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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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笑了笑,随即便轻轻摇了摇头:“杨进周可谓是朝中新贵,天子信臣,更何况上一回也帮过你把题本送到郡主那儿,又见过你,原本配你自然合适。可是,我却总惦记着当初汝宁伯府的事。他虽不认自己是汝宁伯家的人,却总不能看着父亲不能认祖归宗游离在外。当年的事情也只有我这样的老古董还记得,其他人恐怕都忘了个干净。如果我没记错,他原本应该叫做杨荃。”
当年汝宁伯家在老伯爷去世之后,因争袭停爵数年,到最后如今的汝宁伯能够得到爵位,还是给朱氏送了一份厚礼,又听了指点去活动了几个紧要人物,这才入主汝宁伯府,陈澜自然是听说过的。而汝宁伯府如今的境况并不太妙,最初求娶她便是为了打嫁妆主意,她也是知道的。可是,朱氏竟然连杨进周以前用过杨荃这个名字都知道,她却吃惊不小。
“前任汝宁伯是个暴躁脾气的人。因是庶出承爵,他对父亲和嫡母早年间为他定下的婚事也心怀不满,父母一去世,他那发妻生头胎时血崩死了,他于这长子身上也就极其冷淡,甚至一直不肯请封世子。那长子杨琦也是个争气的,成年之后便打算自己从军立功,结果在战阵上头屡立奇功,从恩荫千户一路做到了都指挥使,后来镇守开平,甚至还明志说不要爵位,愿意把爵位让给继母所出的弟弟。可巧那一次蒙古本部入贡的时候,他和那几个撒野的鞑子使节起了冲突,遭了都察院弹劾,老伯爷竟是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又告了儿子忤逆。”
陈澜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年头除了大逆罪之外,便是这忤逆罪名最伤人,背上这一条的官员轻则前途尽毁,重则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做父亲的竟然容不下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的事情几乎是闻所未闻。
“这一告固然有原本父子之间的矛盾,却也是因为那个做老子的平庸无能,就连小小的光禄寺职司也出过纰漏,偏偏儿子在外屡立战功,他又听到儿子因战功和让爵名声渐起,自己却因庸碌无为又好女色而声名狼藉,由是心存记恨。这种事情你也知道是什么结局,杨琦即便是战功赫赫,被都察院盯上了,自然是不好过,后来就被贬了官。老伯爷临去世之前,还留下遗言将其逐出宗族,杨琦专程回家奔丧却被挡在门外,对着大门磕了三个头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听说还有个儿子杨荃。再后来,汝宁伯爵位就因诸子争袭停了四五年。”
说到这里,朱氏就看着陈澜说:“我别的不担心,怕只怕如今的汝宁伯毕竟是得了先太后的首肯才上位的,杨家母子会不会有心结。不过你是皇上赐婚,料想应当是不妨事。只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也得有数,杨家骤贵,可毕竟有的是泼脏水的人。”
说完这个,朱氏又嘱咐了一大通别的话,随即才想到陈澜要出嫁也并不急在一时,就笑道:“看我这啰嗦的。如今这桩事情决定,接下来便能松口气了,过半个月就是你的生辰,我看不如和郡主那边一块办了,既热闹喜庆,又不算太张扬,免得人挑不是”
陈澜对此自是没有异议,当即又叫了外头的妈妈和丫头们进来。朱氏当着她的面把一样样的事情都交待了下去,不是挑选绣品,就是打造家具,末了,赖妈妈偏生不合时宜提了一句三老爷陈瑛升任左军都督府掌印都督,这一屋子喜庆气氛顿时削减了大半。
见朱氏眉头大皱,陈澜就笑道:“三叔此次在宣府也立了功,封赏原是应当的。而且,威国公受伤,短时间之内别说中军都督府,恐怕就连京营也未必顾得上,姑父总得在那儿坐镇的,说不定有了正式旨意也说不定。”
这么一说,不但朱氏脸色缓和,屋子里其他人自也纷纷附和,总算是把这僵硬的气氛扭转了过来。等到服侍了朱氏用完午饭午睡之后,陈澜出了蓼香院正房,却站在烈日底下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便算是尘埃落定了么?
同一时间,杨家正厅之内,看着那香案上的御旨,杨母江氏心中百感交集。打量着不自觉避开自己目光的儿子,她就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原本还替你操心着,结果皇上却先想到了而且正是阿虎之前提过的那位姑娘,这下我可放心了”
杨进周在母亲那目光下如坐针毡,突然站起身来,脸色古怪地说:“娘,我去后头练一趟剑”
眼见杨进周仿佛是逃似的出了屋子,江氏不禁哑然失笑,面上尽显欣慰之色。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九十六章 祖孙,翁婿
第一百九十六章 祖孙,翁婿
夏日的天黑得晚,即便如此,阳宁侯府的甬道和夹道上仍然是早早点上了明瓦灯。相比那些家境早不如从前的勋贵府邸,侯府在朱氏的几十年经营下,每年的用度虽都节节升高,可毕竟收入的银钱更多,因而谁都知道账面非但没什么亏空,反而年年都有盈余。至于老太太蓼香院后头库房中的好家伙,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这会儿,朱氏就戴着老花眼镜看着手中的一摞单子,好半晌才放下眼睛,将这一沓小笺纸全数塞给了陈澜,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等害羞的丫头,好好看看还有什么可添的?幸好我早就让郑家的去清点了一番库房,否则也不会那么快就捣腾出了这单子。”
陈澜闻言脸色一红,见郑妈妈也满脸堆笑地看着自个,她也就定了定神一路看了下来。前头都是些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之类的物事,后头则是陪嫁的田产和店铺,再之后却是之前老太太给陈冰置办嫁妆时根本没有的一些精巧摆设。
这些好东西多半是摆放在多宝格上撑门面的——青汉玉笔筒、紫檀座五彩琉璃小插屏、玉璧、青玉瓶……林林总总一共八件,此外便是那些做工精巧的金银捧盒攒盒唾盒以及茶壶执壶等等。翻检着这一摞厚厚的清单,她心里固然百感交集,但想到自己此前已经和陈衍分了丰厚的产业,便立时沉吟了起来。
“老太太,这些实在是太多了。”陈澜见朱氏眉头一挑就要发话,当即诚恳地说,“杨家并非豪富,虽有赐婚旨意,必然会极力操办,可也不至于为了体面而把家底抽空,如此一来,这清单上这么些东西至少有一百二十八抬,就实在是太惹眼了。我并不是矫情,也知道老太太您怜惜爱护我,只您先头已经留给了我和四弟那许多产业,如今这些东西其实论价值,却及不上那些。可相比那些不容易出手的产业,这些精巧东西却能够随时变成金银,您留在手边,比我带走的用处更大些,要动用随时都行。”
郑妈妈原还腹谤陈澜姐弟从老太太这里得到了太多好处,可此时一听陈澜这番掏心窝的话,不觉就愣住了,脸上渐渐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而朱氏就更不用说了,看着陈澜的眼神比从前更慈和了些,眼中甚至还流露出了几分水光。她这辈子除了自己的嫡亲女儿和外孙外孙女,别人和她打交道时,谁不是存着从她这儿多挖一分是一分的心思?可这么一个并非嫡亲的孙女,为了她出主意想办法,几个月来硬生生把即将倾覆的局面翻了过来
“好,好,那就依你”
祖孙俩正说着,外头玉芍就通报一声进了屋子,因笑道:“老太太,三小姐,刚刚杜阁老府上派人来了,说是明日阁老休沐,四少爷一大早就可以过去。只那边还捎话说,杜阁老还想见见咱们小姐,请三小姐陪着四少爷一块去。”
此时此刻,朱氏不禁莞尔一笑:“他是长辈,既是你投了他的缘,见一见也不妨事。说起来杜家乃是北人之中少见的书香门第,一贯恪守祖训,男子过二十方才成婚。想当年杜阁老为了举业,二十有五方才迎娶了元配过门,如今年过五十,两个儿子却还只是定亲,尚未成婚。如今他一入阁,大把的人恐怕都在后悔当初不及早定下杜家公子,更想不到咱们家小四抢在了人前,把杜家小姐也定下了。到年底还有小半年,趁着你还有功夫,把该走动的人家都先走动了,再过一阵子那可就没时间了”
陈澜不防朱氏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趣,不觉有些狼狈,忙打岔道:“都这时候了,四弟虽捎信说韩先生留他晚饭,可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陈衍招牌式的大嗓门。不多时,他就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子。先是一本正经地向朱氏行过礼,他也来不及坐下就急急忙忙地说:“老太太,三姐,夜禁还没到,外头五城兵马司就已经戒严了,看架势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又戒严了?
陈澜和朱氏对视一眼,心底全都免不了有些担忧,朱氏更是开口向郑妈妈问道:“之前似乎老三又急匆匆去了左军都督府,这会儿人还没回来?”
“老太太,三老爷还没回来。”
朱氏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留着陈衍又说了一会话,得知已经用过晚饭了,便让丫头上了茶,又坐了一会就打发姐弟俩回房去了。等到人都走了,她才若有所思地屏退了几个丫头,让郑妈妈走近一些,又低声问道:“今天就算过了皇后大丧百日,晋王回府了没有?”
“人还在宫里。”郑妈妈答了一句,见朱氏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又忙解释道,“不单单是晋王,其余的各位殿下都是如此。”
“诸皇子当中,真正大婚纳妃的就只有他一个,其余的虽说都设了王府官,可终究是没有真正搬进那些王府,他们怎么做得了准唉,这心头泣血乃是女人最大的关卡,惠蘅那丫头也不知道能否像我当年那般撑得住……”
次日一大清早,陈澜和陈衍到蓼香院去向朱氏问过安之后,就早早地出了门。由于昨晚上的戒严至今还不知道具体缘由,朱氏一力让陈瑞带着十几个弓马扎实的亲随跟着护持。只这出了门之后,拉开一丁点窗帘看着外头的陈澜就发现这路上和平日并无太多不同,并没有什么戒备森严的样子。然而,等到了杜府,她就品出了几分不同来。
早早下帖子邀约,本该是在家休沐的杜微方竟是昨夜入宫之后就不曾回来过
亲自接待陈澜姐弟的自然是卫夫人。她平素就是平易近人,如今虽说丈夫入了阁,她依旧是从前那番做派,笑着陪两人说了一会话,偏巧女儿杜筝笑吟吟地进了屋来,大大方方行过礼后就在她旁边站了。情知女儿还不晓得已经和陈家结了亲,可这会儿一对未婚小夫妻就这么照面实在是有些不妥,可她正打算让妈妈把杜筝带下去,外间就有婆子报说老爷回来了。
杜微方脚下极快,下人禀报了没多久,还未脱去官袍的他就大步走进了房。见妻子带着女儿上前相迎,他就点了点头,随即就打量起了正行礼的陈澜和陈衍,突然笑了起来:“唔,没想到你这小家伙不但有个好姐姐,这眼光也不错,居然拜在了韩明益门下。韩明益能留着你,这文字经义上头我就不考你了,我问你,你是勋贵子弟,你的武艺如何?”
此话一出,别说卫夫人愣住了,丫头和仆妇们全都是面面相觑。这老爷是文官里头的顶尖人物,又不是武将,考较未来的姑爷不考文字,问人家武艺做什么?只有陈澜看见杜筝眨巴着眼睛满脸好奇和期待,不禁莞尔一笑。
陈衍天不怕地不怕,早年就是在祖母朱氏面前也能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脾气更是暴躁有余沉稳不足,可是,如今他好容易学了些沉稳,但在杜微方面前就有些扛不住了。此时,暗自发怵的他偷觑了一眼陈澜,见其正笑着鼓励他,心里总算有了几分底气,立时挺起了胸膛。
“杜阁老,我练武的时间短,眼下还正在打根基。如今还骑不了烈马,可驯熟的马上头也能疾驰一个时辰。至于弓箭,我驰射的准头还不行,但立射可以三箭中二,还能够勉强在一个武艺精湛的武师手底下撑过一盏茶功夫”
小家伙说得大声,陈澜听得欣慰,而杜微方更是在满屋子其他人目瞪口呆的情况下,满意地拽了一把下颌上稀疏的胡须:“好,好得很如今的风气实在是太不像样了,文人认为武人粗鄙,一个个恨不得全都弱不禁风,连个马都骑不好勋贵子弟也学着文弱的那一套,科举无能也就算了,可弓马也全都是稀松遥想当年太祖爷那会儿,朝中文臣要是不会骑马射箭,那端午节非但没赏赐,还得一个个受斥责就是我如今这把老骨头,早年间进士及第后逢着端午节射柳,还在文官之中拔得了头筹”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杜微方百感交集,回过神就发现满屋子的人看他的眼神全都有些不同。自家夫人和那些丫头仆妇们仿佛是有些受了惊吓,而女儿杜筝和那个准女婿则是满脸的崇拜,至于站在旁边的陈澜,则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于是,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正色。
“好了,我这里还有一副弓箭在,库房里头还有靶子,夫人派几个人到后院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