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134340-第2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院子被许多许多的人站满了,他们或站或坐的小声议论着,神色都很严肃。许景陌只认得几个,是他的叔伯之辈。一个女人看到了他,一把拉住他哭将出来:“陌陌!是陌陌回来了啊!”
女人大声哭了,顿时引得屋子里的人也走出来。许景陌望着女人胳膊上的黑袖章有些发愣。他隐约想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这么多的亲戚都在自己家。他被姑姑抱住了大哭,心里懵懵的,直到看到妈妈。
景陌妈妈看到儿子立即掉起了眼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许景陌突然有些害怕,他听到姑姑边哭边说:“陌陌,你爷爷去世了,你不要太伤心。”
许景陌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他挣脱开姑姑,疾步往屋里走去。
灵堂就地设在客厅,屋子里的电视机茶几沙发都搬走了,正中央放着一张床,床上盖着一条白布,看不到下面是什么。
床前放着香案、火盆,景陌的几个婶婶在烧黄纸,烟灰漫在半空中,只看到火光一闪就熄灭了。灰攒了半盆,香灰味呛鼻,闻不到其他味道。
许景陌心惶惶然沉下去,他不能相信,那个白发须眉的老人就这么没了。
太突然了,老人几乎没生过病,上次他还带着赵衍去看他,看他扎金山银山,扎摇钱树。怎么突然就没有了呢?
他愣愣的站在一边,不想靠近那张床。身边有人说是突发脑溢血,怕影响他考试所以瞒着,他也好像没听到。景陌妈妈拉他去院子里先吃饭,说院子里有同学找他。
赵衍在许景陌家门口站着,当然也看到了里面的情况。他一看到墙角堆的纸糊的祭品,就觉醒了。他担心许景陌出什么事,一直站在门口没走。
此时,他看到许景陌从屋子里出来,他站在院子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太阳照在脸上使他眯起了眼,赵衍觉得他像是想哭,但是他终究没有掉下眼泪。
许景陌站在他面前不说话,赵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景陌妈妈问赵衍:“你是陌陌同学吧,和他一起回来的?留下吃顿饭吧。你看家里这么乱,也没什么好吃的招待你。”
赵衍忙道谢:“不用了阿姨,您不用管我,我看看景陌就好。”
景陌妈妈歉意的道:“那阿姨就不和你客气了,你想吃什么自己就去拿。阿姨手里还有点事,你先陪陪陌陌,我待会就来。”
赵衍爽快的道:“没事,您忙您的,陌陌我看着。”
景陌妈妈向他点点头,转身回屋忙去了。
所有的人都很忙,院子里压抑着一种肃冷的气氛,没人有空理会他们。
赵衍去拿了两碗豆腐汤来,放了一只勺子给许景陌,对他说:“多少吃点,接下来还有很多事做呢。”
许景陌坐着不动,他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屋子里躺着的是一具尸体,还是从小把他养到大的爷爷的尸体,他还没回过神,哪里有心情吃饭。
赵衍不知道怎么劝慰他,只好陪他也坐着不动。
不一会,景陌妈妈带他进屋了,葬礼的有些仪式是需要他这个孙子参与的。
之后的一切都像是在梦里进行。
他跪在那张床前磕头烧香,由长辈中的一个伯伯教引,要跪就跪,要磕头就磕头,膝盖磕在地面上发出闷的一声响。
一屋子的叔婶姑嫂手里捏着一块馒头,围着那张床边走边往中间坛子里塞馒头进去,走着走着,馒头塞不进去掉落了出来,人群中突然噗的爆出一声笑,严肃悲伤的气氛因为那声笑骤然变成了讽刺。
十点的时候,爸爸在院子里点燃了纸马,白灰飞扬在半空,都飞到景陌脸上去了。眼有些疼,他看不清纸马辉煌燃烧起来的样子,就立时烧成了灰烬,耳边响起震耳的哭声。
十一点,花圈开始摆满了院子,一直摆到院墙外面,里里外外走动着亲戚邻里,没人管赵衍,他也没走,一直在院子的看着许景陌。院子里闷热异常,走来走去的人踩着刚才白马的灰烬,阳光下又像烧着了。
后来灵堂里敲锣打鼓的奏起灵乐来,屋子里发出许久许久悲伤的恸哭,因为老人去的急,从医院接回来后就安在了长子这里,大多数人都是急急忙忙赶来的。许景陌站在一群黑色衣服的人中间,没有哭,只是面无表情的站着。
葬礼一直进行到下午临近傍晚才陆陆续续结尾,这时主人家才有空招待起客人来,景陌妈妈从酒店订的饭菜,晚上留了亲戚和邻里街坊在院子里吃饭。赵衍还没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着许景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挪不动脚。家里一片忙乱,自然也没人来管他,他也被当做邻居请到了宴席上。
许景陌接近两天没有正经吃饭了,火车上一晚的奔波加上白日一整天的磕头送葬,已经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和赵衍在院子里坐着吃饭,夏日的夜晚屋檐下开了电灯,瓦数不高,院子里昏黄暗沉也照不清晰。饭桌上的大人们脸上有种来日疲惫的凄然,有几个小辈在电灯下蹲着说话,其中一个突然说,你说爷爷是不是还没走,我看到院子里灯晃了。深暗的院子里,大家听着诡异,喊了一声那小子,但他还是坚定的说好像看到什么了,爷爷一定还没走。
一院子的人吃着饭,里屋突然爆出一大声响,像是桌椅推到了地上。许景陌被惊的颤了颤,紧接着里面发出刺耳的争吵。隔着窗子赵衍隐约听了几句,貌似是为了老人留下的遗产。人走茶凉,亲情在某种时刻也如此凉薄,老人刚刚送出家门,一家人就谋划着刮分家产了。
许景陌听到了妈妈的哭声,再坐不住。他起身往院外走去,再听女人的哭声他就要闷死了,他已经听了一天。
争吵让人心惊胆战,让他害怕。
赵衍自然也跟着他出来,院子外面挂着灯笼,照出一小圈一小圈的亮光。许景陌走了一段路,直到听不到院子里面的声音才停下。深夜的小区里面静静的,只听到草丛里面的虫鸣风声,许景陌走到路牙石上,又挨着一个垃圾桶坐下了。
赵衍走到他面前站着,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很久,在他以为就要这样站到永无尽头的时候,许景陌忽然发出了声音。
他声音很低,却很清晰。他问赵衍:“你怎么还没回去?”
赵衍坐到他身边,也挨着那个垃圾桶坐着,“我和我妈说明天才到家。”
“嗯。”许景陌又陷入了沉默。
这片区域没有路灯,他看不到许景陌脸上的表情,或许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没什么异样。赵衍只能陪着他坐着,他想起那个咬着烟卷的老人,烟雾缭绕升到屋子天花板上,雾蒙蒙的。
他也觉得悲伤,他很喜欢那个郊外的村庄,喜欢那个老人,也想念在老人家里那段折元宝的午后时光。
他沉浸在回忆里缅怀那位让人钦佩尊重的老人,小区里忽然驶过一辆车,车灯打在许景陌脸上只觉晶莹亮光一闪,赵衍心一惊,伸手抚上许景陌的眼。景陌不让他靠近,往后撤了撤身。赵衍执拗的更近一步摸他的脸,许景陌还是不让他碰,用胳膊挡着。两人较劲了半天,许景陌就是不让他看,最后没法赵衍也不敢坚持了。
此时,压抑的声音却忍不住发了出来,赵衍离的那么近,怎么可能听不出那声音是什么。
他蹲在许景陌面前,许景陌还用手挡着脸,低着头,他感觉到一颗又一颗滚烫的眼泪砸到自己脚边,砸到地面上,砸进了土里,烧的他发疼。
赵衍从来没看到过许景陌哭,黑暗里只听到许景陌压抑的哭声,那也不算是哭,只是一声一声沉重的喘息,紧接着感觉到地面上砸落下来的眼泪,沉默的,仿佛蕴藏了太久的无声的雨。
他心疼的发慌,想说别哭了,想抱住他,想结束他的痛苦。然而最终他什么都没做,他蹲在他面前,一直听他哭够了哭完了,抹了眼泪像是从来没有哭过一样回到了家里。
当晚,他和许景陌一起睡在景陌的那张床上。房间里还是沉默,院子里依旧亮着电灯,客厅里隐隐约约大人的说话声,他没睡着,也知道许景陌没睡着。
但是无话可说,不可说,说不了。
到了凌晨四五点,天有些亮了,他才受不住睡了一会。吃过早饭,景陌妈妈说了许多道谢的话,赵衍谦逊礼貌的应了。这才被许景陌送出了家门,匆匆的往家里赶去。
然而,许景陌的那些眼泪,都像砸进了他心里,他再也忘不了那个无声落泪的夜晚。
☆、感同身受
许景陌家随着老人的去世发生了一连串的风波。许景陌的奶奶很早之前就过世了,只留了老人守着郊外的老房子过活,儿女不时去看看送点钱和生活用品。景陌爸爸也曾想把老人接到家里来照顾,但老人实在固执,愿意在老房子里,他也没办法。村里大兴旧城改造,老爷子义愤填膺,辛苦了一辈子就赚了这么一个房子,还是老伴留的唯一念想,怎么可能让他们推倒了盖楼房。村干部来游说过几次,都被老爷子赶了出去。双方相持不下,此时老人突然过世,村里就找到了长子景陌爸爸这里。
一家人在客厅开家庭会议,老人只留下一处旧房子和三万块钱的存款,村干部几次三番来家里催促。许景陌的两个叔叔和姑姑纷纷支持把老房子置换成现金,几家平分。景陌妈妈不同意,要把老房子换成楼房等待后期升值再卖掉。房间里争执不下,唾沫横飞,许景陌的爸爸坐在沙发上沉默的抽烟。他不愿意动老房子,这是老人这辈子的心血,他比几个弟妹更能体会老人的坚持。
然而景陌的姑姑认为夜长梦多,老房子换成楼房后写谁的名字,什么时候卖,之后还分不分都是个问题,不如此刻就让政府换了钱出来干脆。女人更容易发生口舌之争,她和景陌妈妈大吵了几架,甚至大打出手,撕衣服扯头发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是没个结果。
许景陌目睹家里鸡飞狗跳了好几天,姑姑带着几个穿西装的男人来来去去,闹的不得安宁。景陌爸爸再难忍受趁空溜出家门,带着许景陌出去吃饭。劣质饭馆的桌子上一层的油污,男人吞烟吐雾沉默不语,嘴里的饭也特别难吃,半晌午身边都是来来去去的人。
许景陌抬头望着爸爸:“老房子一定要收走吗?”
景陌爸爸没回话,看儿子依旧执拗的望着自己,拍了拍他的头:“吃你的饭,大人的事情你别管。”
老房子最后还是收走了,政府给换了一处新楼房,景陌姑姑立马转手了出去,所得的钱和那三万块钱存款一起平分四家。景陌妈妈大哭了一场,连日来的疲惫加上伤心就病倒了。许景陌每天都要陪妈妈去医院输液拿药,空出了点时间还去了老房子一趟。
赵衍暑假有summer school,德国的法学学术交流,在家呆了没几天就要走。临走的时候,他陪着许景陌去老房子收拾东西,推土机已经开始拆房子,院落的南墙砖石坍塌,尘土弥漫,突兀的显出很长一段豁口。许景陌把沙发底下的烟铂纸收集起来,又去拿了墙上的照片、字画,抽屉里老人以前写的几幅字,折的纸鹤、船、元宝,以及几只纸糊灯笼一并收了。正屋后还有个院子,漫天攀爬的葡萄架,青绿的枝叶无限延伸到屋檐上去,而往下看主干不过细瘦一条卑微的扎根在水泥池旁。入秋时候,往年一家人都会吃上两三季硕大酸甜的葡萄。老人颤颤巍巍的站在木梯子上摘一大盆,用水洗了,孩子们就着盆在天井里边闲话边吃,吃了一地葡萄皮最后还要为谁打扫吵一架。
许景陌望着这葡萄架忽然说:“年前说这树熬不过冬天,没想到越长越好了。”
赵衍还在看老人的字画,一时没听懂话里的意思。许景陌平时话不多,即使和赵衍在一起也是倾听的角色居多,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但他有时会爆出一两句神游天外的话,那点独特于常人的小思维,常常让人哑然失笑。而且,许景陌说话总是隐晦不明,想说的说一半,想要的不直接要,别人要猜要想才能真正明白他要什么。
赵衍偶尔会猜中一两次,大多时候还是不懂他想什么,他也不太喜欢猜人心思。
然而这次他却无心猜中了,他猜许景陌还是想留下老房子的,往上一跃,轻巧的摘下一片葡萄叶来,望着他笑:“这个也要收走,家才算搬完了。”
他称这叫做搬家。
许景陌看他郑重其事整树叶的样子,心里绷紧的那点忽然被抚慰了。这段日子以来,那些躁动的不安的悲切的愤怒的,被压抑在心底混杂不堪的情绪,茫然的在脑子里冲撞,找不到一个出口,提心吊胆焦灼难安,而在此刻,通通被抚慰了。
如释重负。
他想要的不过如此简单,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