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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

将夜-第6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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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红鱼看着窗外柳枝在雨中拖出的道道残影,在心里想着:“饮酒可以杀人,描簪花小楷也能杀人,读书都能杀人,除了当年的莲生神座,没人愿意看到这样的一个人间,更何况大先生学会了打架,君陌落冠于地都不去拣,三先生是那只蝉,宁缺居然不再怕死,这样的书院,谁敢言必胜?”

……

……

宁缺站在南城门下,看了眼落下的雨丝,说道:“雨小了。”

他在送别,送的自然不是西陵神殿使团,而是莫山山。

莫山山说道:“那我便该走了。”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其实晚几天走也挺好。”

莫山山平静说道:“再晚,终究也是要走的。”

宁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没有接话。

莫山山看着他,认真问道:“将来你会杀很多人?”

宁缺想了想,说道:“是的,如果能离开长安,我会杀很多人。”

莫山山望向自己探出裙摆的白鞋,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然后她抬起头来,嫣然一笑说道:“祝你杀人愉快。”

宁缺觉得春雨更柔了几分,说道:“我一定努力争取。”

……

……

西陵神殿使团离开,战争正式告一段落,虽然春意将深时,占据了向晚原的金帐王庭试探着继续南下,但遭到镇北军暴烈而强悍的反击,又被西陵神殿诰书严厉训斥,不得不退回七城寨,接受了现实。

各处战火渐歇,东荒骑兵逃回了燕境,神殿联军大部也撤回了南晋和西陵神国,日子渐渐变得平静起来,只是已经有很多人死去。

王府门口的白幡并没有完全宣泄掉唐人的愤怒,朝廷为此做了很多工作,希望能够把这份怒火引向正确的对象,比如昊天道门。

宁缺没有关心这些事情,在和平时期,书院后山依然执行着禁止干涉朝事的律条,最主要是因为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关心这些。

他想要出城。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离开过长安城一步。

有很多人想进长安城,但进不来,因为他在城里。

他想要出城,却不敢出,因为城外某个小镇上,有人在喝酒吃肉。

宁缺发现自己真如叶红鱼所说,成了这座城的囚徒。

他的心里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

是谁找到了酒徒,并且让他来到长安城?那人为什么要把马车和铁箭还给自己?那人为什么要让酒徒转述那句话?

“世间每一次死亡都是久别重逢。”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曾经设想过某种可能,但理智告诉他,那最不可能。

所以他,坐困愁城。

第二百零七章 生死之间有大物

世间每一次死亡都是久别重逢。

这句话有些晦涩,非常文艺,不像此时的春风,更像深春时长安会刮上几天的夹着沙粒黄土的春风。

宁缺想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想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甚至连一丝头绪都没有,于是愁城愈愁。

不得出长安是他现在最忧愁的事情,这座城便是他的愁城,他坐困愁城,所以每天都坐在高高的城墙上发呆。

环佩轻响,皇后娘娘来到此间,走到他身前,轻轻揉了揉他的头,怜惜说道:“还没有想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从书院辈份算,皇后应该要喊宁缺小师叔,但她毕竟比宁缺年龄大,从陛下那边看怎么都算是长辈,尤其是从去年秋天开始,她和宁缺从荒原南归长安,同甘共苦,彼此间早已足够信任亲近,所以她很自然地做出了这个动作。

宁缺轻轻摇头。

他没有想明白那句话,知道这句话的皇后娘娘还有书院后山的师兄师姐们,也没有人想明白酒徒转述的这句话究竟有何深意。

众人分析良久,发现如果仅从字面意义推论,在西陵教典里有过类似的阐述:人间所有生命的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回归到昊天神国的光辉里。问题在于,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人,只能是昊天本身。

皇后看着他问道:“你依然认为不是她?”

宁缺说道:“桑桑死了。”

皇后说道:“为何你始终如此确定?”

宁缺看着下方像细线般的街巷,寻找着老笔斋的位置,说道:“她是我的本命,如果她还活着,我不可能不知道。”

皇后走到城墙边,缓声说道:“很多人都死了,但问题却依然没有解决。”

宁缺虽然没有关心朝野间的那些暗流,但清楚她这句话指的是什么。

“虽然现在没有人敢公开说,我这个魔宗圣女掌管大唐国祚,依然有很多人难以接受,至少在心理上非常抵触,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和西陵神殿签的和约,也依然还是唐人们心上的一根刺,李沛言的死只能缓解,却不能完全解决,因为所有唐人都知道,我才是皇宫里说话算话的那个人。”

“李家统治大唐千载,受万民供养千载,身为皇族子弟,本就应该先民而死,我是李家的媳妇,也愿意做些事情,你那日在殿上说得对,李珲圆死了,李渔便只剩下一个弟弟,相信她会明白应该怎么做。”

皇后看着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这座城市,微笑说着话。

她每说一句,宁缺的心便会沉一分,不等她把话说完,说道:“娘娘请清醒一些,不要想那些没有道理的事情。”

皇后渐渐敛了笑容,目光穿过城墙外的云雾,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皇宫,平静说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和十三先生你讲道理。”

宁缺盯着她扶在城墙上的双手,说道:“为什么?”

“因为我很累,我现在真的很累。”

皇后娘娘细眉微蹙,说不出的柔弱可人,其实她的容颜并不如何美艳动人,但只是神情微变,便自有一番美丽,只有在这种时刻,大概才会让人想起来,她本就是传说中最会操控人心的魔宗圣女。

“很多年前,我只是大明湖畔一个很普通的少女,也不知道门中长辈为何看中我,选我为圣女,命我南下诱惑唐国太子,以待乱世到来。”

她说道:“我当时以为他是个昏庸好色之人,自然心有不甘,而且我并不以为自己擅长诱惑男人,所以我决定用计杀死他。”

宁缺问道:“陛下就是那时候受的隐伤?”

皇后说道:“不错,但当时没有直接杀死他,所以我以为自己失败了,却没有想到,他没有责怪我,还替我隐瞒了很多真相。”

宁缺沉默不语,他虽然知道陛下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但依然无法理解,当年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

“到了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真的喜欢上了我,于是我开始欲拒还迎,把在明宗里学到的那些本事,或者说我天生就会的那些本事,全部用在了他的身上,直到他再也离不开我,甚至决定迎我进宫。”

皇后微笑说道:“当时我以为自己赢了,结果没有想到,最终是我输了,因为我在他的身上放了太多心思,所以不知不觉间,原来我也喜欢上了他,就像他无法离开我一样,我也没有办法离开他。”

“陛下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两个男人之一。”

“我帮他处理过一段时间的国事,传闻中是因为惹了些议论,他才不让我继续处理,只有我知道,那是因为他担心我操劳过度。”

“我有能力处理国务,但我真的不喜欢,我就喜欢和他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耍些小脾气,做些吃食,仅此而已。”

“他离开了,因为很多年前我在他身上种下的伤,所以我必须撑着,一直平静着,从荒原回到长安,直到把他的身后事处理好。”

“我想我处理得不错,见到陛下时,相信他会满意,那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我不想让他等我等太长时间。”

……

……

城墙上一片安静。

宁缺的目光依然落在皇后扶在城墙的手上,他此时的心情很复杂,震惊而且惘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他声音微哑说道:“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很自私?”

皇后微笑说道:“我是世人眼中的魔宗妖女,自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宁缺说道:“皇子年幼,还需要你这个做母亲的抚养成人。”

“吾儿有大先生为师,哪里还需要担心?我已做了安排,徐迟和曾静处都有亲笔书信,局势艰难但已经稳定,朝事自有成规,我在或不在没有区别,不在对大唐反而有好处,至少那些昊天道的神棍再没有办法用我的来历说事了。”

她脸上的笑容仿佛在散发光泽,骄傲无比。

宁缺说道:“我不会允许这件事情发生。”

皇后微笑说道:“我记得有人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情不受任何人控制,即便昊天都不能,那就是生与死。”

宁缺还想说些什么。

皇后看着他平静说道:“先前我说过,世上最疼我的男人有两个,除了陛下,还有一个人就是我的哥哥夏侯,而他恰好是死在你的手里。”

宁缺沉默不语。

“桑桑死时,你是什么样的感受,陛下闭上眼睛时,我就是什么样的感受,当时我从贺兰城上跳下去,固然是局势所迫,现在想来,或许当时我的心里早已萌生了死志,只不过贺兰城究竟还是矮了些。”

皇后看着城墙下方的云雾,微笑说道:“长安城我想应该够高。”

她在微笑,眉眼间的神情却是淡漠如云烟,仿佛早已不在人间。

然后她离开城墙,落入云雾之中。

宁缺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抓住她,或者把她拉回来,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的身体很僵硬,因为他看到了她离开时的脸。

裙摆荡漾如花,她闭着双眼,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的恬静,仿佛将要进入最美好的世界,令人感到无比安慰与心安。

那种平静,没有多少人忍心打破。

宁缺站在城墙上,看着流动的云雾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离去。

有很多人在他的生命里来了又走,走了便不再回来,而且走得是那样的突然或者说决绝,令他惘然而感伤。

将军府里的家人和朋友,夫子和桑桑,陛下和皇后,都是如此。

生死之间有大恐惧,宁缺两世为人,在岷山荒原上见惯生死,但这种高僧大德都很难真正看透的大恐惧,他其实也一直没有看明白。

华山岳想要救李渔出长安的那夜,他曾经对朝小树说过,如此白痴的行为,实在是很难理解,那是因为他一直没有看明白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宁缺一直记得这句话,他总觉得这句话太过文艺酸腐,很是不喜。

就如同那句:世间每一次死亡都是久别重逢。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了些许。

……

……

宁缺走下城墙后,直接去了公主府。

他掀开露台上的重重幔纱,看着李渔直接说道:“皇后娘娘去了。”

李渔正在给小蛮讲故事,宁缺听得仔细,发现是自己以前讲过的那些故事。

听到这句话,她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很长时间才缓缓抬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惘然的神情:“为什么?”

“如果我说是殉情,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

宁缺看着她说道:“做好准备进宫,小蛮我会送到书院学习。”

……

……

转眼间,长安城春意已深,却依然阴雨绵绵。

百姓们还没有完全从皇后娘娘离开的悲痛里摆脱出来,朱雀大道上等着颁赏令的将士们手臂上还缠着白布。

羽林军在皇宫前肃穆列阵,庄严雅乐响彻宫廷,朝廷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在太监的指引下鱼贯而入,钟声渐渐奏响。

这一天,大唐新君正式登基,年号正始。

第二百零八章 城外春雨如浊泪

清明时节雨纷纷。

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安城真的平静下来,那些逝去的人们,没有被忘记,只是被放在了内心深处,看似热闹喜乐的街巷间,有一股肉眼看不到的力量,正在平静地积蓄,随时准备爆发出来。

朝会上官员们激烈地争论着政事,军方有些将领不耐烦再提,上前提出一个新的方案,于是又引发新的一轮争论,月前由长安府尹升任英华殿大学士的上官扬羽大人,眯着猥琐的三角眼,揪着稀疏的山羊胡,与户部官员再次开始战斗。

一名稚气十足的男孩,坐在皇位上听着大臣们的辩论。很明显,有很多事情他听不明白,但他的神情却很专注沉稳,只有被两只小手攥得有些发皱的明黄衣衫,才显露出他的紧张和惘然。

新登基的皇帝陛下,如果在民间想必还是个贪玩的孩子,能够有这样沉稳的表现,已经让朝堂上的大臣们非常满意,每每想及此点,他们望向皇位侧方那张轮椅时的目光,便显得更为敬慕。

那张轮椅很普通,放在肃穆华美的皇宫大殿里,便显得有些刺眼,只不过因为轮椅上坐着的那位书生,却又不再刺眼。

那位书生穿着件旧棉袄,手里拿着卷旧书,并没有听朝堂议事,只是像往常那样安静地看着书,然而殿上很多人的注意力,实际上一直都放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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