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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附庸风雅录-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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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上早冲干净了,脑子里却始终嗡嗡的,浑身上下燥得难受。
  这半年来,没有哪回不是想着书呆子办事。然而没料到越是想得多,办得勤,那最初的印象就模糊得越快。要命的是,印象越模糊,感觉越迟钝,心里的饥渴反而变本加厉地越来越强烈。那一夜腾云驾雾般的舒爽痛快,在感官的实践中消磨殆尽,同时又在思维的认知里日益鲜明。这种天壤之别的撕扯,导致洪大少无论采取什么方式发泄,最终都陷入同一个恶性循环:做得越多,越是无法满足。
  洪歆尧捧了一把凉水扑到脸上,淌得满脖子都是。时近深秋,这一捧凉水顺着脖子刺溜下去,顿时一个冷颤,心头燥热消退不少。
  果然空想是没有用的。原来只要实打实碰一下,就能跟满血复活似的兴奋起来。以为被自己弄丢的感官记忆,陡然间全部恢复,仿佛闭上眼睛就触摸得到。洪歆尧小心翼翼地、任性放肆地回味着,差点走不出厕所。
  十八岁的莽撞少年,欲的滋味早已熟知,情的滋味犹自生涩,情加欲的滋味更是未曾经验的蚀骨销魂。洪大少在京师大学图书馆的公共厕所里,把个飞机打得是百结愁肠,一咏三叹,忽而激情四溢,忽而怨艾丛生。
  等他虚着两条腿走出来,才转了个弯,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大玻璃窗,竟是到了图书馆主楼大厅。各大借阅室窗明几净,书架林立。厅中一排排显示器亮着指示灯,那是电子阅览系统终端。
  昏头胀脑走出图书馆大门,回头看看,里外恍然两个世界。而方书呆,就在里边另一个世界里。这一刻,洪大少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卑与孤独,在经历了最亲密的接触之后,第一次尝到了懊悔与无望的滋味。
  直到手机铃声震响,才把他的魂拉回来。原来梁若谷看完展览,老师宣布自由活动,不见洪歆尧回来,干脆给他打电话。
  洪大少这会儿死活也不愿再进图书馆的大门,只道:“你出来,我请你吃饭。”
  不一会儿,梁若谷出来了。除去开学前吃散伙饭,他二人也已经几个月不见。之前有人文学院师生在场,不方便说话。梁若谷搞不懂洪歆尧哪根筋不对,非要跟着一起看墨书楚帛,等他发神经去追方书呆,才隐约觉出端倪。
  走到洪大少面前,梁若谷把他上下打量一趟,伸手揪住衣领,笑骂:“靠,白衬衫!你他妈也配穿白衬衫!金土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装给谁看呢!”
  洪歆尧打掉他的手:“两千五一件的玛可尼。熟归熟,弄脏了一样要你赔。”扯扯衣襟,正色道,“还有,公共场合请叫我大名。”他经过一系列艰苦卓绝的斗争,才磨得父亲同意改名,赶在大学报名前办妥各种手续,正式通知了几个狐朋狗友。
  梁若谷指着他的白衬衣,嗤一声:“一件十个二百五。”再指指他的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就金土两个字最适合你。”洪大少的底细他再清楚不过,自己费尽心机,竭尽心力才考上人文学院,这一肚子草包的暴发户二世祖,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京师大学的学生,人模狗样装起斯文来。彼此酒肉情谊固然深厚,到底愤恨难平,忍不住刻薄几句。
  洪歆尧原本就欠了他一个大人情,眼下又因为别的事有求于他,十分大度地啐口唾沫,不予计较。
  两人先去停车场取车。梁若□:“在你们学校附近随便吃一口得了,今天下午没课,跟我妈说好了早点回家。”他虽然住校,家却回得很勤。
  “大不了我送你。”
  “心领了,你别给我添乱。”说着,梁若谷掏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只说遇见老同学,吃完晚饭聊聊天再回去。那边絮絮叨叨叮嘱着什么,他耐心十足,一一答应。
  洪歆尧知道他生怕被母亲知道一点不好的风声,平时万般小心,跟他妈从来没一句实话。关于梁家的具体情况,认识这么久,只知道是母子俩过日子,其余一概不清楚。斜眼看梁若谷表演二十四孝,观摩学习。
  车子笔直开到“翠微楼”,梁若谷心里揣测这是又有什么重大阴谋要商议。学校附近毕竟难避耳目,而他最近凑巧听说,“翠微楼”是晋商协会的根据地。洪歆尧的父亲洪要革,连续两任当着会长,饭店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洪家在京里各种应酬,多数安排在此处。
  六月高校联考前夕,洪歆尧曾托梁若谷请汪浵吃饭,那是梁若谷第一次进“翠微楼”。以往洪少爷各种邀约,汪太子都拒绝了,这一回破例答应,他还以为是自己这个传话人有面子。席间汪浵罕有地提起一点家事,又听洪金土发着自己老爹的牢骚,虽然都是点到即止,作为旁观者的梁若谷却非常敏锐地探到了交易的兆头,同时也颇为沮丧地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事后不出意料,账户上增加了一笔钱,数目却比想象中大。他去试探的时候,汪浵那里滴水不漏,倒是洪金土爽快坦率:“他家里最近周转不开,想跟我爸借点应急。我爸因为这事儿挺高兴,也不找我的麻烦了。那是我谢你的,甭客气。”
  不久,洪要革与升任文化署司长的刘万重悄悄见了一面。很快,媒体传出晋州金银海矿业集团关注民族文化,支持国学事业,向“甲金竹帛工程”捐款的消息。
  非节非假,翠微楼餐厅十分冷清。两人在大堂角落坐下,梁若谷问:“金土,你刚才是不是去追方书呆?”
  “你管这个干嘛。”
  “关心朋友嘛,随便问问。”
  洪歆尧低头看菜单,语调冷飕飕的:“我有没有关心过你一个月见几回汪太子?不该管的少管,否则别怪哥们不讲义气。”
  梁若谷大吃一惊,顿时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洪歆尧撇嘴:“真当老子是瞎的啊?少爷我这点见识都没有,还混个屁。你放心,我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梁若谷哑口无言。过得片刻,真正反应过来,恍然大悟,语调间带出几分莫名恼怒:“开什么玩笑!你要胡搞,有的是人陪你玩,惹方思慎那种书呆子干什么?我看你吃饱了撑的吧!”
  洪歆尧突然怒了:“我他妈就是吃饱了撑的,你管得着吗?”说罢掉头不语,默然望着窗外。
  梁若谷盯着他看一眼,仿佛这时才发现对方与从前大不相同。昔日那股难掩的粗粝浮躁,早已不见踪影,通身装扮加上神态表情,居然让人看出一点叫做忧郁气质的东西来。
  梁才子似有所感,心中涌起一种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惺惺相惜。
  “特地跑这里来,你到底要说什么事?”
  洪歆尧想起正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推到梁若谷面前:“帮我写几份作业,三千字的小论文,你要没空找人做也行。不用太好,拿个七八十分的样子吧。”又掏出一个小巧的数码记忆棒,“这里是所有科目的期末复习大纲,你帮我找人做出答案来,最好简单点,容易背。不过音韵训诂我要拿高分,你找个靠谱些的,要不这门你自己帮我做得了……”
  见梁若谷呆若木鸡的样子,把记忆棒在桌上敲敲:“你开个价。记得找你们学校的人,还有一定要保密——喂,别给我装这副听不懂的纯洁样子,不适合你,恶心。”
  梁若谷指着他:“你、你刚才说,所有科目的复习大纲?!你怎么搞到的?”
  洪歆尧掰着手指头数:“两个老师收了我的礼,答应跟两个女课代表交往,找人在校外揍了一个课代表,请公共课助教吃了几顿饭,送了西文讲师的女朋友一身玛可尼。还有两门课,老师说了复习大纲。”
  说了复习大纲的老师里,就包括方思慎。音韵训诂属于工具科目,也被称为文科中的理科。方老师讲原则,却也不故意为难学生,向来范围明确,重点突出。
  尽管彼此熟知,梁才子依然被洪大少的豪放作风惊了一把,赞叹:“啧啧,阁下真他妈是个天生的败类。”理理思路,道,“光有复习大纲不行,总得知道你们老师讲了什么内容,持什么观点。同一门课,不同的老师考法差别很大的……”
  “我知道。这里头有所有科目完整的笔记扫描。音韵训诂没有笔记,但是,”洪歆尧顿了顿,“有全部讲课录音。”
  梁若谷毛了,咬牙:“既然这样,你找我干什么?”
  “太多,看不过来。”洪大少挠挠头,大言不惭,“再说我也拿不准答案到底在哪里。我爸说了,自己不懂瞎搞,不如花钱请懂的人来搞。”
  梁才子无语。捏起那小巧精致的记忆棒,邪笑:“这里头的东西,我可以拿去卖不?”

  第〇四六章

  库本阅览室夜间不开,五点半关门。其他人都走光了,方思慎还盯着翻开的书页没有动。值班老师在桌子后敲着挡书板:“行了,明儿再来吧,一口吃不成胖子,劳逸要结合懂不懂?”
  站起身,混混噩噩还了书,慢慢往外走。他自己心里知道,这小半天其实一行也没看进去。脑子里仿佛装了台搅拌机,各种勉强忘记的,不愿想起的,无法回避的,害怕面对的,轰隆轰隆搅和成一滩灰浆,灌了满满一脑袋。
  看见成群结队往食堂打饭的学生,猛然想起本该回家做晚饭。碰一下没消肿的嘴角,血渍早已干透,绷得紧紧的。天气干燥,刚动动嘴唇,立刻裂了。风一吹,丝丝往里钻着疼。
  无论如何,得给父亲打个电话。整个人木木地……不回家的借口反倒编得格外顺溜。
  走到学生宿舍区,一群人在路边支着横幅摆摊:“寒风不敌人心暖,天地无情人有情——寒冬送温暖扶贫捐助活动。”
  忽然得了灵感似的,过去问一声:“同学,你们到几点?”
  “七点吧。同学你捐钱还是捐物?”
  “捐物。”
  “捐物的话要干净,最好八成新以上。冬衣冬被、学习用品……”
  不等对方说完,方思慎已经道:“我这就回宿舍去拿。”
  大步往宿舍走,走了一段,干脆小跑起来。打开门,屋里一片狼藉,还是上次拆了一半的包装箱,撒了满地的彩色照片。当日他懒得对付,直接扔下烂摊子,转身锁门,眼不见为净。今天被逼无奈,还得打起精神收拾。
  开了灯,扫视一圈,迅速动手。照片全部塞进塑料袋,家具原样装回去。又钻到床底下扒出那双“兰蒂”运动鞋。当初本想扔掉,奈何惜物的习性深入骨髓,好端端一样东西平白当作垃圾,总也下不了手,便连盒子一起塞到床下看不见的角落里。鞋子只在夜间跑步的时候穿过几次,跟新的差不多。
  最近一年方笃之给他买了不少新衣服,许多旧衣裳也可以捐掉了。瞥见柜顶的被褥卷,搭起凳子搬下来。这套被褥是郝奕毕业回乡时留下的,也就洪鑫垚留宿那晚打了一次地铺。
  搬了两个箱子到捐赠点,听说还有不少,组织方立刻派出几名男生跟着方思慎去取。看见那些崭新的家具,在场的人都愣了。
  “同学,这些……你真的不要了?”
  方思慎擦着汗,摇头:“不要了。”
  “都是新的,还没拆过呢!”
  一个女生过来看看,惊叫:“安然居家!安然哎!超贵的,还特难买!”不可思议地瞪着方思慎,旋即惊喜,“方老师!”又皱眉,指着他的脸,“方老师你怎么上火上得这么厉害?”
  方思慎支吾一声蒙混过去。从去年开始给华鼎松代课,国学院大一大二的学生都认得他了。
  那女生扯住他袖子:“方老师,你真的要把这些都捐了吗?你确定没有搞错?”
  学生名字方思慎都有印象,面孔却甚是模糊,点点头再摇摇头,接过捐赠表格开始填写。填完了,不管旁人议论纷纷,赶紧脱身离开。
  回到宿舍,望着空爽的房间,心情也似乎轻松不少。拎起装满照片的塑料袋,纠结片刻,还是向走廊尽头的垃圾桶走去。恰好保洁工在,喜笑颜开地接过袋子:“都是废纸?”
  “都是废纸。”
  “那好,那好。”如获至宝般提下楼去了。
  袋子里的照片无不拍得极其专业,足以上杂志封面。方思慎忽然有点后悔。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出声。
  感觉很疲惫,在床边坐下,茫茫然不知该干什么,自然而然拿起一本书。简易书架倒塌之后,他也没心情重新弄,就这么一层层挨着墙壁垒了半米高。拿到眼前才发现这本包着书皮。他向来爱惜书本,但从没有包书皮的习惯。潜意识里,他喜欢那些封面和书脊给予的本色天然,琳琅纷呈的满足感。
  特意包上书皮,是因为被弄脏了。不可能因为脏了就把书扔掉,更别说有几本已经绝版。可惜包得再严实,也没法遮盖书页边沿残留的褐色血迹。书也不可能从此不看,过了这么久,那印迹已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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