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桃花-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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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总是忙得没时间进食,一有空就囫图吞枣,拿到什么吃什么,以吐司干面最方便,长期下来难免营养失衡,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健康。
“妈,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累坏了自己,你会心疼。”一听她喊她的全名,朱秀婉赶紧摆出小女儿的姿态撒娇,即使她年纪已“老”得不适合当妈妈的小女孩。
面对最宠、最疼的小女儿,李桂花稍软了口气,“知道我会心疼还尽让我为你操心,当初你硬要和长得像流氓的穷小子交往,我们也没说什么,只要他对你好,肯专心一意的疼你宠你,你要的我们不都给你了?!”
一听母亲提起那个人,顿时鼻一酸的朱秀婉红了眼眶,想起无缘的他,心中的伤痛仍在,不时隐隐作痛。
她很清楚当初家人并不赞同两人的交往,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她是清汤挂面的国立大学生,而他不过是半工半读、高中毕业的黑手学徒,因为家穷先当兵再念夜校,大她两岁。
也许就如母亲所言,鬼迷了心窍吧!第一眼见到他时觉得他很可怕,像一拳能打死一头虎,可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后,慢慢地越走越近,终于成为男女朋友。
他一直很自卑,认为自己配不上她,而那时又有不少男同学追求她,所以两人的感情有如风雨中的鸟巢,摇摇晃晃,要散不散地渡过危险期。
后来他出师了,有了稳定的工作,一路走来才渐渐平顺,怕被嘲笑他们学历上的悬殊,白天在汽车修理厂上班的他又去报名夜大,想跟上她的程度。
“可是你要为自己多想一想,人都不在了,你还逞什么强,女孩子的青春有限,你想耽搁到什么时候?爸妈的心情你想过了没?”她有多舍不得女儿吃苦受罪,巴望着她有好日子可过。
“妈,阿恩只是失踪了,他会回来的,他不可能放下小妹不管。”就算不为她,他也会为唯一的妹妹拚死拚活的赶回。
女儿的傻气让李桂花是又气又伤心。“死了!死了!早死成一堆白骨了,你还执迷不悟想等他,你以为你能等他多久?”
明明是聪明伶俐的孩子,偏偏一碰到感情事就傻了,怎么说也说不听,一头往下栽。
也不想想她和她爸都几岁的人了,能陪她到几时,哥哥姐姐们虽疼她,可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即使他们不介意多养个妹妹,但他们的另一半多少会有些微词。
“妈,不要在小妹面前说这些,她听了会难过。”例行看护工作的时间一到,朱秀婉挽起袖子帮躺在床上瘦小的人儿翻身、拍背,为她调整靠枕的高度。
李桂花由鼻孔嗤哼一声。“瞧她那模样还能听见什么,当初要是一死百了不就轻松了,省得拖累其他人。”
“妈!你是信佛的人,留点口德,小妹已经很可怜了,你就别造口业了。”人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吗?
她一度也曾想放弃,认为自己一定撑不下去,每天重复相同的动作,喂食、翻身、拍背,帮毫无反应的病人动动四肢关节,不让肌肉萎缩,曾经因小妹没有任何好转迹象而绝望的痛哭失声,抱着她想一起去死。
可是小妹哭了,那一滴得来不易的泪珠打消她的死意,唤醒她的希望,她相信小妹不是毫无知觉,她只是太累了,想休息,睡一觉就会醒来。
也许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她把小妹当自己亲妹妹来疼,再加上她是自己所爱男人最重视的人,她更是义无反顾的一肩挑起照顾她的责任,看着小妹的同时她觉得自己对情人的爱也延续下去。
这些年来,小妹的面容并无太大变化,只不过头发长了一点,脸庞略微清瘦些,稍有女人味,清丽模样还是没变,可爱讨喜,仿彿是睡着的小娃娃一般,惹人怜爱。
每回一看到她沉睡的娇憨小脸,朱秀婉的心情就会平静许多,不再怨天尤人,认为老天太残酷,故意折磨善良的兄妹俩。
“你呀你,只顾着替别人着想,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来,如果这女孩再拖上十年、二十年不死,你也要陪着她一辈子不嫁人吗?”她初一、十五吃斋念佛是为了谁,还不是希望女儿早日觅得良缘。
“妈——”朱秀婉语气恳求,不想她咒骂无辜的小妹。
“这是我的最后通牒,明天中午在丽晶饭店,和黄伯伯的儿子吃个饭,你若再迟到,或是干脆不到,我就叫你哥哥们把你捉回家,关到你愿意嫁人为止!”她不会再纵容她,爱她等于是害她。
“妈……”她也想当听话的女儿,可是……
争执中的母女俩没发现床上人儿的手动了一下,面上露出近乎欢喜的微笑。
门外响起敲门声。
第五章
“请问于神恩在几号病房?”
面对温文儒雅、俊逸非凡的男子的问话,护理站的护士们一阵芳心乱动,连忙起身,挤成一团的殷勤回应。
“是在三○五病房。”
“好的,谢谢。”
“不用客气……”呃,怎么拿了根盲人手杖,他看不见吗?
在看到访客小心翼翼的摸索门的位置,众人失望地发出叹息声,不敢相信这么俊秀出色的男人居然是个瞎子,让人好不惋惜。
依旧一身长袍穿着的司徒离人并未注意到护士的窃窃私语,然而看若自在的他,其实内心并不平静,仍有一丝忐忑不安。
是她吗?
还是同名同姓的可怜人?
在没真切触摸到她之前,他不敢妄下断言,可能是他错判了师父的想法,把他的玩笑话当真,其实不过是恶作剧一场。
但是既然来了,总要进去瞧一瞧,他辛苦奔波了好几天,不就为了这一刻吗?
想到老滚,他不免莞尔,一个壮得像牛,连树头都能扛着满山跑的大男人,居然才吃了半碗豆花就拉肚子,而且狂拉特拉到全身虚脱,现在还躺在急诊室的病房挂点滴,补充水分。
很久没有一个人行动了,在医院里,他看到很多滞留不走的“飘浮物”,他们有的身上流着血,有的少腿少胳臂,有的一脸漠然地走来走去,形形色色的往生者徘徊在四周。
他们一瞧见他出现,先是惊慌失措的避开,躲得远远地,不过看他并无伤害他们的意思,又十分开心的靠近,你一言我一语地求他帮他们解脱。
如果他不是有要事在身,也许他会花上一天时间净化亡灵,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只好以六字诀——嗡嘛呢呗咪吽——驱散之。
司徒离人举起手敲门,里面近乎争吵的声音忽地一停——
“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我来探望三○五号病房的于神恩小姐。”
时间忽然凝住一般,等了许久许久之后才传出一道女声,“你要找于神恩?!”
十分诧异,充满疑惑。
“是的。”
“你是她的……”
“朋友。”
似乎又等了很久,对方才说了一句,“请进。”
手一放在门把,司徒离人的神色蓦地一变,全身僵直地愣了好一会儿,他必须费好大的劲才能将门推开,并默念咒语破除结界。
没错,结界,坚固而结实的结界,由术法高深的修行者亲自布设,防止游魂和恶鬼侵入。
可笑的是,也防他。
五月初五正午出生的他阳气过盛,任何魂魄过于接近他都会显得脆弱,即使他不想伤害他们,他们还是会不小心地被他灼伤。
由此他可以非常肯定,这的确是孩子心性的师父所为,一来考验他的临场反应,是否能及时化解,二来保护病房里的人,让她不被骚扰,平安地存活至今。
此时,他的疑虑消除了一大半,只剩下确定而已,谨慎的他不信任师父的为人,为了捉弄他、惹他发火,那位半百老人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只为看他失控的模样。
只要是人就会有情绪,不会任人打骂而不还手,你这头只会笑的笨牛不是我徒弟,我随便丢颗石头到粪坑,它还会噗通一声。
唉!那个师父呀!叫人不叹气都不成。
“你……先生贵姓?”
怔了怔,司徒离人发现他竟想得太入神而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司徒。”
“呃,司徒先生认识小妹……我是指神恩。”她没见过他,面生得很。
“应该认识吧?”
“应该?”朱秀婉低呼。
“可否先让我摸摸她的脸,好做确认。”其实一入病房,他就能确定是她了。
只是欧阳不鬼的脾气太难捉摸,让人不能完全放下戒心。
“不行,你怎么可以乱摸人?!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开口说不的人不是朱秀婉,而是一旁的李桂花。
虽然她心疼女儿的辛劳和不悔,可是这病房她进进出出不下上百次了,对床上的女孩也非真的嫌弃,说没感情是骗人的,只是苦了自己的女儿,她才没好脸色。
既然是女儿在意的人,她也一并关心了,枪口对外不对内,纵有再多怨言,她还是得先护着她们俩。
“抱歉,因为我看不见,所以必须靠手感的触摸确认。”他不避讳的直言道。
司徒离人翩然温笑,顿时满室生辉,一片清朗,仿彿春天融化冬雪,大地回暖,带来舒爽与祥和,让人们心境平和。
有一瞬间,笃信菩萨的李桂花以为是大士显灵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揉了眼皮好几下,才发现是眼花了,那不过是一个白发如霜的年轻人而已。
“原来你是个瞎子……”她喃喃自语,觉得可惜。
“妈——”朱秀婉轻扯母亲的衣服,以眼神暗示她别提人家的不幸。“司徒先生,你上前三步,再左移两步,我希望你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
毕竟他是陌生人,十年来不曾来看过一回。
“好的,大嫂,我能了解你对神恩的关爱。”他一颔首,便依她的指示上前。
“你喊我大嫂?”她惊愕得睁大眼,不自觉地摸摸多长了几条细纹的脸。
她的声音已老到让人喊大嫂的年纪吗?神色一黯的朱秀婉垂眸苦笑。
“你是神恩大哥的女友,她笑谑地唤你一声大嫂,我和她算是朋友,自该同礼相称。”司徒离人又温和一笑,礼数周到。
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人愿意牺牲宝贵的黄金岁月,无怨无悔地照料男友的妹妹,这种无私付出的心意只得敬佩。
有德者,人敬之。
“啊!原来你真的认识小妹,我多心了。”她涩笑道,轻抚多年未曾修剪的泛黄长发。
不算松口气,只能说暂时放下戒心,她还是担心自己显老,不自在地拨弄仪容。
自从小妹出事后,来访的客人一日日减少,最后不再有人记得三○五病房住的是何人,于神恩三个字也慢慢被淡忘,连她有时也会忘了小妹的本名,小妹、小妹地唤着不会回应她的女孩。
原本是那么活泼开朗,努力工作存钱,想和她大哥一起买间三房两厅房子,好拚好拚的想有一个家。
眼看着愿望就要达成,相中了一处预购屋,刚准备要拿出全部积蓄付头期款,谁知会突然出了事。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呀!不然小妹都二十七岁了,早就出社会,成为干练的都会女郎。
“你辛苦了,大嫂。”熬了这么些年,一般人恐怕早受不了。
一句“你辛苦了”,逼出朱秀婉多年强忍的泪水,她转过身捂面抽泣,不让人瞧见她强掩辛酸的模样,这些年没人支持过她不忍放弃的愚行。
李桂花见状也跟着眼眶泛红,拿了条碎花手帕猛拭眼角。
“我今天来主要是看看她的情况,若是我的估算没错,她近日必会醒来。”幸好师父没在她身上大作文章,不然就棘手了。
“什么,小妹会清醒?”他在寻她开心吗?医生的诊治难道是骗人的。
“怎么可能,你不晓得她是植物人吗?”都躺了十年了,要能清醒早该睁开眼了。
相较两人的惊讶之色,气质恬适的司徒离人倒是不卑不亢的处之泰然。
“我刚摸过她的面骨,发现命中该绝的她有人替她续了命,十年的沉睡让大劫不日可解。”师父到底是借了谁的寿续给她呢?
续命,便是延长寿命,命里该终之人必须先“借寿”才能继续存活,否则时辰一到,阎王下令拘人,不死都不成。
“啊!我想起来了,十年前来了个奇怪的中年男人,他说和小妹有缘,能渡她避开死劫,所以阿恩……小妹的哥哥借了她二十年寿命。”难道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遭逢不幸?
“不对,她起码还有五十年寿,共续了六十年阳寿。”因此他遇到的于神恩是生灵,而非亡魂。
一听他准确无误地说出真正数字,朱秀婉眼神闪烁地不敢看向母亲。“那位先生说小妹未来的丈夫是福厚寿长的男人,所以从他身上偷点寿没关系。”
她隐瞒一部分真相是,其实她当时也急了,听见男友捐寿二十,她也未加犹豫地慨允二十年,以为只要救活小妹,什么都不重要。
“没关系……”司徒离人哑然失笑,有些无力。
若他判断无误,师父口中福厚寿长的有缘人便是他,而他被偷寿多年居然犹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