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满园-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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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万般纠结为作谁
颜独步的目光透着疑惑,却是海水般的平静深沉,琅开翠无处躲藏,心一横说:“方才我说的那些话,并非是作假的,其实,其实开翠真的是那么想的。我仰慕公子,愿意为公子做任何事情,公子能否给我一个庇护之所?”
一口气说完,琅开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感觉到紧张和巨大的压力,四处一片寂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又慌又急。
她知道这造次的言语若是惹得面前人不快,那么之前的种种努力将全部白费,或许不需要景卓动手,琅家可能便会迎来万劫不复。
在任何一个懂历史、知内情的人眼中,从不认为姓景的能在姓颜的手上讨得好处。这是基于两姓的出身、百年来的种种作为、手上所掌握的筹码,种种差别上所作出的判断。
最重要的是,两个姓氏的传承方式实在天差地别。
颜独步有些意外,却没有如琅开翠担心地那样表现出恼怒或不屑,他甚至微笑起来:“你莫非不曾听说过,颜氏后院里那些女人的下场?”
琅开翠一怔,忽然从脚底冒出股股寒气上来。
怎么没听说过?
这是权贵圈子里的禁忌,但是总有那么些幸灾乐祸不怀好意的人,偷偷地拿出来当笑料谈资。
所以知道颜独步的真实身份之后,她派人向大都了解他,几个月下来,多多少少也知道了那些秘辛。
据说。颜氏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家族,每一代人无论样貌、智慧,都是无以伦比的。他们俊美优异,心机深沉。眼界奇高,可以执掌万千兵马而稳坐幕后,运筹帷幄,毫发无伤,可以挥挥手就建立起一个一个势力,天下风雨,皆在其掌翻掌覆之间。
他们格外长寿,而且容颜不老,当外界沧海桑田生死轮回,他们却好像被时光遗忘。几十年一如青春正好之时。
但也有传言说。他们是被上苍诅咒的一个家族。他们自身优异得可怕。是天下佳人争相爱慕的对象,可无论哪种女人委身他们,是年轻还是年长。是健壮还是柔弱,是活泼还是文静,都会在一至三年之内迅速枯萎,走向衰老和死亡。此外,那些女人极难受孕,即便得孕,也十之**保不住。
若仅是如此便也罢了,但最可怕的是,有知情人士透露,大都颜府曾经不止一次有女人生育。可诞下的婴孩无一不是身患残疾或者面目肢体崎岖怪异的怪物。不止那些东西无法存活,那些产妇也无一不在分娩过程中难产,被生生折磨致死,死相凄惨至极。
有人说,颜氏祖先做过亏心事,乃天地不容。
有人怀疑,如今的颜氏后人是前一辈抱养过来的,颜氏根本无法自行延续。
甚至有人怀疑,今日的颜君,根本就是开国初的那位大功臣,因为容颜不老,长命百岁,所以谁也认不出端倪,最可靠的证据是,颜君其人位高权重却一向神秘,外人甚至无法揣测他有多少岁。
这样的话,自然是有夸大诋毁的成分在。
但无风不起浪,琅开翠之前也暗自嘀咕过,但看着颜独步如此周全矜雅磊落萧然的一个人,怎么也不能将他与传言中那些“千年老妖”、“采阴补阳”的诳语扯上关系。
但颜独步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他那嘴角堪称温和的笑容,一时间令人觉得心底发毛,森森然的寒气萦绕周身,连竹叶间斑斑驳驳的阳光都失去了所有温度。
颜独步望着她的脸色,曾记得至适龄时,太后在寿宴上笑着宣布要给自己指婚,于是在场的那些名门贵妇、千金小姐,都是以这种甚至于更惊恐惧怕的眼神望着自己,好像自己就是那采花大盗化作的恶毒鬼怪,会看中她们或是其女儿,而后残害其性命一般。
哪怕他地位超然,权势无二,却没有哪个人肯真心嫁给他,那些女人,但凡知道些内情的,远远看着自己时还会大发花痴,一旦走近,就好像见着什么丑陋可怖的东西,哭啼惊惧不休。而那些愿意主动联姻的,都是抱着牺牲一个女儿换取几年利益的心思。
所以,他不喜欢留在荒都啊。
他不由想到,若是苏铮知道自己的“家族渊源”,不知会是何样的反应。
他嘴角掠起抹苦笑。
继而便有些烦躁,对犹自惊疑不定的琅开翠道:“如今二殿下已经重视琅家,只要你们不忤逆他,自然不会有大祸。”停顿了下,“你不必再来了。”
苏铮在书房里听梅甲鹤说话,心思却不在这上面,目光频频往窗外游移。
不知道被她那么“撞破”,那两个人会不会继续你侬我侬。
真是过分啊,明明那么清冷的一个人,怎么会对投怀送抱的女人听之任之,就算不怒目相对出言嘲讽,也该冷然地喝止,或者叫暗处的叶十七等人出来将人带走。
居然就那么站着不动!
苏铮越想越有些气闷。可是接着却有些发怔。
她怎么这么关心人家对温香软玉的态度?不是说好不能对他抱有幻想的吗?两个阶层的人,一旦动心,势必千难万难,她完全没有追逐他的能力。
她叹口气,大概是因为半年来都不见他亲近什么异性,突然来这么一个,感觉怪怪的吧?
梅甲鹤见她心不在焉,诧异问:“怎么了?这么长吁短叹的?”
“啊,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梅甲鹤也不追问,笑吟吟的:“那日跟你说的事,有决断了么?”
苏铮知道他问的是一起去大都的事。
她念头在心里转了好几转,委婉地道:“大都,千里迢迢,而且我完全不熟悉那里……”
梅甲鹤摸摸胡须,笑道:“当初你也不是完全不熟悉这里?这次又有我和独步。这调泥我还没教你,一起上路你也可以继续学习。”
苏铮有些为难,一方面她也挺舍不得这个老师的,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充分的理由跟他们北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道路,她并不想依附别人。
她犹豫着不知怎么回答,颜独步却从门外进来。
黑衣将他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浓黑狭长的眉毛斜飞入鬓,鼻梁挺秀坚毅,淡粉色的嘴唇薄薄一抿,勾勒着优雅从容的笑意。但是想起之前他在做什么,苏铮脑海里冒出来的却是春风得意这四个字。
那双星子般的眼眸大海般的深邃漂亮,触及到苏铮是仅是微微一顿,不见半分尴尬,一如既往地和颔首打了招呼,然后坐下问梅甲鹤:“我们何时启程?”
梅甲鹤看看他又看看苏铮,答道:“若是不出意外,就在这两日了,你来得正好,苏铮……”
颜独步微一扬眉:“的确,我们这么一走,苏铮也不适合继续在这里,我们需将她安置妥当才是。”他转头对苏铮微笑着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苏铮愣住。
虽然没打算和他们一起走,虽然知道梅甲鹤的意见不代表他的,但是当对方摆明着没打算带上她,为什么心里却一瞬间凉飕飕的。
之前的犹豫摇摆,在梅甲鹤面前的迟疑,都变得可笑矫情起来。
她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般配的,登对的,男才女貌的,想起自己故意发出的那个叫声,想起自己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要把持住,却总是蠢蠢欲动的某种情怀,不知道为什么,竟越发觉得自己难堪起来。
她飞快垂了下眼,继而率性爽利地笑了:“当然有主意了,不过还要好好合计合计,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我一定会向你和老师求助的。”
苏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知道轮休在家的婉约看到自己的脸骇了一跳,绣花针一下子扎进指头里,她一边吮着指头一边惊吓道:“大姐,你、你笑得这样渗人做什么?”
“渗人?很难看吗?”苏铮摸摸自己的脸,哎呀,笑得都快肌肉抽搐了。她揉着脸,抓起竹篮子里的枣子,嚼着那失去些许水分而变得有些不新鲜的果肉,一直把最后十多粒吃得一干二净,才说:“婉约,咱们去阮南吧。立刻马上准备,越早走越好。”
婉约和林婉意的关系很好。
所以当苏铮带着妹妹去找她,希望给个指点的时候,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并且拉着二人滔滔不绝,正好她最近也要回老宅一趟,当下拍板将日程提前数日,一次配合苏铮他们。
苏铮倒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文¤人··书·¤·屋←
以前林婉意客气和气,苏铮知道是冲着自己是梅甲鹤的学生,在紫砂界的前途不错,人家想招揽自己去为他们林氏办事。
但是如今梅甲鹤显而易见将从紫砂这个领域淡出,而自己没有参加那场大赛事,也明摆着没什么出息了,对方却一如既往,没有横眉冷对,没有没有冷嘲热讽,更不像大街小巷的那些三姑六婆,指指点点,藐视不屑。
这让她很意外,对林婉意的观感顿时提了几个档次,因而在她提出一起走的时候,她想了想,就答应下来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婉约眼中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以及期待狠厉的光芒。
卷三 何处是归鸿
第178章 曜曜美梦终成哀
琅开翠做紫砂这一行快有十九年了。
她今年十九岁,从出生起,她就和这个行业紧密绑在一起。
琅家从紫砂这个行业兴起的时候,就是行内的龙头老大,从第一位先祖,跟在第一位颜君手下挖掘五色土,制作各色工具,捏塑各种器物,完善种种理论。
一代代相传,到了她祖父这一代,紫砂终于闻名四海,祖父琅一山也成为了古往今来紫砂第一人。
祖父是一位天才,他对泥色、形制、制壶的技法都匠心独运,时称“千奇万状妙手出”,被推为正宗。紫砂是在祖父之后,始蔚为大观。
而最叫她觉得神奇的是,祖父极擅长调制泥料。
梨皮泥掺入白砂可烧成淡墨色,团山老泥掺入天青泥可烧成浅深古色,在紫泥胎面涂上一层朱泥,可以烧成粉红色……
祖父为紫砂泥色彩变化之美妙而倾心,就连自己的名字,琅开翠,其实也是泥料经调制配合后烧成呈现的一种色彩。
祖父说,要自己像这个名字一样,在紫砂的世界里绽放异彩。
所以能玩能爬的时候,紫砂就是自己的玩具,自己的玩伴,她伸手抓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紫砂泥。在别的孩子捏泥巴玩的时候,她已经能制作出一把像模像样的茶壶。
而在别人还在师傅手下苦苦煎熬,在为一个细节的处理绞尽脑汁,她已经拿到了制作朝贡壶器的资格。
人都说。琅家的老大地位,靠两个人撑起来,以前是琅一山,以后是琅开翠。紫砂器成为贡品是家族腾跃的一个关键。
她那时还小,甚至比那个看似很平凡,其实一身锐气的苏铮还要小些。
当时竞争的人可真是多,多得可怕,永年和日月的势头都很猛,她作为一个小辈本来是不该有这个资格和资历的,可偏偏祖父那阵子身体不好,琅家上下也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人。
她必须担起重任。
她细心观察,发现大家做出来的东西有着共同的特点。
无论花器还是圆器,还是各式摆件用器。都那么朴实沉静。像年年岁岁沉睡在岩层里的紫砂里一样。温存,内敛,纯正。自有气华。
要怎么脱颖而出?她想到远在大都的远房表妹一次跟随大人来省亲时,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说着,大都是如何遍地黄金,那些贵人的日子是如何的奢侈豪华。她想了很久,忍着心痛,向自己细致琢磨潜心制作的坯件上镶金嵌银,施以珠宝。
紫砂是优雅细腻的,金银珠宝却别人视作浮华的代表,她抱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等待上面的评审。
结果她成功了。
宫里的贵人们喜欢的就是这种华贵端庄富丽堂皇的东西。她借此奠定了自己五大名家之一的地位。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往砂泥上强行加入外物时,那种被强迫改变意志,不得不屈从于现实的痛心和无奈。
从那一刻起,她知道自己就不再是纯粹的壶艺人,她只是一个装饰者,她更多流连于挑选品味各种坠饰,双手和紫砂泥的感觉却日渐稀薄。她甚至给紫砂器上釉,为紫砂器像漆器那样抛光,只为做出光彩照人的样子,只为迎合那些贵人的喜好,却让紫砂器失去本来面目。
她以为,那是她唯一一次的妥协。
可是此时此刻,她听着祖父嘴里一字一字说出的话语,却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您说……二殿下欲纳我为夫人?”
她呆滞地问,喃喃道:“为什么,我们已经这么服从,他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不放心?”
琅一山见孙女如此,就深深叹了口气。
他已经很老。耳垂耷拉,眼袋松弛,下巴肥而下垂,颈部全是明显的血管,脸上布满老人斑。他摸摸自己白中杂灰、稀落可见头皮的头发,有些口齿不利索地道:“你最近,和那位,走得太近了,他不放心。”
琅开翠听得出“那位”指的是谁。
她的声音顿时有些尖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