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谋-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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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的殿堂确实只剩梁肆启一个人坐在那里。他挺拔高大的身躯有些寂寥,夜晚本就寒冷,凌钰见到他的身影更觉得冷。
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天子,您不冷么?”
梁肆启蓦然转过身来,猛地大步上前将凌钰抱住,“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你是心疼我的,怎么舍得丢下我……”
他的语气宛如一个受了伤的婴儿,凌钰懵懵愣住,“天子真的喝醉了么。”她喃喃自语着,他没有在她身前自称“寡人”,竟用了寻常人的身份,看来果真是喝醉了。
梁肆启的身躯却在她话音落下那一刻一滞,他静静望她好久,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夜色下更望不清楚,“不冷,阿钰啊。”他的回答太奇怪。
“那就回去吧。”凌钰也无心再问。
“你送寡人。”
凌钰点头,梁肆启的酒劲已过,能自己站稳走路,凌钰在他身旁也只虚扶几把。他们一路安静地往宫殿回去,凌钰这一段路上一直在出神,心里想着明日的婚礼,明日得见到的人。
她一面出神,一面已不觉问起来:“明日大婚会见到五国诸侯么,妾是说妾,妾会见到他们么?”
“自然要见,他们得向你行礼。”梁肆启下颔微昂,“你是寡人的女人,他们不得放肆的。”
“妾不是怕他们放肆。”
“你是担心局面拘谨?”
想摇头,凌钰终究还是点头,心底的理由自然不可能说给梁肆启听。
“哈哈。”他却是一笑,“你是寡人最宠的女人,这世上的人你都不用再怕了,有什么好拘谨。”他又认真地看着凌钰,“哦,除了寡人。”
凌钰被梁肆启这语气逗笑,他见她笑了,竟扬起了比她都还高兴的微笑。他们之间难得有这样的融洽,凌钰不动声色问:“方才是陆公来找天子么?”
梁肆启随意点头。
“陆公好像很关心天子呢。”
“关心?”梁肆启轻嘲一笑,“全天下的人都关心寡人的生死存亡。”
凌钰心中一紧,手被梁肆启牵住,装作随意地问:“哦?天子好像不高兴。”
“这天下的人都恨寡人,寡人知道呢。魏国是最恨寡人的,亏得有陆?这样的人替寡人挡住了这一切,他每次征战,所伤的魏人不计其数,魏人恨他兴许比寡人还深呢。”梁肆启也说得不以为意。
凌钰知晓,他说的是命令陆?屠城一事,所有的人都恨陆?无情,恨得咬牙切齿。“那天子很器重陆公?”缓步往前,凌钰任梁肆启牵住自己的手,搂住自己的腰,不动声色问着。
“器重——”仿佛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词,梁肆启的样子很是滑稽,眉毛挑去一边,嘴角斜斜上扬,“哈,寡人确实器重他!他什么事都能办好,杖打得好,国也治得妙,寡人很器重他,寡人也嫉妒他,所以他有的东西寡人都想抢回来。”
凌钰震惊,脚步都不由滞下,梁肆启俯身来看她,“为何不走?”
“有些累。”凌钰心中惴惴,“天子已是半个天下的主人,为什么还会嫉妒一个小王呢。”
“因为寡人也有自己没有的东西。”梁肆启只这样淡淡回她,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他们一路又往前着走,凌钰心中却已放不下这个包袱。她不停地想,梁肆启真的有抢过陆?的东西么,他好像并不喜欢陆?。
“天子统领五国已有多年,何日才能一统天下呢?”这其实不该是后妃能问的话,但她实在想不到一个正确的引子了。
梁肆启握她的手一紧,对她却不责怪,“寡人其实觉得现在挺好,闲来可以看魏庭敌不过寡人而恼羞的样子,不时也能静观五国诸侯蠢蠢欲动而无可奈何的模样,寡人觉得日子很不错。”说到最后,他哈哈笑起来。
凌钰对梁肆启这样的思想感到无语,但是却突然明白他并不是一个昏庸的君王。他其实很聪明,可是这话未免太过自大。但话已到此,凌钰已有了再开口的理由,“天子可以让五国诸侯去征战啊,陆公不是骁勇善战么,他应是天子的得力干将。”
“陆?……”梁肆启沉吟着,这两个字冰冷地从他口中吐出,他的眸光也变得阴沉,“寡人宁愿派最不会打仗的陈公去,也不想再派他去了。”
凌钰心中猛跳,“为什么?”
“寡人曾经害他妻死子夭,这样的人忠不了寡人的。”梁肆启嘲讽一笑。
凌钰却震在原地,“妻死子夭……天子,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有妻子,很美丽的妻子,寡人也喜欢美人,所以抢过来尝尝滋味,但是那个美人的滋味却不可口,所以寡人一气之下赐她一尸两命。”梁肆启很随意地回她,“寡人和你说过的,美丽的东西得不到,那么就毁掉好了。”
凌钰错愕,震惊得睁大了眼。原来是这样,原来陆?的妻子是被梁肆启害死的。从前她问过他很多回,也在卞耶打听过很多次,都没有人与她说起。梁肆启如此轻描淡写地说来,凌钰却能感知到其中必定有着千回百转的经历。她见过陆?胸口那道伤疤,长长的,狰狞的,是受过很重的伤才会有的伤疤。陆?曾说,那是因为救他的妻子而留下的。她也曾听陆?提起过子嗣,他只说孩子还未来得及出世,他还没有能力保护孩子。
两个男人都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其中却迂回着巨大的震惊!
凌钰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的颤抖,她为陆?心疼,“妻死子夭……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怎么个方法呢。”
身前这个男人太爱酷刑,简单的妻死子夭四个字如何概括得了他的罪行!
083 空前盛宴
梁肆启却奇怪地看凌钰一眼,牵住她的手迈步往前,“为何不走了,为何要问陆?,为何问得这么仔细?”
凌钰哑然,辨不出理由。
梁肆启接着道:“你很想知道,真想知道?”还不等凌钰点头,他又笑得大声,“寡人不想告诉你。”
凌钰愣住,见他大笑的面容,不自觉送去一记白眼。
“你敢这样看寡人。”梁肆启收起了笑容,声音里都是沉怒,但一双眼眸却是促狭,绷起脸来憋住笑。
凌钰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一向的威仪与森寒都已散去,此刻他的样子竟有说不出的滑稽好笑。她就这样惊讶地看着他,渐渐笑出声来。此刻,她忘记了陆?,只任身边这个男人牵着手往前。
梁肆启却折换了道路,将凌钰送回央华殿殿,“寡人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寡人也不急这一刻。”
凌钰羞红了脸,“那快回去吧,祝安。”
梁肆启朝凌钰一笑,松开了手,凌钰以为他就这样真的放过了她,却不料在她转身的时候他从身后张开双臂来将她抱住,俯下身就吻住了她的唇。
“唔……”瞬间偷袭,措手不及!
等凌钰终于腾出手来推开,他却已抽身退离,“爱妃快快睡,寡人撤也。”
一个闪身,他已不见。
凌钰在原地愣了好久,夜色里再看不见梁肆启的身影,她用袖子拭着唇角,又是恼羞又是无奈。明明是凶残如兽的男人,却也能变得这样嬉皮笑脸,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她已经看不穿了!
短暂的时间过得飞快,夜幕匆匆过,才到卯时,屋子外已是嘈杂声灌耳。凌钰睡不下去,翻来覆去躺着,终于坐起身来。
茜兰也再睡不着,轻声走进寝殿来,见凌钰已坐起,颇多惊讶,“珍妃,你醒这么早。”
“太吵。”
茜兰说道:“是热闹。”
“把门窗关上。”
“并没有开啊。”
凌钰思索了一瞬,下了床,“那怎么这么吵呢。”一面走去检查门窗是否已经关上,一面轻语,“时间这么快,今日大婚么……”
茜兰显得很兴奋,“珍妃,奴把首饰与华服都拿来,你喜欢哪一种?”
“天子会派人过来替我穿戴,你不用忙碌。”
“可奴好紧张,好欢喜!”茜兰毕竟才十四岁,一张明媚的小脸堆满了笑。
凌钰失笑看她,走去菱花镜前落座,镜中的女子端姿淡然,看不出悲喜。这一场婚礼如果换了新郎,换成她爱的人,或许她会如茜兰一样地高兴。
等到辰时,殿中进来成群婢女,为首的几个年长宫妇上前行礼,“珍妃,天子让奴等为您妆扮。”
话也不过是客套的语气,凌钰不置可否,她们也会上前来着手妆扮。宫妇们的手皆是巧手,一个时辰过去,她已换上了华服,满缀琳琅,发饰雍华。茜兰已在一旁瞧得呆住,久久才喃喃吐出一句话,“日月皆坠吾殿!”
如日月耀眼?凌钰失笑,不信。
这个世上真正如日月耀眼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梁肆启,这个男人的光芒如太阳,让人不敢多看一眼;一个是他的弟弟允王,这个男人恰如夜空皓月,清高,孤傲,也洁白。
她想自己是如何都比不过他们两个的。
宫妇们将凌钰妆扮好,便躬身静候一旁,“珍妃安坐,等候天子诏令吧。”
凌钰沉吟一瞬问:“诸侯与臣子都在么?”
“盛事之下,自当要在。”
凌钰心中发紧,胸口发慌。她坐不住,起身来回踱步,这满头的饰物压得她脖颈酸疼,想要拆下,宫妇却大呼不可。茜兰也知今日轻重,忙来扶她,“珍妃好生坐,天子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她倒盼望梁肆启整日都不见她,不让她去参加婚宴!
“正午有臣子与诸侯的宴会,天子又在忙碌什么呢?”凌钰还是紧张焦虑。
“兴许在养精蓄锐。”茜兰答。
凌钰脑中思绪纷乱,“晚间有婚宴,所有人都在,天子会叫我也去是不是?”她明知故问了,茜兰朝她肯定地点着头。
凌钰寻望四角静候的宫妇们,“我不想去,天子会如何?”
“胡风俗讲究夫妻同在,珍妃怎能不去。”宫妇们讶然。
“即使身体不适,也逃不得?”
宫妇点头。
凌钰更加焦急起来,坐不住,来回踱步。她终于再承受不住这满头的重物,胡乱拆下。宫妇疾呼“不可”,上前将她按住,又强行替她打扮起来。
凌钰僵坐镜前,突然一动不动: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再挣扎也都没有意思了。陆?不愿给她婚礼,不愿给她承诺,那她为什么还要留念。况且梁肆启虽然暴躁凶残,却一直都没有伤害过她,他给她一个女人最看重的东西——名分,她拒绝不了,何不安心接受。即使逃出了王宫,她也终究沦落在乱世的颠沛流离里。如此,此刻的结局应属最安稳的归宿。
脑中一直徘徊着这一个想法,凌钰就这样僵坐到下午,夜幕渐渐笼罩整个王城,华灯初上时,宫廷盛宴才刚刚开始。
殿门外响起阉人的高唱——允王到。
梁肆启派了他最信任的弟弟来迎她去婚宴,这足矣彰显他对她的宠爱。
胡的风俗无需覆上盖头,凌钰却始终还是有一丝怕与担忧,她淡声吩咐茜兰:“替我找条丝绢。”
她用丝绢蒙住了自己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明眸:青国臣子或许有看过她,卞耶也有人见过她,她始终还是有一份担忧。
从澄华殿的殿门到婚宴的乾坤殿,一路皆铺了红毯,她一袭红裙迤逦而去,一步一扶腰,一步一红尘,万千青丝逆风舞,值此良宵嫁他人。下台阶,过游廊,宫灯在夜色中摇曳,温柔的红光弥漫。氤氲满空的气息都是离情,离爱,离乡,离一颗空荡的心。再拐过长长甬道,这一路像没有尽头,她一直走,迈着轻盈的脚步,如水上生莲,能带起湖光涟漪,却每落下脚步,都是沉重。还要再下台阶,红毯覆地,她却踩空,踉跄欲倒。
梁肇启就在她前头,闻声不对,猛一回身将她扶住。他清清明明的双眸泛出一抹忧色,仿佛能看出她此刻的心境,用双眼问她:可有事,能再走动?
而凌钰竟读懂这份担忧,她点头,似觉得这不够表明心意,又扯起一个微笑。但这微笑太过牵强,以致梁肇启蹙起了眉头,俊美的面目担忧闪过,放开搀扶她的手,“珍妃小心。”
再走过一段路,时光漫长得仿佛已经穿透了凌钰的整个心田。
红毯蜿蜒成欲飞的凤凰,宫灯摇曳如杏花乱舞,终于再下回廊,过九重宫门,听到前处的唱喝:“珍妃到——”
攒动人影纷乱,大殿华灯耀眼,凌钰微觉刺目,眯起了双眸。
084 难逃重逢
璀璨万丈光华之下,凌钰感到所有的目光都在这一瞬间投到了自己身上。纵使隔着丝绢,他人看不到她的面目,但她依旧泛出一抹浅笑,迈出端庄的步伐朝一身黑色冠冕的梁肆启走去。
梁肆启正立在红毯前处,朝她遥遥伸出了手。她款款走去,将手放入他的掌中。
身后却如刺在背,有人在看她,目光像针扎,让她感到难受。
脑中思绪千回百转,凌钰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息,徐徐回身,放开了目光朝人群扫去。端坐的各位臣子诸侯都已起身行礼,一旁的贵妇也都跪地见礼,凌钰只扫去这一眼,目光已被最前处的那个挺拔身影牢牢吸住。
他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