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玉笛暗飞声作者:葵花没有宝典-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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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去找个船家来。”
“不必了。”苏岑抬手止住张汶,虚虚目测了河流宽度,向后退,“多谢,接下来我自己去找。你们先回。”
话毕,右脚脚尖在地上狠力一碾,突兀地风骤起刮飞了一根蒲公英,他便像那轻而飘渺的雪白种子,于水面横划,脚尖点在水中,几下,踏在了河岸对面。
去岸四五丈林木逐渐茂密。苏岑在原地站了半晌,凭直觉选了个笔直的方向,朝树林走去。
一面走,他一面抬起袖子擦过额上细汗,嗤嗤笑起来。
许久不曾在同一个人身上摔无数的跟头,他甚至快想不起,受挫是什么滋味了。
人呐,一帆风顺便容易狂得不知天高地厚,眼球上被蒙一层厚厚的翳,看不清这个世界,看不清自己的内心。所以便有好心的苍天神佛伸脚绊一跤,跌坏了,疼得生死不能,豁然竟清晰了。
所以上天在他活得无忧的时候让他丧父断腿,叫他萌发崭新的渴望和斗志,又在他活得狂妄的时候让他求而不得,叫他明白人心可贵。如今,在他以为一马平川时平地起一座峰峦,叫他去跋涉翻越,哦,原来没什么理所应当,得到的也有一日可能失却。
但失却并非等于不能找回。他不惧怕寻找,擅长寻找,但凡是他所认定,天涯海角,毫无犹豫。
眼下虽说方向不明,漫无目的地在林中穿梭,但他记得再往上走是落马坡,坡后是一片不小的湿沼,常年人烟稀少,更行走不便。若坡上观望见不得人,便可再寻新径。
落马坡之所以叫落马坡,原因简单,陡,常马立足不能,必失足滚落。苏岑赶时间,借轻功攀援而上。不料坡顶有一块不小的平缓地,顺延开去。他站在顶上下望,见到一望不能见边际的碧绿水面,星罗棋布覆盖着同样碧绿的芦苇丛。而陡峭的落马坡阴,却舒舒缓缓地伸展着,一直到那湿沼边缘。
有水鸟,有湿而味道清新的风。临水而坐,还有一个身着牙色衣裳的人。
苏岑大出一口气,也不慌了,慢慢朝那人走过去。
相隔半丈时他停下,平声道:“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你独身来此,是要抛下我,羽化登仙吗?”
十七直起后背,却没有说话。
苏岑默默待了半晌,终是发不出半分火,便上前,在他身旁一臂远处坐下,叹道:“要是想找个僻静地散心,你总该知会一声。我以为你不见了。”
“我没有不见。你想见,我就在此。”候了片刻,十七接道,“我只是想到这里葬了一位朋友,突然想来瞧瞧她。”
“这里?”苏岑环顾,失笑,“这里湿气过重,并非好风水。你的朋友葬在哪儿?我令人将他迁到好地界去。”
十七勾了勾嘴角,弯腰掬了一捧水:“在水里。”
“水里?”
“恩,水里。”他握住手掌,满捧水溅落,湿了衣衫,“你记不记得我求你救过的那个红倌?她死前央求我,一把火烧了她遗体,再把骨灰挑个洁净的地方扬了。我找来找去,什么地方都夹了人气,脏,唯独这里干干净净。”
苏岑偏头直视他,眼神如暴雨夜刺亮黑幕的电光:“十七,别学我拐弯抹角,委婉不是你的风格。有话,你可以直说。”
“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苏岑,我现下一无所知。”十七撑额笑道,“我是打算走,走到这里,忽然不知道还能往哪里去。青衣楼没了,西域我也恐怕住不习惯,天下之大,我居然没有愿意去的地方。”
苏岑的手指动了动,握住,抵死在地。他勉强笑了笑,故作淡定:“姑苏你不喜欢?好说。我陪你去你喜欢的地方,哪里都可。”
“那你的夫人要如何?一同?还是你也送她一处田庄。”
夫人?
………………是了!
苏岑恍然大悟。看来他是不知从何处听说和唐月月大婚的消息,以为自己被玩弄,才有此举此念。
苏岑仰天长叹。他几乎要笑,本以为一桩小事,不料也能酿成误解。可他笑模样作到一半,又有些想哭。
“我没有夫人。我苏岑是个断袖,自然不会去坑害无辜女子。唐月月的事,是个激将法。具体的三两语说不清,实则也不必再提。”语毕,苏岑豁地站起,回身沿来路去。
十七一愣,没功夫反应,猛地扭身,冲他喊道:“你去哪儿?”
苏岑破天荒的没理会他。
十七起身几步追上,伸手拉住他手臂:“你去哪儿?!”
苏岑突然大力一拳直击他面部。十七一惊,却因相距太近,他出拳又快,躲避不及,被正中左脸,向右侧踉跄几步;恰地上一块石头碍事,他脚一崴,便跌坐在地。
十七惊愕地就要站起,而苏岑已欺身而上,一把揪住他衣领,另一手则按在他肩膀,将他死死压在了地上。
“好一个打算走。”苏岑嗤嗤冷笑,“章十七,我待你,是我二十余年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你随便打听打听,我苏岑什么时候深情款款过,对人什么时候细致温存过?只因是你,我当做宝,舍不得你有半分委屈。诚然,我未提前知会你此事,是我的疏忽。但我并不知此事拖了月余还未了结,我也万万没想到,我如此待你,你还是一听便信,却半分也不信我,不信我的为人!”
苏岑觉得怒气上涌,堆在指节,咯吱作响。他抑制住再揍一拳的冲动,把衣领揪得更紧了些,开口,嗓子却哑了:“你不信,也不问,自作主张,毫不顾忌我的感受。我是一个人,并非石头草木……天下之大,没有你愿意去的地方?呵,我一直满怀期待,以为日久天长,你总有一天把我也放几分在心上,我还一直美滋滋,以为哪里有你哪里就是我的家了。但你说走便走,居然一点也不留恋。我可有可无对吗?于你而言,见不到我,反而更轻松些,是吗?!”
“见不到你,我以为生无可恋。”
十七被他推搡一回,后背重重硌在石块上,却又不知道疼了。他摊开双臂颓然放在两侧,半点不挣扎,只是深深与苏岑对视,一句话说出,像用尽满身力气。
也几乎立刻地,抽干了苏岑满身力气。
手一软。苏岑松开桎梏。一双眼上下左右,压住眶里热辣的红。他抬手抹一把脸,垂目看向十七,像深陷泥沼的人放弃挣扎,不断地不断地沉下去,沉得万分无奈,又万分甘愿。
“我拿你怎么好……”苏岑低问。
埋首,一口狠又轻地咬在十七嘴唇上。
第27章 二十九、无题
【敏感内容,自行和谐,敬请想象】
最后苏岑和十七双双出现在张汶面前时,后者正在吃茶,猝不及防,喷了苏岑一胸膛的茶水沫子。
苏岑用身上零零碎碎的破布擦干,不能不嫌弃:“涵养忒差了。”
“请告诉我你被野兽袭击了。”张汶扭曲不已,说话间不时偷瞄衣着整洁的十七,却瞥见对方脖颈上鲜明醒目的红色痕迹,大君子顿时尴尬非常,“咳咳咳……”
“不,我们刚做了场野爱。”苏岑大咧咧揽过十七肩膀,“他的衣裳被撕坏了,只好穿我的。”
此时唐月月刚从外回来,嘴里说着“汶哥我已修书通知唐家堡说苏岑死了婚约解除”,一头闯进,大声惊叫。张汶慌忙箭步上前捂住她眼睛抱她入怀,像抱着什么易碎的古董瓷器。
苏岑于是又说:“快别恶心我。”
肩上却一热,带着体温的衣衫被披在他肩头,愣怔侧目,原来是十七又将衣服脱了给他,自己则满面通红地蹬蹬蹬飞速跑上楼去。
苏岑大感幸福。
正幸福地找不着北,忽而想起唐月月的说辞,顿时怒,一把将她从张汶保护下拎出,拷问:“说什么来着?我死了?你跟人说我死了?!”
唐月月半点也不害怕,却仍躲到张汶身后:“你不死我怎么嫁给汶哥?你自己说帮我到底,就诈死一回,有什么打紧……”
苏岑气笑了:“小姑娘,你到我跟前来再说一遍。”
他撸袖子就要揍人的架势,张汶赶紧拦在中间打圆场。正闹得不可开交,楼梯上走下人来,轻声叫他:“苏岑?”
苏岑一见,再顾不上其他,迎上前像迎接太后老佛爷:“艾!”
“我饿了。”十七道。
“马上走,第一楼!”苏岑和。
第28章 三十、终章
永泰十九年乃多事之秋。
五月,朝廷遣重兵三万,在全国范围对第一邪教青衣楼展开大规模围剿,为时长达半年,青衣楼主吴柏松毙命,各堂损失惨重,从此一蹶不振。
十月,太上皇大病,弥留之际命人抬之入洛阳左季深山,旨令随行原地等候,孤身在一位神秘人士引路下从密道入山。随行等候半日,太上皇始终不见,遂乱,大肆搜寻,不果,那位神秘人士也再无踪迹。回京奏上,上似早有预料,虽悲然处之平静。昭告天下,太上皇因病驾崩,谥号昭睿。
同年十二月,原本传言已死的姑苏神医谷主忽然回归,并携一名西域碧瞳男子,广发请帖,道二人定于次年正月大婚。此举大悖礼教,令江湖哗然。成亲当日,宾客寥寥,苏氏本家皆觉有辱门楣,闭门不出。苏神医健在的老祖母更是大怒,细数其一十八条大不孝,当场请出祖宗家法,令之跪,重笞一百八十鞭。
有宾客事后唏嘘,曰苏神医当日一身红衣,跪于庭中,承满门羞愤怨怒,泰然受罚。罚至一半,虽摇摇欲倒,仍倔不改意。此时那碧瞳男子缓缓而出,在他身后紧贴而跪,伸臂环抱,目光直视座上苏氏族老,坚定道:“剩九十鞭,在下代领。”
苏神医背后鲜血淋漓,染遍红衣,愈发热烈张狂。他微喘靠于男子身,抬眸环视众人,懒懒作笑道:“今日除非一死,否则必娶此人为妻。祖奶奶,请您动手。”
其祖母气结,连道三个“你”字,最终大怒而去,只留言曰:“你是好样的!今后不必再来见我,此人也休想从我苏家大门跨进半步!”
然苏神医大笑,踉跄起身,抽刀脱手甩出,削断大门旁两根粗竹,倒置墙头。后对碧瞳男子伸手,展颜道:“不许从大门进,我带你从天上进。跟我吗?”
男子交过手去,简单一字,铿然有声:“跟。”
于是二人携手踏竹而上,转眼消失在大院里。
后来众说纷纭。有人鄙之龙阳癖好不堪下作,誓再不用苏家半钱药材;有人赞他的铮铮勇气,敢冒天下不韪,迎娶一名男子。只是无人知晓深宅大院里的新婚夫夫,撤了全部仆属,寻了一个天资聪颖的八岁童子,对外界谩骂指责再不关怀,只日日悉心教导。偶尔二人也乔装改扮,领小童逛逛集市,但那双碧瞳惹眼,往往叫人认出,于背后指点。次数多了,二人惫懒,不再愿意应付,便真正地足不出户。
好像过了九年?又或者十年?时间流逝,已不再有人提起这些旧事,也几乎遗忘了这对爱人。有一天小童长成俊秀少年,踏出大门,手执神医谷主印信,魄力非凡,命令即刻召开医会。他在医会上侃侃而谈,应答如流,小小年纪便已是杏林少人可匹的高人。
这时人们才想起来,他像一个人。
便问:“苏神医呢?!”
少年摇首道:“不知。父亲和爹只留给我一句诗。”
“什么诗?”
少年便悠悠笑了。
“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
第29章 【戚蒙番外】病态(1)
《历书》: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因此得名。
目下,姑且只是寒食时候。
上弦月,冷冷一勾,向西方渐落。
更夫从街头打着梆子,一路到街尾。转个角,困倦的半个呵欠张开,瞳孔放大,人往后退一大步。
“嗬!”更夫被唬地叫出声。
玄色的巷子,悬一盏暗暗橘红的灯笼,投射下光线。然而有限的光被宽阔背影遮去大半,几乎令人没看见脚边染血的尸体。
几乎。
更夫僵住,下意识吞咽口水,手里的梆子不能拿稳,哐当落地。
背影于是半转身,只扫了他一眼,从鼻腔了哼出毫不在意的:“滚。”
更夫看见背影后,地上还瘫坐一人,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是个女子。
更夫在心里飞速对女人表示同情,便撒腿狂奔。
他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后,女人一直屏着的呼吸突然松开,咯咯咯笑得像猫用尖锐指甲刮着木板:“快瞧呐!你多么神勇!世上谁都怕你!”
背影面对她,橘红的血水一样的光流淌在他脸上,棱角分明,却在眼下投射阴影,如同久不曾好睡的人那般疲乏。他听见女人拔高的说话声,不耐,小指掏掏耳朵,挤眉道:“可你不怕我。”
话毕懒散地往墙上靠去,剑鞘伸出,挑起女人下巴。
女人三十上下年纪。一身华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