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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透骨(顾惜朝遇上雨化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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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档头在接触到他的眼睛时,那藏在黑围巾后的脸不由带上可疑红晕。
  雨化田和顾惜朝相视一笑,又道:
  “城里没有,便去城外。”
  说罢二人扬鞭并辔,马蹄踏出一路烟尘,并行而去。
  一边穿红袜子的三档头眼睛都直了:
  “老老老……老大,那青色衣服的人和咱督主是什么关系?啊……不对这个不是重点,城外可都是荒坟墓地乱葬岗子啊,去那里能找见啥?”
  大档头已经回过闷儿来。
  “红老三,这里你先别管了,赶快回去找四儿带上人马,往城里最高的地方去,看看咱督主要走到哪儿。你再带上几队人候在城门口,如果他半天没出来,就让四儿给你捎信,一定要让咱督主毫发无伤地回来。”
  红老三眼珠一转,已经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忙不迭便向灵济宫而去。
  顾惜朝同雨化田一路往京城东北方向驰去。雨化田骑的白马头上栓了银铃红缨,跑起来带出一阵清脆铃声,所过之处民众远远听闻皆避让到道路两旁。
  “呀……看那红缨,又是西厂……”
  “嘘!小点声!”
  平日里偶尔西厂倾骑而出,为首的也多是黑蓝红紫四位档头,那四人的模样顾惜朝已经见了其二,虽说在自家督主面前都憨忠耿直,但是若在平民看来,确实怪模怪样凶神恶煞了些。
  一黑一白两匹马疾驰而过,路边上方有人小声议论:
  “这到底是什么人?马上挂着西厂的银铃红缨,两个人倒是一表人才风流爽利,怪哉怪哉……”
  二人脚不沾地来至东直门前,城门处守卫的官兵隔了很远便喝道:
  “何人如此猖狂?!”
  雨化田一把拽下腰间金牌掷过去,小小一面贴金箔的腰牌灌着力道竟嵌入墙中,为首将领一见那露在外面的几个字,登时吓傻了眼。
  “卑职恭迎西缉事厂掌印督主……!”
  他话音还未落,马上两人已经穿过城门绝尘而去。
  将领哆哆嗦嗦站起来,只见城墙上空余一个半月形凹槽,那面金牌却早已被雨化田收回袖中。
  阴阳家谓世间有四门,西北间象乾,为天门;东南间象巽,为地门;西南间象坤,为人门;东北间象艮,为鬼门。其中由鬼门到人门一线为凶异所在,易有灾变。东北之鬼门更为阴气泉涌之处,为百鬼居所,阳气至此渐弱,而阴气大盛。
  京郊多为墓地荒野,其中坟茔最多处又当属京城东北角。
  柏木盛阴气,京城中多是偏僻街巷才会偶有一两株。整个顺天府柏木最多的地方,也正是京城东北角这片坟丘四起的荒地。
  二人勒马停顾。
  天色好像更加灰暗了一些,举目所及茫茫四野,除了林立的古柏便是突起的坟冢。
  顾惜朝忽而又想起那个差点害死他的诡异的梦。
  梦里傅晚晴半倚在门边,笑得温柔。
  接着他便出了一身冷汗。
  宋女也有不缠足的,妻子自幼怕疼,被针扎到都会哭,自然是受不得这缠足之痛。
  梦里那个倚在门边的女人,现在想来却是有一双新月纤足。
  那根本就不是晚晴。
  可她生了晚晴的脸,穿着自己妻子曾经常穿的衣裙,就连动作神情语调也学了个十成十。
  如果当时任她牵起手把自己拖进门,又会如何?
  那女人是生得和傅晚晴一般无二,还是因为做梦的是自己,所以才会觉得她和亡妻一般无二?
  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他看向雨化田,西厂提督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苍白的脸和微微浸出的汗表明他也想到了自己的梦魇。
  顾惜朝开口道:
  “毒非剧毒,因毒而起的心魔才是剧毒。”
  雨化田将掌中缰绳抽紧,已在手上勒出紫青淤痕来。
  他阖眸再张开眼,看起来是清明了许多。
  “顾惜朝。”
  他说,
  “顾惜朝……如果我无法控制住自己,你就干脆拿小斧劈死我。”
  顾惜朝蹙眉看向他。
  “死在你手里,我也不算亏。”
  顾惜朝一把拽过他手里缰绳。
  “雨督主好魄力。只可惜你愿意死,我还不屑得动手!你既将我卷进来,便休想再轻易踢我出去。”
  雨化田一愣,自从结识顾惜朝,这还是头一次听他狠狠撂话。
  顾惜朝眼中又浮现出那种神情,像是七月流火,更似辽东雪山上振翅而起的海东青。
  西厂督主忽然觉得好像这晦暗阴冷的地方暖和了不少。
  如同一块冷玉,刚入手时只觉寒凉,一旦捂得久了,则温润自生,暖入肺腑。
  青衫人忽而道:
  “庄周梦蝶,蝶我同化。斑驳一梦,端瞧做梦之人如何看待。伉俪离别,有青陵蝶梦;后主亡国,有故地之思。布衣者一枕南柯,梦高车亮马,掌权者殚精竭虑,梦失势身死。故举世皆梦也。梦则梦,不梦亦梦;梦生于梦,不梦于不梦。得失为蕉鹿,物我为蝴蝶,荣枯为黄粱……归根结底,不过是一想一因,目见类感罢了。”
  雨化田被他说得笑起来。
  顾公子这难道算在安慰人么?倒比那县学里摇头晃脑的老先生还要话唠。
  顾惜朝想得其实挺严肃,他是打算把梦和心魔这个事跟雨化田掰扯清楚,好叫西厂督主看得明白些,谁料竟把人给说笑了。
  ?
  算了,反正他从来想不通雨化田,雨化田这个人是比他看过的任何书遇见的任何人都棘手的存在。
  雨化田开口道:
  “举世皆梦?倒是有意思的说法!我眼里这江山河流五曜蝼蚁,只怕之于一霎百年的顾公子,也像是梦一样了。”
  顾惜朝莞尔道:
  “不说还未察觉,一说倒真觉得像是南柯一梦。顾某只怕某日睁眼,实则是躺在阎王面前睡了片刻。”
  西厂提督忽然微微有些莫名的恼意。
  他又问道:
  “哦?那我在顾公子眼中,也仅是一梦而已?”
  雨化田其实颇有自信,不说别的,你会闲得没事儿和一个梦解释梦吗?
  顾惜朝又笑起来,他瞟了一眼雨化田。
  西厂提督心思奇特,总会问出些别人不问的问题来。
  所以他笑道:
  “世人皆梦。督主则是谜中之谜,梦中之梦。”
  青衫人照实而答,并未觉得有所不妥,雨化田却心下跳错几步。
  嗯,回去之后要找御医看看心脏了,如此年纪就心律不齐,以后可麻烦。
  顾惜朝并不知道雨化田的噩梦中是怎样的情形。
  晚晴之于他虽是心头伤疤,但这百年刹那的际遇却也使他看开了不少,故那心魔其实并非十分可怖。
  雨化田像是从前的自己,他看似淡然,实则一只脚还陷在红尘之中,他有责任,有负担,有不能失去的人。
  所以他的恐惧注定要更大一些。
  顾惜朝注意到刚刚谈话时,雨化田就着被他拽住的缰绳凑近了一点点。
  玉面修罗其实有个生人勿近的毛病,他以往查过各式各样的书,后来觉得这或许和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有干系。说是毛病,其实只是厌恶别人靠近触碰自己。
  当初英子姑娘不管不顾凑上来,顾惜朝很想照着她的脸来一掌把她劈远。
  可是雨督主自以为不被人觉察悄悄凑近的行为并未换来这种反应。
  顾惜朝凡事都要想出个原因所以二三四五六的习惯再次启动,思考一番后顺利得出了“因为雨化田和自己很像,自己和自己靠近自然不会厌恶”的结论。
  想通了的顾公子神清气爽。
  雨化田见他蹙眉而复展,还当是他思考案情有了什么结果。
  顾惜朝的心思,果然就是比常人转的快一些啊。
  雨督主如是想。

  第三回 胭脂青焰灼灼鬓边 山鬼狐话幽幽塚下

  古柏森森群塚绕,乱鸦几点鸣声孤。
  国朝高皇帝以孝立国,深恶火葬乱坟之事,故早在洪武二年时便下谕礼部,制掩骼埋胔之令,推恩及于朽骨。着有司择近城宽闲地为义塚,官给力费,葬贫无所依及客死他乡者。
  大明疆域内的义塚,多以无主荒地或僧寺废地改建而成,义塚初设看守之人,俗取古谓称之曰“墓大夫”,居于义塚石坊边草庐小屋内。义塚旁更有数十亩田产,地为官家之地,然可包予佃户,收成对半两分,归公者即用于义塚丧葬之费。
  初时这义塚制度可谓执行严格,墓大夫也多尽职而为。但星移月换,至成化年间时,多数义塚已经是荒草丛生柏木蔽天,墓大夫早已不知去向何处,石坊倒塌、草庐坍毁,野狐乌鸦没于其中,沦为乱葬岗荒野丘。
  京城东北角这处荒坟正是如此。
  柏木搀天长,萤儿流波短。
  雨化田望着四周灰暗天色。
  正午时分,应是日头高悬炎光烈烈,这荒野之间却似暮色四合月上中天。
  顾惜朝的右手依旧拽着他的马缰,掌侧一道使剑留下的薄茧微微蹭着雨化田的左手。
  花藏毒,风做媒,今日山雨欲来,风刮得诡异。
  两人为防再次中毒,口鼻外均覆着巾帕。
  几团青焰幽幽浮现于柏木枝桠里。
  人间有火,炽烈光明,如骄阳当空;冥府亦有火,相传其色青中染蓝,似寒月沁骨。
  越往里走青焰愈多,无柴无灶,飘飘荡荡,好像万缕魂魄。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青焰摇摇,莫不是以九泉森冷为柴,烧出来的鬼花朵朵?
  雨化田思及此处不由望向顾惜朝。
  玉面修罗倒好像见怪不怪,完全不去看那悬浮于周遭的冷焰青芒。
  顾惜朝忽而道:
  “万物盖有因由。人以百年之身,虽不能事事参透,然发乎心推及理,亦可趋近本原。一名狐光鬼火,一名磷粉浮焰,信鬼神者信鬼神,信造化者信造化,并无高下贵贱,不过释名各异而已。”
  他口鼻间虽有巾帕掩盖,言语间气流相动,惹得一朵青色小花飘摇至他身前。
  雨化田笑道:
  “唐人李贺曾有苏小小墓一诗,其中’冷翠烛,劳光彩’一句,以往想象不出,如今也总算有个画面了。”
  他话音甫落,两旁柏树根处瓦罐相叠之间忽而发出异声。
  世传三代时即有古俗,幼童亡故,以瓦罐收盛,埋于土中;唐人亦有葬仪,将早夭婴孩葬于路边。宋明皆效此故例,贫寒人家婴儿早亡,多不着衣物,以路为塚,富人家或有资材,即以罐殓之埋于道旁。
  顾惜朝右手五指已覆上剑柄。
  瓦罐盖子忽被掀开,一个两岁光景的娃娃从罐里探出头来。
  这孩子小抓髻圆圆眼,眉间一捺红痕,两条莲藕似的小胳膊扒在罐沿上,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珠子望着前面,嘴巴一咧竟是无声笑起来。
  玉面修罗见过药人,见过死人,更见过活人,可这小孩子究竟是人是鬼是死是活,他一时间却弄不清楚。
  若说是死人,不腐倒是可能,但这以墓为家活动自如的死人,却真没见过;若说是活人,这小孩子身上草药香料的味道也着实太大了些,那张惨白如浆漆的脸和雾蒙蒙的眼睛,也是没有半点活人的意思。
  西厂提督悄声道:
  “……这恐怕是海西秘术,不死不活,是谓死活人。这些东西会走会跳会坐会躺,应是没有别的本事,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
  二人一道前行,路边上瓦罐里坟茔间出现的小孩子愈来愈多,或坐或站,皆着红袄黑袴,眉间艳红一抹,怀里或抱狐崽或抚雏鸦,双眼呆呆地凝着远处。
  路的尽头是一座小院,门前绕篱栽种着一圈花树,枝干黧黑虬曲,枝头沉甸甸缀着浅红深绛花儿。待及细看,那又哪是什么花,竟尽是碎棉纸染红以线捆束,做出来的虚假繁华。
  柴扉两扇似乎是关着,可那一条缝隙之中却突然露出个尖尖红莲来。
  半倚门,鬓边花,柏木深深是奴家。
  佳人黛袄红袴,头上双鬟边缀着指甲盖大的黑珍珠,含羞带笑。
  若不是她一张脸煞白泛青身段僵硬,斯景斯人倒不失为一幅佳人倚门图。
  团团脸,大眼睛,这半倚门边豆蔻年华的少女正是午前不见了的小丫鬟。
  她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顾惜朝上次看见她时,她还是唇角沾血的模样,虽说药物可以致人心跳暂停呼吸全无,但西厂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若果真是假死,又怎可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小姑娘的左手从门里伸出来,指尖掐着朵红艳艳的胭脂花。
  她头颅僵硬右转,手臂屈起,将那胭脂花戴在发鬟上,一如当日卖花担边,她眉眼含笑对镜簪花。
  一生一死,非生非死,如此强烈的对比几欲令人疯癫。
  艳红花朵方落在云鬟雾鬓之间,忽而如火焰般灼灼烧起,变成一小簇青里染蓝的鬼花。
  冷光流焰跳动在少女黑发之上,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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