着容若。
容若笑嘻嘻道:「许将军,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说着连连拱手道谢。
许漠天只得连声苦笑。
容若容公子说得真是轻飘飘,只是在这里留一晚而已。可怜他这负责押送的官员,却要绞尽脑汁,即刻下令,让船上的大批精兵下船,把府衙围了个密不透风。又用密旨调动当地官兵,层层守护,苦心安排每一班岗哨、每一处巡逻的队伍,累得头发不知道白了多少根。
别说府衙,就连整个玉灵县,转眼就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满眼都是官兵。惊得县中百姓,暗自窃窃私语,种种古怪的传言不胫而走。
有人说是相爷要拿着尚方宝剑来宰了县太爷,有人说是县太爷自知闯下大祸,怕京中降罪下来,打算拥兵反抗。而府衙之中,也有各种传言,甚至说到,皇帝听说纳兰玉被打,十分心疼,要亲自来看望。
赵如松自然更是满心疑惑,只是每每问及许漠天,都被许漠天用「密旨行事」四个字给堵回去了。他几次想找机会见纳兰玉,不是让楚韵如挡在门外,就是被许漠天的手下劝回,纵然满心疑问,最后也只得带着永远不能释怀的矛盾,恨恨作罢。
纳兰玉当天晚上又醒来了,容若说起带他一起入京之事,他自然是一口答应。有大夫调理,上了最好的药,又休息了一晚,纳兰玉的精神好了许多,倒也真能勉强支持得住长途赴京了。
许漠天早安排好舒适的马车,为了体贴纳兰玉,还征召了当地较出名的大夫随队赴京。
赵如松亲自送出县城,几次三番想找机会对纳兰玉说些什么,容若总是有意无意从中作梗。最后,赵如松终是没有得到机会,问纳兰玉一个字。
直到马车在重重护卫下去到很远,容若偶尔从车窗探头往回看,仍能见远处,新任的玉灵县令,站立在寒风中的身影,久久不动。
纳兰玉在昏昏沉沉中又一次醒来,有些茫然地望着满车阳光时,费了一点时间,才重新找回全部的理智,很自然地看到那对倚着车壁,相守而坐的夫妇。
也许因为时值正午,又开着车窗,过份灿烂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竟给他们身体镀上一层金边,让人一时间,竟觉眩目得不能直视。可是,女子的容颜如阳光般耀眼,男子的笑容,却比阳光更明亮,让人一见之下,竟不觉一阵怔忡。
容若见他醒来,笑吟吟倒了茶,送到他唇边,笑道:「渴了吧!」
纳兰玉苦笑着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容若眨眨眼:「让一国皇帝这样服侍你,感觉是不是特别好?」
纳兰玉一怔,然后轻轻一叹:「有一次,我生重病,皇上也曾这样在我床边照料过我。」
他脸上那淡淡的怅然与怀念令得容若眉头微微一扬:「你自小入宫为伴读,常年陪着皇帝住在宫里,形影不离,年纪小的时候,不会讲究太多上下规矩,生了病,他看护你一会也很平常。只是他既然这样关心你、了解你,为什么,冷眼看这一切发生?」
纳兰玉苦笑:「我说过了,这些事其实是……」
容若冷笑一声:「我指的不是这件事,而是这些年来所有的事。」
纳兰玉一呆。
「我三哥故意胡作非为,是为了在七叔手中自保,你胡作非为,让朝臣清流全轻视你,是为了什么?秦王被称为明君,又与你一起长大,深知你的为人,为什么冷眼看着这一切,既不阻止你,也不为你分辩,为什么?这次玉灵县的事,他完全可以事先下一道密令给赵如松,让他和你配合行事,既立威震慑天下,又不让你受到太大的伤害,为什么他不做?为什么他情愿让赵如松得了你莫大的好处之后,也仍然理直气壮地把你当做该杀该剐,罪该万死的误国奸佞?」
纳兰玉神色微变,才轻轻道:「我说过,帝王有帝王的为难之处,他已经尽力善待我了,为了我,他承受了喜好男风的流言,被人说成是被奸佞蒙骗,维护叛国贼的庸主,这还不够吗?」
容若沉默了。
多年来,纳兰玉固然声名扫地,秦王也的确名声受损,他仍能不在乎清誉而继续宠爱纳兰玉,保护纳兰玉,确也难得。尽管,这最终的目的,很可能,仅仅只是利用。
容若轻轻叹息一声,终于道:「我答应你,我不再追问秦王和你的事,不过,有另一件事,我想要请教你。」
纳兰玉微微一皱眉,问:「什么事?」
容若神色凝重起来:「我想知道当日在猎场行刺的雪衣刺客,到底是什么人?」
纳兰玉全身一震,脸上一片灰败:「为什么忽然提起他?」
容若还从不曾见过,一个人的脸色可以变化得这么快,暗自一惊:「他抓走了性德。」
「怎么可能?」纳兰玉失声大叫:「为什么?」
话一出口,又即刻顿住,还能为什么呢!他怎会不知道那人对武功有多么痴狂?而性德那如大海般莫测的力量,对于武痴,又有多大的吸引力。
所以纳兰玉立刻改口道:「我素知他与高手相争,从来是正面而斗,绝不使阴谋诡计的,性德的武功,未必在他之下,怎么会被他捉走?」
容若长长一叹:「性德的武功已废,所以才被他捉走。」
「什么?」纳兰玉浑身一颤,几乎从床上跌下去,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容若苦笑一声,把出京以来发生的许多事徐徐道来。
性德的武功全失,他只解释做修练武功,走火入魔,以及一些有关萧逸对于秦楚暗斗的安排,一带而过,其他事则皆无隐瞒,甚至连萧遥叛国的事,都坦然而言。
纳兰玉听得震撼异常,神色连变。
直到容若一口气说完,看他怔忡的神色,以及眸中复杂的光芒,知他在做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一时也不敢再扰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整个车厢,一时静得竟只听得见三人的呼吸之声,恍惚中,仿佛连心跳声也清晰可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纳兰玉才缓慢而艰难地说:「对不起,我不能把他的事告诉你。」
听到纳兰玉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容若面容微变,目光凝注纳兰玉。
纳兰玉脸色惨白得不似活人,几次想要扭头避开容若的目光,最后却又坚持地挺了下来。
容若过了很久,方才一字一顿地道:「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也不愿强人所难。只是性德安危莫测,我心日日如焚,也请你体谅我的苦痛,除了你,我找不到别的办法,追寻他的踪迹。」
纳兰玉苦涩地说:「我知道对不起你,但他的身分关系太大,牵系着无数人的生死,甚至整个秦国的安宁,你我虽有相交之谊,我又怎敢拿整个秦国,和无数百姓的生死存亡来冒险。」
容若微微一扬眉,脸上露出深思之色:「竟有如此严重。」
纳兰玉心间一凛,他素来知道容若有些鬼才,很多古怪的事,总能一料即中,便再不敢多说有关雪衣人身分的话,只是道:「而且,大猎之后他怒我坏他大事,早已与我恩断义绝。连以前我知道的一些他可能的落脚点,他都已经放弃,我所知道的可以联络寻找他的方法也早已无效了。」
容若立刻道:「既然已经无效,那也就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何不告诉我,让我死马当做活马医的试一试呢?」
纳兰玉沉默不语。
楚韵如终于按捺不住,冷笑道:「即使是你嘴里所说,已经无关紧要,没有用的情报,你也不肯说出来,是不是?」
纳兰玉微微一笑,神色有着说不出的凄凉悲痛:「大猎之时,我逼他放弃他干冒奇险,受尽重伤,眼看就要得手的成功,已是负他良多,我不能再出卖他。非关我出卖的情报是否重要,只是出卖他的这个事实,就已经太过伤人,也让我自己愧悔无地,不能为人。」
「那么性德呢?他的生死,你不在乎,容若呢?他的痛苦,你也不在意,是吗?」楚韵如词锋凌厉,语气也大有逼迫之意。
纳兰玉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却仍咬牙道:「他是个武痴,捉走性德,是为了比武。他不但不会伤害性德,还会尽一切力量,助他恢复武功。」
容若冷然道:「如果性德武功恢复不了呢?如果最后他用尽了耐心呢?」
纳兰玉脸上阵青阵白,默然良久:「我只能答应你,我会想办法找到他,尽量劝他,看看他是否愿意和你们见一见、谈一谈,就算你们谈不拢,无法救出性德,我也会探听性德的情况,尽我的一切力量,让他得到最好的照顾,想办法找机会,让你们能救他出来。」
他一字一句,无比艰难地说完,这才抬头去看容若,脸上神色惨淡,目光黯然无光,却又有另一种坚决凛然,明确地表示,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不管被如何逼迫,也断不能再退后一步了。
容若微微皱眉,目光定定地凝注他,良久才长叹一声:「性德于我,名为主仆,实如兄弟至亲一般,你可知道,我情愿自己受伤,也不愿他受伤害。」
纳兰玉心中一酸,终于不忍再与他对视,低下头来,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地说:「是。」
容若复又看向他:「但是,你也是我的朋友,你也有你的为难之处,我也不愿意为了我自己,而把你逼到这种地步。」
纳兰玉一怔,复又抬头看他。
容若长长一叹,摇了摇头:「罢了,你既有如许苦衷,我也就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