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满园-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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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似水的声色在寂静厨房里荡开,除了灯火因说话的气流而微微晃动,再无其他任何变化,苏铮等了许久,淡淡一笑,无喜无悲地道:“不回来吗?那我便继续过下去,你可得小心了,待哪日若出现什么人或者事令我心生眷恋,我便不会轻易放手了。”
可是,真的可能有那么一天吗?苏铮自己心中亦是无尽的茫然。
她深吸一口气,抛开不合时宜的悲凉,无论如何,能读能写以后就多了一份保障,至少不用担心会分不清户籍和卖身契,也不会看到一个路标都要猜测半天。
她抚平被捏皱的册子,看起里面的内容来,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却喜上眉梢。
原来册子里记录了庚溪镇里适合做代笔生意的地点、当地特征,怎样和客人交流、接触,客人的要求一般是哪些,如何写才能满足他们。简直像给接班人的教科书一样。
苏铮不禁感叹,这个代笔老张是真的用了心的,一件小小的事也能做得这样细致。
而现在这本教科书到了自己手里,那是不是可以借此做点什么?
苏铮将册子从头到尾看了个彻底,眉梢微动,片刻便有了计较,不过,她看看自己的左小腿,碰了碰,还是疼得挺厉害的,在痊愈之前还是要老实宅着。
熄灯,回房,此时已万籁俱寂,天空又乐此不疲地飘起碎雪,苏铮毫无睡意地立在屋檐下,因为有雪光,天地间倒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是隐约有些发白,是那种惨淡孤旷的色调。
苏铮任由一道又一道的寒风扑打得脸颊带痛,眯眼瞧着远处只剩下一个不甚分明的黑糊轮廓的山头,从怀里摸出一团干巴巴的事物。
这是那日老方来收坯回去后,她从院子里捡到的被踩扁的泥团,过了这么几天,已变得又干又硬,好像用力一搓就会散掉。
苏铮心念一动,手掌里便蓄满了水,将这块泥浸润其中,一边从系统里抽水,一边揉捏它,费了不小的力气将其揉到半干半湿的程度,还好,因为紫砂土富于黏性的特点,竟然还是颇为完整的一团,没有散开,就像一块橡皮泥。
她低头打量了一会,动手塑造这团泥,忽又手腕一翻,锋利小巧的水果刀凭空出现,刀尖闪烁着绚丽的光彩,泥屑纷纷坠落。
不一会儿,形状出来了。
一座两层小楼,大门前是带花园的宽敞的庭院,二楼有个大大的阳台,还有青藤架子,上下楼四面都有窗户,里面飘着窗帘。
光一眼就觉得很开阔温暖。
这是得知那个人知道了她的情况,将从外地赶回来收养她的前夜,她用一整天的食物,换来孤儿院里所有的卡片胶水,然后到处去找小木条,由此做出来的一个模型,作为那个人的礼物。
那人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个,小小的却已经知道防备和试探的她回答:“我想有个家,你给我一个家,我也会给你一个家。”
仿佛看到当初那个一脸倔强又掩饰不住希冀的自己,苏铮不觉展开微笑,随即又慢慢消散在夜色之中。
第025章 朝阳山码头
风吹刮着低矮的茅草房顶,发出呼呼的低啸,也带来雄鸡报晓之声。东边天际黑中泛亮,示意一天的黎明又将到来。
李家厨房里,虚掩的房门内,一个纤瘦的身影正一板一眼全神贯注地打着拳。
推,提,转,送。
一招一式中,含蓄内敛、急缓相间,看似绵软无力,却隐约有一股势萦绕在身影的周围,给人以十分张弛有度的感觉。
收势,站定,深深吐息,苏铮抬起微阖的双眼,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脸上露出轻快的笑来。
自那日庚溪镇一行,她就深刻意识到身体素质和行动力的重要性,当时便下定决心要好好锻炼这具羸弱的身体
因为生活经历,她从小就会打架,摸打滚爬一步一个脚印地练出来,她的拳脚功夫很是不错。上大学的时候一时兴起修了两个学期的太极拳,从此觉得很有用,就存钱去专门的地方学了一套相对正宗的回来,再加上业余时候自学练习,太极拳她打得有模有样。
虽然完全没有电影里那些宗师高人那种动辄风起云涌,挥手所向披靡的范儿,但多多少少能应用到实战中,用来锻炼身体更是收效不错。
无奈这具身体实在太弱,她第一天一上来就打了一套难的,结果发现摇摇晃晃根本做不到位,只好退而求其次,从简单的开始。现在她练习的就是一套只有十六式基础太极拳,一次做好几遍,再加上每日晨跑、拉伸,这样连续几天,逐渐感觉到身体有劲了,精神气色也好了一些。
到今日,她腿脚养得差不多了,脸上也只留下淡淡的刮痕。
拉开厨房的门,时间还早得很,她悄悄回房唤了苏小妹和团子起来,三人动作迅速不拖拉地开始绕着院子晨跑。
慢跑五圈,大概有1000米的样子,差不多村子里也有人起床说话了,三人便停下,慢走一圈,然后收工回来,到厨房洗漱。
那晚苏铮对苏小妹和团子放下重话后,两人,主要是苏小妹经过反省,第二天就向苏铮检讨,并保证什么都听她的,苏铮便给他们布置了功课。
每天锻炼,每天做一定量的家务,连团子也没有因为说是男孩又还小而荒废,扫地擦桌整理床铺,样样都得学着做,为的就是锻炼他们动手能力,培养不事事依赖别人的心性。要不是天冷水冰,苏铮还会让他们学习洗东西。
两人都很认真听话,尤其是团子还觉得很新奇有趣,所以这几天一直是这样的节奏。
等三人差不多弄好,黄氏和李存磊也起来了。今日李存磊要去镇上学堂里温习,同时还要在镇上租一间屋子,免得两头跑,过年前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所以两人都着装一新,一副要去走亲戚的派头。
“你们三个就好好待在家里,不准到处乱跑,不准偷拿家里东西听到没?”饭桌上黄氏恶狠狠地叮嘱着,苏铮没什么真心地应了一句,苏小妹和团子受她感染对黄氏也大不如以前畏惧,什么话都没说,只管埋头喝清汤般的粥。
见她们爱理不理自己的样子,黄氏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吃完早饭就拿起李存磊的行李出门了,而李存磊两手空空,跟个大老爷们似的走在前面,步伐飞快似乎恨不得早早逃离这里,黄氏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
团子天真地说:“表哥和外婆都好怕大姐。”
“别瞎说。”苏小妹低叱他,小心翼翼地看看苏铮的脸色,现在她不怎么怕黄氏却有些怕苏铮了,这个变了许多的大姐,她知道她言出必行,也不会留情,隐约地她有一种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的感觉。
苏铮没注意苏小妹的忐忑,她遥望着黄氏两人的背影,直到确定他们走出李水村了,才道:“你们乖乖在家,哪里都不要去,有时间就多锻炼身体,学着做事,等我回来。”
她说完回房背起代笔老张送她的小木箱,动作迅速地走出去。
出村的路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已经有好几天没下雪了路面干燥还算好走,苏铮来到昨天做了记号的地方,看看前后没人,就从怀里掏出一块纱布。
这纱布是原本包在她脸上伤口上的,伤好了后她没把它扔掉,而是洗干净收起来了。现在她就又把纱布又贴上去,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皮肤就用事先收好的草木灰沾点水涂上。她昨天对着镜子试过,这样的乔装效果还不错。其实她更想把自己扮成一个小子,不过鉴于没有男孩子的衣服,只能作罢。
做完这些她在草地里一阵摸索,掏出昨天藏在这儿的竹竿,一手拎着继续向镇上走去。
现在她腿脚利索了,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远远看到稍密集的住房,那就是庚溪镇的外围。
她走到近处,没有急着进镇,而是找了一圈瞧准了一个摆摊子卖老姜大蒜的老妇女,过去问道:“老婆婆,你知道朝阳山码头怎么走吗?”
“朝阳山码头啊,就在这儿往东走。”老妇人头也不抬指了个方向。
“大概要走多久?”
“不久不久,一个时辰吧。”
一个时辰?那就是两个小时,苏铮从李水村出发应该快七点了,现在就是八点多的样子,那不就是说走到目的地要十点了?
路漫漫兮啊。
她不敢再耽误,道了声谢就往东走去。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还没走多大一会,前边就看见了一片水光粼粼的河面,隐约有几艘小船的影子,她心中一动,加快了脚步,又走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就来到一片靠水的滩头,低低的堤岸边停歇着十来条船,有的正出海,有的慢慢归来。
岸边有三五个人在搬运货物,岸上搭着一溜棚子,里边有人在喝茶歇腿,有人聚集着赌色子,最靠近苏铮的一个棚子里,一个裹着绵实大衣的中年男子抱着胸翘着脚,靠着一根柱子正在瞌睡。他手边的桌子上有一本被风吹得摊开的书,旁边随意搁着笔墨。
代笔老张的册子里写道,朝阳山码头有个徐老大,领了衙门的差来码头管事的,在这里颇有点声誉和地位。
要在哪里立足,最重要的是先和那里的领头人打好关系。
苏铮暗暗地想,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不是徐老大。
第026章 冒充老张传人
乱猜也没用,苏铮寻思着上前问一声,正好这时一阵风吹得急了,冻得中年人一阵哆嗦,睁开眼就看到了苏铮,愣了一下问:“小姑娘,你有事?”
“我想问一下,这里是朝阳山码头吗?”
苏铮说着抓紧了肩上箱子的背带,这个小动作泄露了十几岁孩子的紧张和腼腆,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但她的神情却很大方,语速平稳口齿清晰,不是那一味胆怯不顶事的,又能让人高看一眼,觉得顺眼舒服。
徐老大暗暗点头,本来惫懒地不想说话的,这时语气也蛮好:“是啊,这里就是朝阳山码头,我是这里管事情的,你可以叫我徐大伯。小姑娘你是来找人的还是搭船……”
徐老大说着打量这女孩两眼,看她身上衣料不上乘,却收拾得很干净整洁,不过这么小没大人陪着,也不像是要搭船的样子。
“徐大伯好。”苏铮笑着说,“我过来不是找人的,而是有人推荐我过来。”苏铮走到棚子下面,“借您这桌子用用。”
“随便。”徐老大微微坐起身,心里想着是谁推荐一个女孩子到这里来,来做什么?然后他就看见苏铮把背着的箱子放下来,他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一时间没记起来,直到苏铮打开箱子,拿出一条写着字的幡布出来时,他顿时记起来了。
“代笔老张?”
这幡布上可不就是这四个字吗?他可看过许多回,没错的。
“老张头叫你来的?”他看看箱子里齐全的文房四宝,有些发愣,“他叫你来代他做代笔的活?”
苏铮笑笑:“张爷爷有事去外地了,暂时不能出来给乡亲们写信,正好我在家里没事,正好能顶上几天,他说过来就来找徐大伯您,说您是个热心的,能帮我这个小丫头撑个场子。”她说着不大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今天也是第一天出来。”
她看了幡布一眼,这幡布确实是代笔老张的,就叠好放在小木箱里,正好给她借来用。
她想得很清楚,自己没人际没出路,钱是一大问题,出行相关的事情也需要自己去摸索,否则到时候万事俱备却离开无门,那就有意思了。
这个朝阳山码头,她自己上次了解过,代笔老张的小册子上也有介绍,是庚溪镇几大码头中最为落后荒败的,也做航运,但是客流量极少,这里出航返航的船只都是在其它码头混不下去的,不是交不起昂贵的手续费,就是船小而差,没有竞争力。所以相对地,这里拉客的条件也最低,只要你交钱,不会太过问身份,也不需要登记,上了船就可以走人,什么时间点都可以。
最最重要的是,这里不是任何一个势力的地盘,不用担心和刘府撞上。
同时,不得不说,代笔写信是她眼下除了偷盗抢劫外唯一的赚钱方式。
借着代笔老张的名义,能赚几个钱是最好。不能,来一趟就当是对这里进行实地考察,心里有个谱。不然她一个小女孩在这里探头探脑的多奇怪。
徐老大短暂惊讶之后就皱起了眉头:“可老张头不是说去大都养老吗?”大都是本朝的国都,离这小乡小镇的可有十万八千里,这一去基本上就是不回来了。
苏铮听了也不慌,淡笑着回答:“张爷爷心里没底咧,毕竟是几十年没见过面的亲人,大都又远,这次其实他是准备先去他儿子发迹的地方打听打听,觉得合适的话再动身去大都,不行的话就还回来。”
这倒不全是苏铮乱说,代笔老张的册子最后一页写着,他儿子出门在外做生意,他自己是孤寡老人在老乡活不下去就出来混口饭吃,一晃在庚溪镇及附近游荡了有十几二十年。
这种情况下,心里没底,怕儿子跟自己生分,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