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心香(又名自别后遥山隐隐)-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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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赫连意缓过一口气,呼吸艰涩,睁开迷离的双眼扫视着周围,继而又落下泪来。他迷迷糊糊地任我们给他通上氧气,连上酚妥拉明输液器,制备导尿管。我和郑群,还有卓玛,守在他身边,三个人相对无言,全部沉浸在无限的悲伤与哀郁中难以自拔。
我攥紧赫连意枯瘦的手掌,望着他那苍白清削的侧脸和青紫干裂的双唇,追忖着他说过的话,我突然间体悟到生命的脆弱与艰辛。
“你没有体会过,那种刻骨的思念之情,几乎带着肉体的疼痛,把我和周围的一切隔绝,四周的景物变浅变淡,直至慢慢褪去颜色,天地一片玄黄…”
阿福与近千名遇难者的遗体在寺院安放三天后集体火葬。上千名家属来到现场含泪送别亲人,数百位僧侣在活佛带领下为亡灵诵经超度,给逝者以尊严,给生者以安慰。火葬现场,成群的山鹰在上空盘旋。
德格县佐钦寺的活佛丹增对一位悲痛的老妇人说:“不要难过,我们已经为你的亲人们超度了。你的家人也会平安。” 来自四川遂宁的陈梦娇提着28岁哥哥陈香生前的衣物和纸钱在人群中潸然泪下:“哥哥14岁来青海读书,并留在玉树从事电力工作,把一辈子奉献给了高原。我要把哥哥的骨灰带回老家,让他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是啊,不管生前是谁,有何作为,死后都要落叶归根。我们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看到了阿福红彤彤的脸,还有他那灿烂的笑容。我看着他遗留下来的日记本,那个发黄的本子上写着:“我愿在秋天默默死去,和满地落叶拥在一起。”
我的心酸涩难当,默念着:“阿福,一路顺风!”
我的身旁,赫连意站在那里,满目愁容地望着远处那些亡灵,以及成群结队来超度的僧人,嘴里说着:“人与人之间如若不经历一些磨难,永远不会懂得情深意重这回事,搭档也好,朋友也罢。唉~~我还没来得及请阿福回家做客~~”
我紧紧握上他的手,心里思忖着他的话,继而说道:“何止这些,爱人与亲人岂不都是患难见真情。”
他抬起头微笑地望着我,苍白的脸上晕开一抹赤红,紧了紧手回应我:“小唐,你成熟了,你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是个可以让人…让人信任和依靠的男人了。”
我受宠若惊,没想到赫连意竟然如此坦诚以对,他的夸赞与怜惜,令我心潮澎湃。我上前轻轻捧住他的脸,像捧着挚爱的稀世珍宝,不管周围有没有人注意,我低头下去吻上了他干裂的嘴唇。
“嗯~~”他吓了一跳,满面通红,抬腿给了我一脚,并咬牙切齿地低吼,“你给我注意影响!”
我跳脚,捂着生疼的胫骨,呲牙咧嘴地抱怨:“哎呦!被砸死事小,被踢断腿事大啊!”
“呵呵呵呵~~”
嗯?谁在偷笑?我歪头看赫连意身后,惊呼:“卓玛!!!”
只见小女孩死死拉着赫连意的手,见到我颇为不满的表情后,使劲往赫连意身后瑟缩了一步。
“这丫头一直在你身后?!”亲亲被打断,窘态被偷窥,我火冒三丈,侧身就要拽出那个小丫头教训一顿,“刚才…刚才的话…”
卓玛被我的假动作吓坏了,拼命拉着赫连意躲躲藏藏。赫连意一只手被她拉着左摇右摆,另一只手推搡着我的胸膛,频频呵斥:“你干嘛啊?!你把她吓到了!臭小子!刚刚说你成熟了,本来要奖励奖励你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一把抓住赫连意推在我胸前的手,狠狠按在心脏的位置,用撒娇的口气说:“老师真是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要奖励我什么呀?!这出生入死的,可是把我憋坏了呢”
从他羞愧难当的表情和转身逃跑的动作上看,他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看着他拎着卓玛匆匆返回营地的背影,心里甜兮兮的,腻得我心头鹿撞。
回到救援队帐篷里,发现赫连意正守在永吉的病床旁边,伸手抚摸着小男童额顶的头发,喃喃自语:“怎么又发烧了?!咳咳~”
他看到我走近,拉了凳子示意我坐下,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永吉又在发烧,这么长时间了,咳咳~病情依旧不见好转,我很担心呐。”
“小孩子抵抗力太弱了,”我掀开被子看了看永吉的残肢,“现在环境又这么差,恢复起来自然困难。老师不要太操心了。”
他拿着酒精棉球,一下下涂抹在永吉的额头和手心,边涂边说:“上级要我们跟随伤员转移到格尔木,咳咳~~那边医疗条件比这里好一些,永吉也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疗。”
我吃惊,格尔木是个寸草不生的地带,离这里还有六百多公里,不说到那里条件如何,光是这舟车劳顿就令人吃不消。关键是,医疗队已经有部分人员返回所在城市,我们在这里也耗了一星期,赫连意的高原反应越来越明显,夜晚睡觉经常由于缺氧而憋醒,不得不整天挂着氧气,再者他偶尔也会呕吐,现在又出现了咳嗽的症状,脸色也白里透紫,着实让我担心。
“能不能要求不去了?!”我低下头沉声说道。
他闻声转头盯着我看,问:“你…是不是厌烦了?!吃不下苦了?!”
“不是的,”我注视着他,心里莫名地焦躁,“好多医生都已返程,我们也该回去了。”
他回过头,叹息摇头,语气不快:“年轻人就是吃不得一点苦,咳咳~~我就知道…”
我急了,抓住他的手臂,气愤言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变得又黑又瘦,高原反应那么强烈,何必在这里硬撑!”
他甩开我的手,板着脸说:“要回你自己回去!我要在这里把永吉治好!”
“你!”我攥紧拳头,恨不得把他打醒,“他不是思思!拜托你清醒一点!”
他俯身趴在永吉身边,用手轻柔地抚摸永吉的脸蛋,嘴里不服气地嘟囔着:“他就是,他就是思思!”
气死我了!我一气之下跑到帐篷外给白茅打电话,跟他说明现在的情况,同时让他编个谎话说院长要他马上返回。而那头白茅说什么呢,他说窦院长昨天与赫连意通了电话,一听说药品不够,窦院二话不说又批了一些抗生素,并且同意他在玉树再停留一周!!!
我草!!!
过了两天,我们跟随部分伤员,搭乘空军运输机,飞往六百多公里以外的格尔木。飞机上赫连意一直拉着永吉的手,跟他说我们要去更好的医院。永吉是藏民,根本听不懂汉语,若不是卓玛一直在旁边做翻译,赫连意那简直是对牛弹琴。
他这几天一直在和我怄气,整天围着两个小鬼转来转去,对我不闻不问。我只好跑到外科帐篷里,观摩骨科手术,一站就是一整天。别说,我对那些手术还真是感兴趣,看着外科医生麻利的动作,我的手也跃跃欲试。直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报个外科专业。
看着他对永吉姐弟亲切有加,我颇为生气,一张嘴便想故意挑衅:“我要转专业!我要学外科!”
他连头都不抬,仔细喂永吉喝水,心不在焉地回答:“门儿都别想。你给我乖乖学好介入。”
“哼!”我交叉双手,撅着嘴万分不满。旁边的郑群听着我们的对话,笑呵呵地打趣:“你们师徒还真是有趣啊!唐棣啊!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喽!”
我小声说给他听:“切~他就是秦始皇二世!”
“哈哈哈哈!你真是逆天了!自家的主子也敢顶撞!”郑群拍着腿大笑。
赫连意只当做没听见。
一下飞机,迎接我们的是格尔木仁爱医院的院长。他们负责将伤员护送回医院,又将我们送至医院附近的招待所。总算是有个像样的房间供我们休息,我顿时开心起来。
但问题紧接着出现,卓玛抓着赫连意的手不撒,说什么不想和他分开。照说卓玛在玉树时就应该被送往临时孤儿院,而永吉被治好后会和她团聚。但是她执意要跟着赫连意,寸步不离,赫连意见姐弟俩怪可怜的,就把她带到了格尔木。
“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姑娘睡在一个房间算什么事!!”我把行李放到招待所房间的地板上,感觉可笑至极。
那边卓玛帮着赫连意把物品归置整齐。赫连意让卓玛坐下休息,并对我说:“她现在无依无靠,想跟随救命恩人也是情有可原,你不要整天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我就是不情愿!”我能情愿嘛我!好不容易得了两个人的私人空间,又冒出来个小丫头,我想干点坏事都不行!
“行了,你那点坏水,我早就知道!”赫连意扔给我毛巾,“我得去仁爱医院看看永吉。你把卓玛照顾好。”
“什么?!”我看着他急匆匆出门的背影,惊讶万状,“你让我一个人在这带孩子?!”
哦买噶!我眼巴巴看着赫连意远去的身影,不得不返回屋子与卓玛大眼瞪小眼。她坐在里面的床铺上,拘谨得可怜,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她应该知道我不欢迎她的到来。
我坐到旁边的床上,与她面对面,说:“喂~你饿不饿?!”
她摇摇头。
“我可是饿得不行了,”我起身翻找人民币,打算买些快餐吃。
等我从外面回来,见卓玛还保持原来的姿势坐在床沿。我把泡面塞到她怀里,嘟囔着:“快吃,他回来见我不给你饭吃,保不准又会踢断我的腿!”
身体一直处于透支的阶段,哪怕一天三顿饭都是泡面也不会觉得厌倦。我打了个饱嗝,抚着肚子倍感满足。瞧瞧那头卓玛也吃得不亦乐乎,见我瞧她,她便放下碗筷,露出一个小花脸窘迫地看着我。
我轻笑一声,侧身躺进被窝,懒洋洋地对她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先睡一会。”
许久没有正经八本睡在床上,这一觉竟酣睡得畅快淋漓,若不是卓玛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我都不知道天色已黑,而赫连意还没有回来。
卓玛举着我的手机说:“哥哥你的电话一直在响啊!”
我忙夺过来,一看是赫连意,赶快接听:“老师啊!我睡过头了!”
那头赫连意语音略显焦急:“小唐!永吉他…他病危了!咳咳~~”
“什么!”我一个孟子从床上蹿起来,“我马上过去!”
我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刚要夺门而出,突然想起来卓玛,转身看过去,那小姑娘正睁着无知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跑过去,一把拾起她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拉着她的手飞快赶往仁爱医院。
一路上卓玛都在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现在非常希望永吉平安无事,我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关于“病危”的字眼。
推门而入,最里面的病床被医生层层围住。我挤进人群,看到布满紫癜的小小身躯静默地躺在病床上,七窍出血,断肢血流如注,已经发黑坏死。虽说学医出身,但见到如此惨不忍睹的场面,我突然被吓出一身冷汗,张大嘴巴惊诧万状。
赫连意像得了失心疯,颤抖着双手不停地把氨基乙酸注射进永吉的静脉,嘴里喃喃自语:“没有关系,思思,别害怕,马上就好…”注射完毕,他又慌慌张张地举起自己的手臂,对郑群说“小郑,抽我的血,输给思思,求你了!”
郑群以及周围的医生悲伤地看着他,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卓玛,挤进人群后看到自己弟弟的惨状,一下子扑上去抱住永吉的身体,嚎啕大哭,任我如何拉扯,她也不为所动。
我看着头上那仅剩几毫升的血浆袋,再看监护仪上那条可怕的直线,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抽我的血不行吗?!”赫连意跪趴在永吉身旁,泣不成声,“你们为什么见死不救?!”
我缓缓上前抓住赫连意的手臂,沉声说:“老师,永吉死了,你要节哀。”
他满头大汗,呼呼喘着粗气,艰涩地转过头看着我,喃喃自语:“没有,你胡说!他还活着!为什么不给他输血?!你们这些禽兽!”
他猛然推开我,突然抓起身旁的除颤仪给了男孩一次电击,见没有反应,又扔开机器,鬼迷心窍般不间断地做着胸外按压,边做边哭喊:“思思!思思!爸爸在这!不要怕!爸爸会救你!” 眼泪与汗水模糊了他的镜片。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