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游行-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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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里,它们大批地聚集在一起的情景似乎只出现过一次。”
她的话里充满了孤独。
“它们那样倾巢而出的情景,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不,或许很早以前也曾发生过,不过,人们传说的也只有那一次。
店里稀稀落落的客人身影中,除了我和她以外,还坐着另外一对年迈的老夫妇,此刻,他们正安静地,面无表情地互相说着什么。
“到了夜里,它们很快就会到来。所有的蜗牛排起整齐的队伍,成群结队的,一个跟着一个爬过来。传说中的那场空袭,就是那场把这座小镇、各处的城市,连同这块大陆统统焚烧殆尽的大空袭……”
短短一瞬间,她默不作声,随后她舔了舔嘴唇,接着说下去。
“那是一场凄惨无比的空袭,天空被炮火映得通红,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穿梭而过。
她的眼光再次变得炽热起来。
“你能想象出吗?小镇被蹂躏后,它们来了。它们知道毁灭就发生在小镇附近,或许它们正是为了通知人们毁灭迫近才来到的。然后,它们携手并肩(文)迎着战争的硝烟冲上去。热爱宁静和(人)黑暗的它们,在燃烧的烈(书)焰中前行。它们忍受(屋)着灼痛,痛苦不堪地翻滚着、蠕动着;它们背负着巨大的壳,弯曲的巨壳如火海中黑色的波浪,涌动翻转,前扑后继。它们抱成一大团,长长的触角直抵教堂的钟。那种景象实在触目惊心!
“其实,是它们守护了这座小镇。它们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了炽热的火焰,镇上人们储存大米和麦子的仓库、教堂、学校,所有的一切都被它们的身体密密实实地覆盖了。它们用自己那厚重而湿润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包裹着、覆盖着这里的一切,一声不响地忍耐着。从它们身体的黏液中散发出甜润的香气,和火焰燃烧的气息融合在一起,将小镇笼罩在令人窒息的痛苦中。它们忍受着烈焰的炙烤,身体被烤得火辣辣的,那种痛苦令人无法想象。渐渐地,在夜空之下,它们体内的水分开始蒸发,那湿热的气息如烈日下的云烟氤氲而上,整个小镇笼罩在赤红的热浪中。
“终于,它们背上的壳裂了,一点一点地皱缩起来。它们壳内的体液升腾了。即便如此,它们还是咬紧牙关忍耐着,它们发出人们听不到的声音。它们摆动着触角,一面扭动身躯,一面抱在一起,它们覆盖在学校的窗户、墙壁和屋顶上。终于,连它们的壳也爆裂开,迸发出优美动听的曲子,那些如林中新生小鹿般柔软的条纹状的壳被炽热的火焰吞噬殆尽,烧焦的碎片在火焰中爆裂成粉末,从夜空中如雨一般倾泻而下。它们的痕迹没有了,它们的壳碎裂了,体液里的水分蒸干了,只剩下一块像膜一般的茶色残骸。透过残骸,我们可以看到它们用生命替我们坚守的小小的村落,尽管,熊熊的火焰还在燃烧。”
我的眼前似乎闪动着燃烧的森林,夜空中尽是四散飞溅的火星。
咕嘟咕嘟,从哪儿传来一阵不太文雅的声音,我偏着头向旁边望去,此时,她正面无表情地喝着水。
“请您遵照招牌上写的内容,不要外出。
刚才她那燃着热情的眸子再次冷漠如尘。此刻,她像注视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样看着我,似乎在提醒我注意店主人正忙着拉下百叶窗。
“读完这本书后,我就深信不疑了。Singh Ray一定到过这里。”
她一面说,一面用手轻抚着放在餐桌上的书。
“《涨潮的风景》,只看题目就明白了。”
“为什么?”
我急于知道原因,于是开口问道。
她微微一笑。
“它们到来时,我的感觉就是那样。Singh Ray的描写恰到好处,的确,它们造访小镇的情形宛如涨潮。”
望着她谜一般的笑容,我竟感到一丝奇特的满足。
不管她是骗子还是高级交际花,或者是一个奇特的女人,都没有关系。她给我留下的印象如此美丽,不由得触动了我的心。今晚,在Singh Ray传记中,我要好好地为她添上一笔。
“你打算在故乡逗留多长时间?”
我一面在餐券的收据上签字,一面问她。
“我想,是等它们到来之后。”
她侧着头,淡淡地答道。似乎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那么,应该是今夜了?”
我半开玩笑地调侃了一句,她蓦然间变得认真起来,凝神盯着我。
“我不想回来了。”
“是回这儿吗?”
“嗯。我再也不想回来了。家里太穷了,爸爸妈妈总是争吵不休,小时候我总是挨打,还没有饭吃,我一点儿也不想呆在这儿。”
“但是,现在你回来了。”
“嗯。”
店主人忙着用板子加固街面店铺的大门。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呢?难道是强劲的飓风吗?
“什么梦?”
“我梦见了夜里的彩虹,那一定是这里的彩虹。我想它们一定要来了,当我睡醒后,立刻便想起来了。从前我的祖父也做过一个同样的梦。”
“哦,真有趣。”
“当时,我的祖父因为工作关系各地奔波,当他做完这个梦后便立刻赶回来了。然后,那天夜里就发生了。”
“发生什么了?”
她的笑容愈发奇妙。
“空袭之夜啊!它们大量地出现了,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夜晚。”
街道寂静如水。
返回房间,我怎么也睡不着,我呷着烈酒,一边读书,一边把她说过的话断断续续地写在备忘薄上。
随后,我揭开窗帘,悄悄地向窗外眺望。
在昏黄的街灯照耀下,石阶融入黑暗的静谧之中,街上连一个孩子也看不到。虽然被夜幕笼罩,然而这种情景也透着一丝不寻常。对面的酒吧也早早地关门歇息了,无论朝哪个方向望去,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闭店的光景。
我倚在沙发上读书,不知何时竞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奇特的梦。
是一个关于Singh Ray的梦。
我只在照片上见过他。
照片上是他的侧面像,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略带讥讽和虚无的表情。他出身复杂,终生不曾经历婚姻,他很少微笑,是一直在旅途中漂泊的男人。
在梦中,我变成了Singh Rayo
变成Singh Ray的我矗立在黎明前的小镇中。
森林掩映的地平线,逐渐亮起被树梢割裂成抽丝一样的光,石阶上留下蜗牛们闪耀着七色光芒的痕迹。
小镇上,只有我一人矗立。
我被欢喜和鼓舞包围着,在颤抖中抬头眺望着天空。
那里有它们巨大的存在。
它们闪烁着滑润的光泽,如静静蠕动的巨塔般耸立在我面前。
在黎明前的小镇上空,流淌着从它们身上散发出的丝丝甘甜,令人心荡神驰。
它们那超越一切的肉体上负着如小山般的壳,壳上那美丽的螺旋形曲线油亮鲜明。
多么美丽的生灵啊!这些静态的,却富含生命力的生灵;这些庄严的,却蕴含着哲学意味的生灵。
我被它们的伟大所撼动,为自己的猥小而颤抖,我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它们朝着我缓缓地行进着。它们的身体柔软无比,它们缓慢而努力地前行着。将道路挤得密密实实,它们壳下柔软的身体将小镇一楼的窗户完全覆盖。
我站在街道中央,眺望着它们朝我这边爬来。
我看到了,它们带着平静、慈爱,它们的身体中充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睿智。
它们的触角微微地抖动着,发出青绿相间的光芒。
我心荡神驰地眺望着朝我爬过来的它们,虽然眼睛只看到了一只,但心里却无法描述的“它们”的存在。这存在无穷无尽,绝非一只。我能够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它们遍布四处,遍布所有的地方。
我为这前所未有的体验战栗不已。
快!快!
我张开双臂,等待着那个瞬间的到来。
它们甘甜的气息涌入我的鼻翼,它们湿润而粘腻地将我包裹起来。
它们形成一道甘美的屏障,如闪烁着异彩的湿润将我包裹;它们有一点凉意,却略微透出一丝温暖;它们平滑地贴在我的身上,将我舒适地包裹其中。
我从未如此愉快。
我的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Singh Ray被它们淹没了。
这是Singh Ray临终的时刻。
我和他融为一体,Singh Ray已抛下这个世界远去。
我感到了什么,于是唰的一下睁开双眼。
梦中对Singh Ray的感触和他的欢欣还在神经上徘徊,我的唇边还凝固着未及收回的笑。
我慌乱地从沙发上起身,重新坐好。
玻璃杯底的冰块已经融尽。
但是,我还是感到了什么,似乎有什么不同。
我揉揉眼睛,站起身来。觉得有些心绪不宁,空气中似有一股异样的气息,仿佛在降雪的清晨睁开双眼时的感觉。
我思索片刻,轻轻扯开窗帘。
小镇漆黑一片,寂静无边。
有什么东西在动?
我愣了一下,凝神望去。
在对面人家的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个椭圆形的暗影,在屋顶上缓缓地移动着。
远方传来警报的声音。
低沉而清晰的警报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响彻夜空。
那圆形的东西并非一只,我凝神细看,别处还有若干只在蠕动着。
警报。
果然,那不是普通的警报,而是空袭警报。
它们蜂拥而至,它们来到了小镇。
我夺步奔出走廊,疾步跑下楼梯。
空袭的警报声还在响。
突然,天空大亮。
一楼内侧全被封死了,我无法跑到屋外,谁也没有起来。
我再次跑回楼梯,返回房间,推开窗户,房间的窗户并未被封住。
地平线已经被炫目的光芒覆盖,散发着世间罕有的色彩。
在光芒的照耀下,它们正迎着那奇异的光缓缓地前行。它们散发着湿润的光泽,摆动着庄严的触角,一只接一只走在队列中,朝路面缓缓地前进着。
涨潮了!
突然间,我明白了Singh Ray笔下这个词的涵义。
它们充满这个世间。
绚烂的光芒愈发浓重了。
【杀人者的来信】
先生,您身体还好吗?
好久没和您联系了,作为一名曾有幸受教于您的学生,我比任何人都感到欣慰。
看到发信人的署名时,或许您会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我是一面想象着您那副吃惊的神情,一面完成了这封信的。数年前您便辞去了教职,移居到尊夫人的故乡,想必,现在您每日都在悠然自得中闲适地度过。据说那地方气候温暖怡人,宜于久居。我曾经颇想前往一晤,无奈始终未曾腾出机会。
光阴如箭,转瞬之间,冬天便匆匆地到来了。
原本温暖的房间,寒气却一丝丝地从墙壁里透出来。
如此静谧的夜晚,四周的一切还淹没在沉睡的寂寞中,这般世界,为何我只能满怀凄凉、孤身一人。
只有钢笔写字的声音刷刷地响着,几十年的岁月,就这样回到昔日的童年时光。
曾经生长在乡间的淳朴的我,早年就没了父亲,简言之,先生的教导胜似一切,从某种意义上,先生取代了我父亲的位置。在人生的早年,有幸与您相知相遇。先生的教诲是开启人生门扉的钥匙。正因为遵循了您的教诲,我才得以遵循人生的信念,行步于生命的漫漫长路上。
近来,我常常忆起父亲离开的一刻。
那一刻,我有重获新生的感觉。
童年时的记忆,有时竟可以变得如此鲜明。从那时的一刻算起,我已走完了十年的光景,但那个房间,发生在那个房间中的一幕,十年如一日地铭刻在我心中,以致再难忘记。
那是个怎样的房间啊!腐臭得冒着酸气的酒味,廉价的香烟呛人的味道,乱得一塌糊涂的房间,咖啡桌上肮脏不堪的烟灰缸,污浊的酒垢,被污迹沾染的皱成一团的衬衫,以及如猪圈般的被褥……如果我胆敢踏进他的那个领地,必定招致劈头盖脸的一顿暴揍。但是,我狭窄的可怜的家,通向洗手间的道路注定得通过父亲的寝室。我常常被胆怯和畏缩笼罩着,提心吊胆地等待莫名的责打。
天真无邪的妹妹曾不知轻重地到处乱跑,被父亲狠狠收拾了一顿。可怜的孩子,半个耳朵再也听不到世间任何美妙的声音。此后,她坚决不与父亲的目光交汇,不再靠近那里一步。她整天像一只胆小的兔儿般战战兢兢,生活在可怕的阴影下。倘若听及父亲的咆哮,她会吓得尖声哭叫起来。恐惧去洗手间的心理,令这可怜的孩子留下了睡时遗尿的毛病。
那天的事情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少年的身影矗立着,良久地站在房间里注视着那个已变了形,脱了相的暴徒。那个身着破烂的衬衫的骇人的暴徒,早已断了气,横歪在床上,双手无力地耷拉下来。
妹妹不知在哪里哇哇地放声痛哭。那声音,竟像传自某个遥远的地方。那时,我在干什么?为何不曾走向她的身边。
那时,妈